15 ①④

①④

“我什麽時候......啊......”林既明想起來了。

這“開心果”有點笨笨的,但暖暖的,熱乎乎。

“紙條還在我書裏夾着呢。”張前站起來,沒再蹲着。

“留着賣錢?”林既明還蹲着沒動。

張前:“字兒好看。”

林既明:“......哦。”

林既明的字的确好看,打小他媽媽教他練的,這不是他第一次被誇,不管誰,見了基本都要誇,他早懶得沾沾自喜。比如郭晗羽那厮,妥妥看一次吹一次,天都要吹飄了。

但被張前這麽一誇......張前誇人幹淨利索,沒有堆砌累贅的廢話,不誇張造作,甚至還樸素地把林既明的字兒當書簽用了......反正有那麽丁點不一樣,叫林既明生出種難說的滋味。

算不上不好意思,也沒多開心,就難說,跟被小羽毛搔了耳根似的。

這倆大晚上不想回家的熊玩意,窩路邊又該了會兒——張前站着,林既明蹲着,不吭聲也不動喚。

張前低頭盯林既明漆黑的發旋,又看一眼手表。

時間差不多了,再回去晚了汪雲估計要擔心。他能感覺到林既明情緒不好,但他們交情淺,話聊不透,再這麽戳下去,也不會舒展什麽。

張前捏捏泛僵的後脖頸,剛要張嘴和林既明道別,而出乎意料的,林既明竟先一秒開口。

林既明擡起臉:“我還以為你不稀罕問呢。”

他話說得不明不白,沒頭沒尾,但張前是聽者有心,瞬間就明白了。不過張前沒應聲,他心細手軟,怕捏不好分寸,再給眼前的毛楞貨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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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其實想問我跟二猴和大松的事吧?”林既明下巴杵着膝蓋,“為什麽?你不是讨厭那些事麽?昨天你碰上我和二猴,還生我氣了。你怎麽還問?你又不是那麽好事的人。”

張前聽他這麽說,微微挑動眉毛:“你這話說的。”

“怎麽了?難道不對嗎?”林既明撇撇嘴。

——這話說的對是對,但林既明既然這樣問了,難道真不知道張前為什麽?

天底下會這樣問話的人,八成沒有真不明白的,尤其林既明這種,還算比較聰明的類型。

這麽問話,明知故問,說委婉了叫迂回,剝皮直言,不過是撒嬌,想聽人說好話罷了。

張前個棒槌,長七竅玲珑心,立馬順了林既明,捋他一把毛:“昨天我沒生你氣,就是有點不高興,因為我覺得你其實挺好的,不該欺負別人。”

張前:“現在我也是這麽覺得。想問你那些事,是因為關心你。”

張前:“你一天沒回教室,書包都沒拿。”

林既明臉埋進臂彎裏,低聲笑了出來,他從地上站起來,奈何蹲久了,腳麻,站一半又蹲了回去:“書包不要緊,反正我也不學習。”

張前:“......”

張前上前一步,拽住林既明的胳膊,将他從地上重新薅起來:“腳麻了吧?站起來,越蹲着越麻,等會兒整條腿都木了。”

“......”林既明只好順着張前拉他的勁兒起身。

站起來腳底板酥酥的,有點疼。

“大羽子和你說了多少?”林既明問張前,“你應該已經知道點兒了吧?”

“具體的他沒說,他就說是他們說錯話,惹到你了。”張前說。

林既明點頭:“嗯。”

“你知道,很多時候,很多事都不是故意的。”林既明微微停頓,“兩個人吵架拌嘴,甚至動手,這時候不過腦子,太容易口不擇言,揭人傷疤。人這張嘴就是這麽壞。”

林既明:“大松或許不是故意的,但我被戳疼了,我就要還回去,還到我舒服為止。”

張前沉默了。過幾秒他問:“大松說錯了話,和你道歉了嗎?”

“怎麽可能。”林既明啧一聲,“我揮拳頭過去,他是要多沒種,還跟我說對不起。梁子已經結了,他就算想道歉也沒法道了。”

張前沒說話。

“不過這事就這樣了。”林既明從兜裏掏根煙,叼嘴裏點上,“我都答應老江了。”

煙圈從林既明嘴裏熟練地噴出來,白花花糊了張前的視線。

張前用手扇散煙氣:“你怎麽還抽煙?”

“啊,你嫌嗆?”林既明側過身,擎着煙,讓煙氣往另一邊飄,離張前遠點。

“不是嗆。”張前看林既明,發現他眼底有紅血絲,“抽煙對身體不好。”

“我就知道你要這麽說。”林既明笑笑,“老好人,趕緊回家吧。”

林既明背過身,夾煙的手擎起來揮一揮,揮灑一道灰白的線:“今天謝謝你,明天見。”

張前:“......”

