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①⑧

①⑧

林澤按時過來了，和郭晗羽說得一樣，他沒比他們大多少，大概有大七八歲的樣子。

他長相周正，眼睛又黑又精明，不過看上去挺親和的，似乎比較好說話。

“你既然想知道，當年怎麽不好好問我？非要現在又問？”林澤瞧着郭晗羽。

“我......當時不忍心嘛......”郭晗羽撇撇嘴，飛快低下頭，“現在......”

林澤挑了挑眉毛，嘆口氣：“少來吧。”

林澤沒再看郭晗羽，擱張前臉上看過一圈，索性直接問：“說吧，林既明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郭晗羽抹了把臉，臉皮擰巴上，心說就知道會這樣。

林澤好歹是個當警察的，這點敏銳度起碼是有。

“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告訴我。”林澤認真地說，“雖然你們年紀還小，但我也是十八九那會兒過來的，我知道，十八九的男孩已經是男人了，我不會小看你們，所以今天才過來的。”

“你們叫我來，也是需要幫助吧？”林澤端起咖啡喝了口，皺皺眉，一直看着張前。

張前沉默了片刻，張開嘴：“前幾天，林既明......”

他感覺說得特別費勁，那嗓子眼像卡了刀片似的：“他看見別人跳樓了。”

林澤手一頓，慢慢放下咖啡杯：“這樣啊。”

林澤眉頭還皺着，沒松開，仍觀察張前：“你是他表哥？”

張前擡眼，和林澤對視。

張前心頭微微鼓動，他告訴自己，林澤很精明，自己最好不要騙他，而且，沒有必要。畢竟他是誠心誠意，想了解當年的事情。

“不是。”張前說，聲音很穩重，“......我喜歡他。”

郭晗羽正喝咖啡壓驚呢，這話一聽，驚上加驚，一口咖啡噴出去，好懸沒把氣管嗆成蝴蝶結，“我操......”

“啧。”聽見他說髒話，林澤反手抽了他一記頭皮。

郭晗羽挨了抽，還沒敢回過神兒，他瞪大眼珠子瞅張前。

見過彪的，沒見過張前這麽彪的，也忒狠了。雖然同性戀不算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但那是與衆不同，和大多世俗格格不入的東西，但凡是個人，也很難毫不忐忑地說出口，多少都有些局促吧？

可張前倒好，就這麽赤裸裸地和林澤......和一個剛見面不過十分鐘的陌生人出櫃了。

郭晗羽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佩服張前。不愧是他明哥看上的人，不愧是讓他明哥做出改變的人！這人有魔力！

林澤應該是挺意外的，但從表面上看不出多驚訝，他只是又多瞅了張前一會兒，然後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原來是林既明的男朋友。”

“我操！”郭晗羽又忍不住飙了髒話，他唾沫都快擱舌頭上蹦高了。

林澤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好好說話。

“不是，姐夫，這不能怪我。”郭晗羽怕再挨揍，趕緊捂着腦袋說。

“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是張前自己出櫃。

而“男朋友”就不一樣了。“男朋友”是兩個人的事，所以林既明這也是......被動出櫃了。

“這不是很容易想到嗎？”林澤一臉無奈地看着郭晗羽，“你和林既明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怎麽可能随便帶個人過來問我。”

郭晗羽：“......”

林澤又問張前：“怎麽不說你是他表哥了？”

“說不通。”張前臉上沒什麽表情，“而且沒必要騙你。我是很誠心地想了解當年的事。”

張前頓了頓：“抱歉，你別見怪，我很感謝你能來。”

“很聰明，夠坦蕩，有點兒魄力。”林澤點點頭。

林澤：“放心，你和林既明的關系對我來說沒什麽，我當警察的，基本什麽都見過了，所以你不用緊張。”

林澤笑了下：“我也不會、更沒什麽資格插手你們的事，我會給你保密的。”

“謝謝。”張前說。

“原本我不願意說的，畢竟......”林澤捏捏郭晗羽的肩，“林既明媽媽的事，就連這小子我也沒多說。”

“嗯。”郭晗羽吭了聲，“你就是讓我好好關心明哥。”

林澤搖搖頭，嘆口氣：“具體的我還是不說了，也不怎麽合規矩。”

林澤：“我就說說林既明。”

接下來林澤的話，讓張前如坐針氈一般難受。

林澤告訴張前，當年自己趕到現場的時候，林既明是什麽樣子。

他說林既明呆呆地坐在地上，坐在他媽媽漸漸冷掉的屍體旁邊，一動不動。林既明沒有哭，但好像聽不見聲音，也不說話。

警察把林既明架起來，要将他媽媽的屍體帶走，這時候林既明卻突然像瘋了一樣，竟把警察給打了，沖他媽媽撲過去。

“他狀态很不好，我們又怕傷了他。”林澤說着，突然很想抽根煙。

林澤：“總之......”

