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①①
①①
冬天黑的早,才六點多,天已經徹底暗下來。
灰白的煙霧在冷空氣裏轉圈,暈散生澀的苦味。
好長時間沒看到林既明抽煙了。張前還以為他已經不抽了。
“知道你不喜歡煙味,專門出來抽,你還跟來了。”林既明彈掉煙灰。
“怪不得不跟我說一聲就走。”張前撇撇嘴。
張前眯縫眼睛,盯着煙頭猩紅的火光,他嘆口氣,甕聲甕氣地說:“我都不知道你兜裏還有煙。”
林既明愣了愣,隐約從張前這話裏掂量出點什麽。
張前一定是不樂意他抽煙的,林既明本來以為他會直說,叫他以後戒煙,沒成想這個心眼深的貨,竟低低來了這麽一句,語氣還挺......挺落寞的?
啧。
林既明扔掉煙頭,用腳尖踩滅:“那是因為你是個好男朋友,不會随便翻我的包和衣兜。”
林既明“唔”了聲:“其實這是最後一根了,放了很久,我好久沒抽過了。”
“嗯。”張前點點頭,微微皺起眉心,“你好像确實沒多大煙瘾。”
林既明挑起眉毛瞅張前,對面杵這張臉,他壓根兒沒戲唱,只得繳械投降:“行了,想讓我戒煙就直說。”
張前笑了笑,往前跨一步,在林既明嘴上親一下:“以後如果想抽煙了,這樣行不行?”
林既明摸摸嘴巴,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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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會在你身邊,時刻都在。”張前說,“就算當時不在,你打一個電話也會立刻出現。所以,你想抽煙的時候也不用忍耐。”
張前又在林既明嘴上親了下:“怎麽樣林少俠,這樣成嗎?”
林既明扯起嘴角笑了:“感覺不賴。”
“好的。那達成協議。”張前摸摸林既明的臉,又和他接了個綿長的吻。
一個吻結束,林既明感覺嘴裏有點甜味,張前難道吃過糖了?
林既明:“不過......什麽達成協議,你可真行,矯情死了。”
“本來就是。”張前蹭林既明的臉頰,“難道要說我想親你嗎?那也太不含蓄了。”
“......”林既明白他一眼,“說得好像你含蓄過。”
張前低垂眉眼,手撩起林既明的衣服下擺,貼肉伸進去,擱林既明腰上輕輕掐了一下。
“嘶......”林既明忍不住一抖擻。
張前的手不冷,但還是比林既明的體溫涼一些,這一掐,多少有點要命。
林既明頓了頓:“......張前進,你可真流氓,在你家門口還這麽嚣張。”
“有什麽問題。”張前輕輕看林既明,“我們本來也不是什麽需要特別隐蔽的關系。”
林既明一聽,心坎忽得平了。
就這個人。這個人是他的定心丸。不論張前說什麽話,哪怕是耍流氓......都能讓他安心。
張前的手指又在林既明小腹上輕輕撓了一下,然後他的手從林既明衣服裏收回來,還幫林既明整理衣角,甚至把林既明的毛衣下擺掖進了褲腰裏。
林既明:“......”
“鄉下晚上冷,你毛衣薄,別進風了。”張前自然而然地說。
林既明憋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倆手扒着張前肩頭,好一通樂,差點樂岔氣兒。
“有這麽好笑嗎?”張前歪歪腦袋,瞅他問。
“有。太好笑了。”林既明抹把臉,深吸一口氣。
他也記得呢。這個人,是他的開心果。
林既明的眼神慢慢沉下來,他漆黑的眼睫微微顫動,有點像幼鳥受驚後,不住撲棱的翅膀。
林既明突然開口:“文姨說,我爸也很擔心我,昨晚一夜沒睡。”
“其實......我昨天推了他一下,他還受傷了。”他說得有點慢。
張前捏林既明的耳垂,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捏着。
“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林既明垂下眼皮,盯着張前的鞋,“我爸或許也一樣,在為了我痛苦,在以......我不願意接受的方式愛我?”
“反正......如果沒有他,我也确實長不了這麽大。”林既明短暫地笑了下。
張前也笑了,他哄人一般問:“所以呢?你打算怎麽辦?”
“我也不好在你家待太久,大過年的,明天我就回去吧。”林既明撥弄張前的大衣紐扣,一圈一圈地轉着,“現在......”
他聲音變小了,張前能聽出來:“現在......我想,或許可以給我爸打個電話?”
