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①⑦
①⑦
林既明沒想到,他能在車上睡得昏天黑地。他睡得像死了一次,以至于下車的時候腳步虛浮,在路邊站了半晌才回過神兒。
濱城的冬風帶着海鹽味,冷冷抽在林既明身上。
張前那邊則掐着時間,這會兒正好給林既明發來消息。
開心果:“到了沒有?”
Lin.JM:“到了。”
Lin.JM:“專門等我了吧?”
開心果:“嗯呢。”
Lin.JM:“我到了,你聽話,趕緊睡一會兒,乖。”
開心果:“好。”
Lin.JM:“麽。”
開心果:“麽。”
林既明把手機揣回兜裏,深深吸了口氣——肺子被冬風給涼透了。
林既明打了個車,回家。
他一路上都在想,該怎麽和林遠征說第一句話。
“我回來了。”
“你手還疼嗎?”
“我.....”
或者幹脆什麽都說不出來,他們父子倆臉對臉互瞪兩眼,然後各自轉身回自己屋裏。
林既明嘆口氣,把頭發給抓亂了。
他一路尋思,一路尋思不通,等下了車,站在家門口了,還沒做好心理建設。
但太冷了。大年初二風太大,抽得林既明快耳鳴了。他沒辦法,只能渾身僵硬地進家門。
拿鑰匙開門進屋,在玄關換上拖鞋,林既明聽見有人從裏屋跑出來——這肯定是文姨。
果然是文姨。文姨一見他,趕忙走過來:“回來了!是不是凍壞了!”
文姨默不作聲地看着,發現林既明身上多了件外衣,褲子也換了。而且他是穿着拖鞋從家跑出去的,現在卻是穿着皮靴回來。所以,林遠征說林既明在長绫橋那兒租了套房子,這是真的。
“文姨。”林既明淡淡地笑了下,眼神止不住往屋裏飄。
他專門把有傷的手揣進兜裏,沒讓文姨看見。瞞是瞞不過了,但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起碼,他不想一進門,就聽見文姨更急切的關心,他會非常不舒服。
“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文姨說完,轉身跑進廚房。
林既明站在原地頓了頓,然後走進客廳,在客廳中央站了會兒沒動。
能聽見廚房裏有動靜,林既明猜測,文姨肯定會給他做粥,或者做碗熱湯。
提到湯,昨晚張前的大姑也給他倆做湯來着,林既明聞着很香。但他睡着了,張前一直守着他,估計也沒喝。
真浪費。
林既明想着,進門到現在沒看到林遠征。他心裏已經隐隐約約有數了。
這時候文姨從廚房出來了。文姨站在林既明身後,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那個,既明......”
文姨幾不可聞地嘆口氣:“你爸走了。”
文姨又趕緊補一句:“說是有工作,去北京了。今天上午的飛機。”
“嗯,我知道了。”林既明轉過身,朝文姨笑了下,“做飯吧文姨,我想喝湯。”
。
張前躺在炕上,眼睛盯着手機。
Lin.JM:“我爸走了。不在家。”
張前輕輕嘆口氣,放下手機,閉上眼睛。
林既明心裏有結,林既明的爸爸也有。父子倆或許誰也不比誰的結松。兩人都不敢面對對方,只能死命扽着。
這其實很正常,畢竟他們中間橫的是一條人命,是妻子,媽媽,支離破碎的家。
張前搓了把臉,一閉上眼,腦子裏全是林既明難過的樣子,通紅的眼睛,還有他手心刺目的傷口……
頭更疼了。疼得像打仗一樣。
一雙微涼的手摸了下他腦門兒,張前睜開眼,看見大姑。
大姑擰緊眉頭,臉上有很明顯的擔心:“還是有點燙。你再量一次體溫吧。”
“沒事兒。”張前輕輕笑了下,“不是才量沒一會兒麽,我還吃退燒藥了呢。”
“可你這燒也沒退下來啊。”大姑啧了聲。
把林既明送走,回來沒一會兒,張前就開始發燒了。
可能是老北風太兇殘,張前又兩天沒怎麽睡,身體抵抗力下降,被迎頭吹幾回,便不幸中招。
“怎麽還病了。”大姑嘆口氣。
張前身體不錯,又是山上野大的,平時很少生病,打個噴嚏咳嗽兩聲都不太常見。
“我這藥不也才吃了一小時麽,還沒怎麽開始起作用呢。”張前還是笑着,“偶爾生病是好事,說是對身體好,不然我體內的防禦系統都麻木了。”
“你就貧吧。”大姑瞅他一眼。
大姑:“你媽本來說初四過來的,但我和她說你發燒了,她說明早就往這邊走。”
張前閉上眼睛:“你和她說這個幹嘛啊,我這點小感冒,今晚睡一覺就好了。”
“你這孩子。”大姑低低地說,“你也別太自立了,你知不知道,一個當媽的,其實很樂意為自己孩子操心?”
“知道。”張前睜開眼,眼裏帶了點輕悄的笑意,“就像你一樣,總愛為我操心。”
大姑愣了下,終于笑起來,她在張前身上輕輕拍一巴掌:“就你嘴甜。”
大姑摸摸張前腦袋:“我去給你做姜湯,你喝了出出汗。”
“嗯,謝謝大姑。”
大姑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突然站住腳,她轉過頭,沉默了片刻,才吞吐着說:“前進啊,那個......”