林既明把煙咬回嘴裏抽,他走幾步,掏出手機,調通訊錄,找到“張前”,把備注改成了“開心果”。

和張前分開後,林既明又在外頭繞了一圈才回家,臨小區樓下十一點半,他把手機開機,登時擠進來許多條消息和未接來電。

有郭晗羽的,其他全是文姨打來的,沒有林遠征的電話短信。

林遠征才不會找他。這很正常。

林既明挑出郭晗羽的微信回複:“沒事,放心。”

郭晗羽慣性秒回——

兆鑫的忠犬:“啊啊啊啊啊啊啊!祖宗,你可算開機了!你跑哪去了!我問文姨了,你沒回家!你怎麽回事啊!”

林既明煩死他這一驚一乍的連珠炮,遂翻個白眼,回複一個表情包——簡筆畫的大頭小人微笑端坐,手指輕輕一撇,賜郭晗羽一個“滾”字。

把郭晗羽的老媽子心當驢肝肺扔了,林既明在自家小區又轉了半小時,掐着十二點剛過,生日翻篇,回了家。

他鑰匙剛插進門鎖,文姨就來給他開門了。

文姨一臉着急,開門後劈頭蓋臉地問:“你上哪去了?你們老師說上午就讓你走了!為什麽關機!”

“抱歉啊文姨。”林既明短暫笑了下,他進屋,抻脖一看——林遠征就坐在沙發上,那臉板的,跟被鐵槌子砸過一樣。

“我回來了。”林既明說。

“你......”林遠征按了按太陽穴,該是被林既明氣得頭疼,“你還知道回來?”

“你跑哪去了?”林遠征壓着聲問。

“網吧,酒吧,游戲廳。”林既明木着臉回答。

氣氛瞬間跌至冰點,冰層下壓抑的,是即将噴炸的火藥。

林遠征好長時間才從沙發上站起來,他手握着拳,手背上青筋鼓起:“你一個學生,一點學生的樣子都沒有,你......”

“你憑什麽說我?”林既明不溫不火地截話,“現在想管我了?”

林既明哼笑一聲:“我媽出事的時候你人呢?說我不像樣,你又像什麽東西?”

“既明!”文姨趕忙拉林既明一把,她着急地小聲說,“你爸下午三點回來,一直在家等你,他讓我做了一桌好菜,就是為了給你慶祝生日。”

“慶祝生日?”林既明撥開文姨的手,“我看見他就惡心,還過什麽生日。”

林既明說完,不看林遠征,轉身往屋裏走。

他擱心裏數着:“一、二、三、四、五。”

火藥炸了。

身後傳來林遠征一聲怒吼:“林既明!反教了你!”

林既明充耳不聞,大步流星走進屋,然後“咣”一聲巨響,把門踹死了。

這一聲霹靂一般爆進空氣裏,林遠征被震得一陣頭暈,晃着身子坐回沙發上。

“先生。”文姨快走到林遠征跟前,關切地問,“您沒事吧?”

“沒事。”林遠征擺擺手。他臉色煞白,指定氣了個好歹。

文姨為林遠征倒來一杯溫水,看他喝下後緩了神色,這才松口氣。

“先生,您這是何必呢?為什麽不和他說明白?”文姨神色動容,“你一直很關心他,你知道他在學校和同學鬧矛盾,不開心,才專門和他老師請假,讓他回家,陪他過生日。”

文姨:“你工作那麽忙,今天回來也是抽時間,緊趕慢趕的......”

林遠征輕輕放下水杯,一口氣嘆得沉重:“既明那麽聰明,你以為他真的什麽都不明白嗎?”

“老師為什麽突然給他放假,他心裏清楚着呢。他是就要和我對着幹。”林遠征眼底閃過一抹痛苦,“他這是在為他媽媽報複我。他不肯給我機會,我也......不知該怎麽面對他。”

“您可不能這麽說。”文姨表情僵硬,聲音小一點,“太太......太太是因為生病了,不能怪您。”

林遠征搖頭:“都是冤孽。”

“好了。”林遠征站起來,“我明天上午在北京有個會,定了夜裏兩點的飛機,現在就要走了。”

林遠征:“你去看看他吧。辛苦你了。”

“哎。”文姨點頭,她送林遠征去玄關,看林遠征孤零零出門,心裏有點難受。

——當年連桦有抑郁症,的确是因為林遠征的忽略,才造成了最壞的結果。林既明是委屈的,可作為父親,林遠征這些年的補償和付出,盡管不足,盡管蹩腳,卻也是竭盡全力,只可惜了......

可惜這父子倆像得好看,全是硬骨頭,難啃。

送走林遠征後,文姨去廚房做了一碗長壽面,然後她去林既明那屋敲門。

“既明,文姨給你做了長壽面,你出來吃點?”文姨在門外柔聲說。

林既明沒出聲。

過兩秒文姨又說:“你爸走了。”

屋內林既明的眼睛轉到門上。

林既明很想關上燈誰也不理,把被子蒙腦袋上,或者幹瞪那方方正正的黑色天花板。

“出來吧,文姨還給你買了蛋糕呢,是你愛吃的黑森林。”文姨又說。

沒有由頭,林既明腦子裏晃過張前送他的那塊小蛋糕。那“敷衍”的小玩意——張前進笨拙地想哄他開心。

——多溫暖可愛的一個人吶。

門外還有個溫暖可愛的人呢。

“既明?”

“來了。”林既明閉了閉眼,從床上翻起來,下地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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