有點意料之中,但又額外驚喜。
林既明本質上是個特別柔軟的人,他把自己封閉起來,倔強地和林遠征對立,而這種行為其實扭曲地表現了他的需求,他的願望——家。
他太想要一個家。可他失去了,他的家不會再完整。他是那麽想要,以至于讨厭它,怨恨它,害怕它。
那些尖刺兩頭生長,刺痛別人的同時,也會讓自己傷痕累累。
而林既明終歸是水做的,風一吹,會皺出脆弱的波紋。
“其實發條短信也行。”張前說。他的話就像鬥戰勝佛的毛。潔白,柔軟,帶着溫度,如果把臉埋進去蹭蹭,會很舒服。
林既明想了想,搖頭:“我想......我可以試試。”
“好。”張前說,“那我到院子裏等你。”
“進屋等吧。”林既明笑起來,“外頭太冷了。”
“好,都聽你的。”張前又在林既明臉上親了一口。
林既明早發現了,張前為人成熟理智,可他談戀愛卻是甜蜜蜜的粘膩,尤其喜歡吻。那漂亮嘴巴動不動就要親,這兒親親,那兒親親,可愛又溫暖。
。
張前回了屋,林既明沒進院子,自己站在大門口。他轉身往院裏望,燈泡那狗子吃飽喝足,正用後蹄兒撓癢癢,它眯縫一對大燈泡眼,撓得非常忘我。
屋裏是淡黃色的燈光,灰袅袅的煙從房頂飄向遠方。
鄉下的夜從不喧嚣,很舒坦,富有一種溫柔的勇氣。
林既明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盯着上面“爸”這個字兒。
他有點緊張,于是他順着門口的小路往下走——腿動起來,心情或許會放松一點?
走過兩戶人家,林既明按下撥通鍵。
多少年了?他上一次給林遠征打電話是什麽時候?他都記不清了。
如果不是張前,林既明知道,這通電話今晚一定不會出現,它或許要再等很久,又或許......它不會有了。
電話通了,好長時間,林遠征一直沒接,也不知道他是在忙,還是看到林既明的號碼太過震驚。
林既明捏了下眉心,心裏突然有點煩,他準備把電話挂了。
而他剛要挂斷,電話接通了。
林既明:“......”
林遠征:“......”
通話裏只有沉默。聽不到呼吸的那種徹底的沉默。
好一對親父子,兩人真默契。
張前,張前。
林既明閉了閉眼,腦子裏想起張前的臉。張前笑着喂他葡萄吃,張前笑着吻他的臉,輕輕和他說話……
張前的聲音永遠那樣溫柔。
可他的聲音特別幹澀,特別生硬。
——林既明聽見自己張開嘴,沒頭沒腦地問:“你......手沒事?”
語氣寡淡,沒滋沒味,若是換掉對象,照這原話搬上大街,妥妥是陌生人吵架的前奏。
那邊林遠征好像醞釀了一下才說話:“沒事。”
然後,沉默。
又是沉默。
林既明邁着腿,繼續往前走,不知走了幾步,這次是林遠征先開口:“早點回家。”
這話一說,林既明冷不丁戳在原地。
他覺得自己就跟抽了風一樣,一股酸勁兒鋪天蓋地沖上腦袋。
林既明瞪大眼睛,飛快挂掉電話,一個字也沒再說。他把手機扔進兜裏,又搓搓手,把手掌搓熱了,就好像他那手機是能吸魂納命的瘟神似的。
得多磕碜呀,他就這點出息。
好容易打一通電話,統共說了一句話,四個字。
林既明在不遠處找了棵大樹,他走過去,靠在樹幹上。
冬天樹葉子全掉光了,只剩禿頭樹杈,張牙舞爪,支橫八叉,可這些光杆兒樹杈朝上,像在奮力掙紮,像要扒開黑暗的夜空。
因此,盡管它不茂盛,不體面,甚至挺醜的,但林既明靠在它筆直粗糙的樹幹上,還是感覺到了一股頑強別扭的生命力。
他說不清這是什麽古怪詭異的原理,反正,這讓他稍微好受一些。
林既明揚頭看天。
星星的确比城裏多,但和夏天沒法比,沒有張前說過的,那種似乎伸出手就能摘到的星星。
看他,和張前在一起久了,竟總想着摘星星。
可星星在天上啊。腳踏大地的人那般渺小,只能遙遠仰望。一直仰望還會脖子疼,會被石頭絆倒,會踩進泥沼。要如何能摘得到呢?
林既明的腦子亂糟糟,就這麽東一下西一下地想着。
一陣風吹過,他感覺有點冷了。
張前說他毛衣太薄了,還真是。
他出來有段時間了,再不回去,張前一定會擔心。
林既明從樹幹上直起身,準備原路返回。
他的眼睛随意掃過,突然看見對面那樓頂上站了個人。
農村是小平房,房頂上站人不算稀奇。很多家都在樓頂曬東西。可這時候,大年初一,天都黑了,上樓做什麽?
再說,那樓上除了一個人影,似乎沒別的東西了。
林既明納悶兒,下意識頓住腳,多看了一眼,這一眼——他看見那人突然從樓頂上跳了下來!
像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仿佛能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他就那麽直接跳了下來!
很快,很輕,一眨眼。
可他摔到地上那樣響。
“砰”一聲巨響。将林既明震得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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