“是想問昨晚吧。”張前嘆口氣,翻過身,看着大姑。
“我倒不是想刨根問底,非要知道你朋友的事。只是......”大姑說得有些猶豫。
張前畢竟從小長在她眼皮底下,不能說了解得透透的,但張前什麽樣,會怎麽做事情,大姑還是清楚的。
昨晚張前抱着林既明,居然會流眼淚。這是大姑想不到的。而且都是男孩兒,張前看林既明的眼神......——雖然的确有事,但張前未免太擔心了。
大姑沒有往別處多想,她就是覺得非常別扭。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
“只是......你發燒,是不是也因為有點上火啊?你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大姑問。
“嗯......”張前想了想,“大姑,我現在有點頭疼,而且目前來看,的确也不是好時機。”
張前:“所以,我以後再跟你細說吧。”
張前猶豫片刻,多加了一句:“總之,林既明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張前的語氣很溫柔:“以後我都會告訴你的。因為大姑也很重要,是家人。”
大姑心尖一暖,不說話了。
張前都這樣說了。不管這裏有些什麽事,她都選擇相信張前。她不多問,絕對不是因為她僅僅是張前的一個“姑姑”,而是因為......
她今年五十多歲了。她活到這把年紀,真的真的,沒有見過比張前更溫暖的男孩子。而這大男孩慢慢變成了男人,更有擔當,更加挺拔。
她完全信任張前。
大姑點點頭,轉身出去,去廚房煮姜湯了。
她用的老姜煮,該是太辣了,讓她那鼻子眼睛都有點酸酸疼疼的。
。
汪芸第二天過來,張前和她在五臺溝待了一天,身體好多了。正月初四下午,徐漠陽便派車來将他們接回了濱城。
張前這兩天都有和林既明打電話,聊微信。林既明狀态還不錯,應該沒有再出什麽問題。
但張前還是非常不放心。
于是,正月初四當晚,張前又撥通了郭晗羽的電話。
“明天吧,你姐夫有時間沒有?”張前問。
“明天?這麽着急......”郭晗羽嘆口氣。
這大過年的,郭晗羽的姐夫又不認識張前,張前偏要纏着他問幾年前的一起事故,其實不算多麽合适。
但郭晗羽的姐夫是警察,而張前也算當事人......家屬?
似乎也沒那麽不合适?
“我問問他吧,讓他盡快和你見一面。”郭晗羽說,他也很擔心林既明。
張前想了想,又問:“你姐夫能告訴我嗎?畢竟也是一樁案子,他......”
“你想的真多。”郭晗羽無奈——張前的心思,細得挺吓人。哪裏像個十八九的男孩。
“沒問題。”郭晗羽說。
“好。謝謝。”
。
郭晗羽辦事挺快的。初五下午,他就把張前約了出來。
在一家不大的咖啡廳,但很安靜。郭晗羽專門選了樓上的小包廂,這樣他們關上門,會更好說話。
張前急匆匆過去,進門發現只有郭晗羽在。他很快皺了下眉頭:“你姐夫呢?”
“馬上到。再過十五分鐘。”郭晗羽看了眼手表。
桌上已經有三杯咖啡。
“我随便給你要的,喝吧?”郭晗羽問。
張前點了個頭,在郭晗羽對面坐下。
郭晗羽看了看張前:“我姐夫叫林澤,和明哥一個姓,他一直挺喜歡明哥的,也沒比我們大多少,你不用太拘束。”
郭晗羽:“哦,我沒法說你倆的事,說是同學也挺奇怪的,我就說你是明哥一個遠方表哥,從小被明哥的媽媽照顧過,所以才想知道那些事,你別說漏嘴了。”
“嗯。”
“那.....什麽......”郭晗羽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是不是想問我?”張前說。
“哎......嗯。”郭晗羽撓撓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那什麽,我挺慌的。”
郭晗羽:“阿姨剛出事那一年,明哥特別吓人。我跟你說過吧?”
郭晗羽:“其實還有很多具體的......我就不多說了,反正挺......”
郭晗羽:“這高三了,他和你在一起以後變好太多了,還開始好好學習了,成績也在往上走,這麽下去應該能考個好大學的。”
郭晗羽:“我就是怕......怕他再受影響。他那人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其實還挺脆弱的。一旦再出事,我真怕他......”
郭晗羽瞅着張前。
張前輕輕點了下頭。
郭晗羽給他點的這杯咖啡聞着很香,但這咖啡肯定沒放奶,也沒怎麽放糖,黑得叫人沒等嘗,就心裏發苦。
“我......”張前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小,“是因為我非要拽着他,他才......”
不就是因為他麽。
是他出現了,對林既明告白了,說想和林既明在一起,一起走下去。考一個大學,一起去科技大。
所以林既明才勇敢地做出改變。為他。
這個過程中,有林既明對他的感情,還有林既明的掙紮,求救。
張前嗓子很澀,說不下去。
他聲音真的太小了,郭晗羽坐在對面都沒聽清:“你說什麽?”
張前搖搖頭,端起桌上的咖啡,一口氣喝了半杯。
真是苦。太苦了。
他放下杯子。
“張前......”郭晗羽盯着張前的咖啡杯,沉默了一陣,說,“你沒加奶和糖。”
張前這才看見,杯子後頭,那白磁碟裏的确放着兩袋砂糖和兩顆奶球。
“啊......”張前抿了下嘴唇,嘴裏的苦味似乎更濃了,“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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