林澤沉沉嘆氣：“後來在警局的時候，他說他要去廁所，我送他去，但他很久沒出來，我很擔心，進去一看......”

林澤：“他不知道從哪撿了個小鐵片，正對着鏡子，在劃自己的臉。”

林澤：“他下巴上那道疤，你們知道吧？”

“原來那道疤是這麽來的，我還傻兮兮地問過他......”郭晗羽倒抽一口氣，一瞬間頭皮都松泛了，他看張前，卻發現張前一點也沒有震驚的樣子。

難道......

郭晗羽心裏畫個魂兒——難道張前已經見過林既明......自殘了？

這詞像锉刀，怼得郭晗羽肋骨疼。

難道......難道大年初一那天晚上......

“不不不......這再怎麽說也......”郭晗羽喊了一嗓子，“姐夫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你小點聲。”林澤繃着臉，“這事你知道了有什麽用？而且，你覺得林既明會願意讓你知道？”

“我......”郭晗羽咬了咬牙。

是啊，他知道了有屁用。他憋都憋不住，充其量蹦到林既明跟前大喊大叫，他只會讓林既明更不舒服。

但......張前！在郭晗羽眼裏，張前現在就是救命的神藥。

張前一定可以！

如果有個人能把林既明從泥潭裏帶出去，郭晗羽認為那是張前——唯一走進林既明心裏的張前。

“我和他爸爸說過這件事。”林澤繼續說，“我也提過，應該帶林既明去看心理醫生，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對他來說傷害太大了。”

“他爸爸應該也挺重視的，但林既明......”林澤皺眉頭，“林既明的反抗很強烈，這種事要他自己願意才行，總不能綁着他去，他不配合，只會起反效果。”

林澤：“其實林遠征先生和我聯系過幾次的。嗯......”

林澤似乎在掂量該不該說，但他望着張前的眼睛，還是說了：“林遠征先生說，出事後大概半年多，林既明都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不願意看見他。”

“我都不知道。”郭晗羽小聲嘟囔，“我這哥們兒當的......”

他眼睛盯着咖啡，像是擡不起臉兒似的。

“這不是你的問題，也不是你能解決的。”林澤安慰郭晗羽，“但你陪在林既明身邊不是麽？他那段時間那麽不像話，你要是也不在，指不定更胡鬧。你是他的好朋友。”

郭晗羽沒吱聲。

桌上一時間沒人說話了。氣氛有點沉重。

最後還是林澤輕輕笑了下，林澤用手撐着腦袋，看向張前：“不過我還是挺意外的。”

“無論如何......林既明竟然會談戀愛。”

“幸好。”林澤說，“幸好，那件事還沒有完全毀了他。”

。

林澤的這句話一直梗在張前腦子裏。

——幸好，還沒有完全毀了他。

林既明是那樣想要自暴自棄。他把過錯和痛苦牢牢壓在自己身上，他不能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可他還是渴望快樂，渴望溫暖。他還留着縫隙。他努力掙大那縫隙，讓光進來，讓張前進來。

張前突然覺得自己特別不是東西。

他想到他在秘密基地和林既明表白那晚，林既明的那句“你會後悔的”，還有那小心翼翼的“那你以後不會離開我嗎？”

他想到和郭晗羽一起吃火鍋的時候，林既明說分手的理由，自己當時還不高興呢，他把林既明堵在衛生間，質問林既明，林既明卻輕輕問他——“到時候，我可以纏着你嗎？”

他想到海邊，他脫口而出要跟林既明考一個大學，林既明笑着回答他——“我會好好加油的。”

張前閉了閉眼，站在大街上走不動路。

他真的很沒神經。

林既明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裏都是什麽滋味？

林既明要用多少勇敢，多少力氣，才能如此待他？林既明一定很痛苦，很慌張，很害怕。

他躲在龜殼裏，不斷巴望裂縫中一點可憐的光。

而張前對此一無所知，還對林既明的變化感到開心，一門心思期待着他們的未來。

“我真蠢。”張前低低地說，嗓子發啞。

他站在路邊已經幾分鐘了，郭晗羽也站着，又多看了張前一會兒，才張嘴說話：“張前，你沒事吧？”

“你臉色特別差......”郭晗羽猶豫着，“你......”

“我能有什麽事。”張前嘆了口氣，“沒關系，你先回家吧。”

“那你......你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不關機，不靜音，肯定立馬接。”郭晗羽還不放心，又看了看張前。

直到張前扭過臉和他對視了一眼，郭晗羽才點點頭，轉身回家了。

張前又在老寒風裏站了一陣子，他打了個車，去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