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①⑥

①⑥

林既明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張前懷裏。

他枕着張前一條手臂，張前另一條手臂則搭在他腰上。

張前還在睡，閉着眼睛，呼吸平穩。他身上特別暖，熱乎乎的，像只小暖爐。

林既明沒忍住，往張前懷裏鑽了鑽。

他這一動，張前竟擡起手，摸摸他腦袋。

張前微微低下頭，睜開眼睛：“醒了。”

張前一睜眼，眼底全是紅血絲，還有他眼下，林既明這才注意到，張前的黑眼圈非常重。

什麽還在睡，張前很有可能，又是一夜沒睡。

三十那晚他和林既明通電話，通了整整一夜，也沒有睡好。這都連續兩天了。

窗外有狗叫和雞叫此起彼伏。天還不是很亮，太陽還沒舍得露臉。

林既明皺了皺眉，摸到枕邊的手機看時間，現在才五點多。

“你再睡會兒吧。”林既明說，“現在時間還早。”

“不用。”張前笑了笑，“我不困。”

林既明半晌沒說話。他從被窩裏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換好了睡衣......

林既明臉紅了，差點想一頭鑽回被窩裏。他還記得，昨晚他折騰一頓，暈在張前懷裏來着？

所以，是張前替他換的睡衣，也就是說，他從頭到腳......被張前看光了。

倒也不是沒有那樣親密過，可沒赤果果的......而且換衣服和......那還是不太一樣的。

現在這個時候，這個情況，害臊不合适。但盡管沒有想入非非，林既明還是害臊了。

“我......”林既明嘆口氣，“對不起。”

張前盯他看了會兒，像是沒聽見那句道歉。張前輕輕笑出聲，很短的一聲：“你臉紅了。”

林既明：“......”

張前湊近林既明，伸手在林既明鼻尖刮了一下：“這就臉紅了？”

他一雙疲憊的眼裏有笑意，軟軟的笑意。他将林既明上下打量過一遍：“嗯......這不算什麽，反正早晚......”

林既明一聽，腦子搭上弦兒，好懸沒噎着。

要說剛才睡醒，看張前憔悴的臉，他還對昨晚的事耿耿于懷，心裏難受，那麽現在......被張前這麽“調戲”過以後，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俘虜，只能用來犯臊。

“你耍流氓啊？”林既明瞪着張前。

張前的眼睛笑彎了。他從炕上下地：“你去洗漱，我聽大姑好像醒了，我去看看她是不是在做早餐。”

張前說完，就走出屋子。

林既明坐在床上，一時有些怔神。

張前的“流氓”是故意的。他沒那心思，林既明也沒那心思，他之所以那麽說，只是想哄林既明。

只是想哄他罷了。

這一刻林既明确定，張前昨晚一定徹夜未眠。一定的。

而今天一早，他卻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不提半個字。

心尖子被生疼地燙了一下。

林既明搓了把臉，從炕上下去，聽張前的話去洗漱。

大姑果然在做早餐。鮮肉小馄饨，特別香。

林既明洗漱完，和張前還有大姑一起坐在桌邊吃飯。

看得出大姑有些欲言又止，但她始終沒有張開嘴。林既明不知道是張前早上出去和大姑說了什麽，還是大姑自己不忍心問。這很難得。

反正，這一早上，沒有人再說昨晚的事。

昨晚那件事，包括老徐的死，就這樣被揭過去了。

吃完飯，林既明回屋裏，坐着發了會兒愣。

張前看得出他狀态還是不太好。張前不動聲色地在門口站了一陣兒，才走到林既明跟前。

大姑在外頭洗碗，屋裏能聽見“嘩嘩”的流水聲，這家長裏短的聲音讓人心情寧靜。

“你今天回家嗎？”張前挑了林既明一撮黑發，擱手裏搓着，用的是一貫手法——搓鬥戰勝佛頭頂黃毛的手法。

“嗯。我跟文姨說過了。我等會兒就回去。”林既明擡頭瞅張前，“今天有車嗎？”

“火車票是買不到，但是有大巴。”張前說。

張前想了想，不搓林既明的頭發了。他在林既明身邊坐下：“我陪你回去吧。”

林既明一愣，有點意外，又不應該意外——這就是張前會說的話。

畢竟，因為男朋友和家裏吵架，徹夜不挂電話，大年初一一早又打長途出租去找男朋友，就不是尋常人能做的事。

張前嘴算笨的，尤其說情話的時候，甭提花言巧語，還總是別別扭扭，個別幾句又土又膩，惹人想笑，但他的行動永遠讓人感動。

他是個做比說更深刻的人。

“怎麽不說話了？”張前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單手托下巴，瞧林既明，“我收拾收拾，我們等會兒走。還是說你想吃過午飯再走？”

林既明笑了笑，搖搖頭：“我等會兒就走，但你不用陪我回去。”

張前微微皺眉，想說什麽，卻被林既明打斷：“大過年的，你難得回來一趟。”

林既明：“看得出來大姑很想你。”

林既明：“而且昨天的事，你雖然不提，但大姑也吓到了吧？”

“大姑一個人在這地方過日子，挺不容易的。你多陪陪她。”林既明捏了捏張前的手，“我沒事了，你不是都看見了麽，我現在好好的。”

林既明：“嗯......那種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也就一陣功夫，我現在沒問題。”

張前不說話了。他怎麽突然忘了，他的林既明也是那樣柔軟溫暖的人。

“你要是今天就跟我回去，那我可太難受了。”林既明撇撇嘴，“你說是不是？”

張前沉默了一會兒，笑起來：“好，都聽你的。”

。

林既明又坐了一段時間，大概九點多，林既明便和大姑告別。

大姑二話沒說，塞了林既明一堆好吃的。林既明空手來的，卻提個大包走......

但盛情難卻，看大姑那一臉擔心，又憋着沒法問，林既明很願意收下。

“我幫你拿。”走在路上，張前伸手想幫林既明包。

“不用。”林既明注意到，張前專門帶他繞了路，就是為了避開老徐家。

“我在你心裏就那麽柔弱嗎？”林既明說着，專門提提包，瞧架勢，是把包當啞鈴舉。

張前的笑容很淡：“那不是，我們林少俠最威武了。”

林既明嘆口氣，小聲說：“還是你柔弱啊？你真是吓壞了。”

張前聞言，突然頓住腳。

“你可別被我吓出PTSD了啊。”林既明湊到張前跟前，又去看他眼睛——紅血絲還是那麽多。

林既明：“說真的，你等會兒回去趕緊睡一覺。”

“PTSD......”張前低聲喃喃。

“你應該知道吧？創傷後應激心理障礙。”林既明小聲說，“大概......和我一樣？”

林既明觀察張前的表情：“我知道你不愛聽。”

“那你還說？”張前皺起眉頭。

“當我賴着你，撒嬌？”林既明想了想，“我其實很喜歡你為我擔心的樣子。”

“是不是很過分？”林既明的嘴角微微顫抖，“看你現在這樣......”

林既明摸摸張前有些蒼白的臉：“我其實......既難過，又......”

林既明搖搖頭，嘆口氣——看吧，人性真卑鄙。他如此惡劣的撒嬌，全天下，或許只有張前能接受了吧。

人很難做到坦誠，因為人有陰暗面，連自己都覺得過分的陰暗面，別人更會唾棄。

比如林既明顫顫巍巍，如履薄冰，他雖然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實在用傷口向張前讨要溫暖、讨要愛。

因為張前總會給他，所以他變本加厲。他像個貪得無厭的壞孩子，肆意索求張前的疼惜。

而且，“壞”得這樣直白。

“沒關系。”張前拉過林既明，也不管周圍會不會有人走過——村子就這麽大，有幾個不認識張前？不認識這殺人犯的兒子？

可張前還是很大方地，将林既明拉進懷裏抱住：“沒關系的。”

張前貼在林既明耳邊說：“以前你把秘密基地當作龜殼，可你帶我去了，你把秘密基地的鑰匙給我了，所以，你現在也可以把我當作龜殼。”

“真的，沒關系。”張前一字一句，不輕不重，撞進林既明心坎，“我很願意。”

張前說：“我很想帶你走。”

張前：“帶你來這兒過年，我很開心。”

林既明猛地推開張前，然後揪住張前的衣領，他看到張前驚訝的表情，他閉上眼睛，粗魯地吻過去。

張前被林既明推得節節後退，差點摔倒，直到後背靠到牆上才停下。

林既明這個吻持續了一會兒，大概一分鐘。林既明放開張前，把頭埋進張前頸窩裏，緩緩平複呼吸。

林既明心想：“你就帶我走吧。帶我到未來吧。”

過了一會兒，林既明幹啞地說：“送我去坐車吧。”

“嗯。”張前望着天。

今兒太陽不足，但不是陰天，天空很藍，很幹淨。

張前：“回去給我發信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