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②①
②①
不自在。
為什麽不自在?
人對不在意的東西是不會有感覺的。
林既明這樣想。
林遠征會誇他嗎?還是會冷嘲熱諷?林既明想了又想,覺得自己得承認——他是有期待的。
他努力學習張前的坦然和勇敢——他承認,他對林遠征是有期待的。
一直有期待。
這期待讓他很痛苦,很難過。再想到媽媽,他更難過了。
難過得站在教室門口愣神。
今天家長會,情況特殊,不上晚自習,學生們放學都和爹媽一起回家,鈴聲一響,大家就像一窩蜂一樣跑出去,現在教室都快空了。
張前兜裏的手機震了震,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汪雲的消息。
消息說家長會開完了,汪雲趕着去星宮,就先走了,讓他自己回家。
張前聽汪雲說過,準備賣掉星宮,再做些什麽更規矩的小生意。
星宮雖然來錢,但畢竟是個娛樂場所,她接回張前,又跟了徐漠陽,怕不好看,被人說三道四。汪雲習慣在意些有的沒的,他們那代人不少都有這種通病,尤其是吃過苦的,受過屈的。
張前當然支持汪雲。只要汪雲開心,好好的,怎麽都成。而現在正好趕上星宮收尾階段,汪雲忙得不可開交,原本家長會都很難有空,若不是她死活趕着來,還真打不開點兒。
張前嘆了口氣,給汪雲回消息,又琢磨着今天下雨,晚上回家給汪雲炖一鍋湯,去去涼。
“走吧。”張前跟變魔術一樣從包裏掏出兩把傘,遞給林既明一把。
林既明被張前叫回神兒,接過雨傘,笑了:“你怎麽知道我沒帶傘?”
“早上上學沒下雨,你本來就粗心大意,很少會看天氣預報。”張前說,“我就多拿了一把預備着。”
林既明點點頭:“周全。”
“走吧。”張前說。
兩人走出校門。因為下雨,外頭格外亂。家長和學生抱團,擠得一窩又一窩。
林遠征應該是留下和老江說話了,還沒出來。
林既明嫌鬧挺,便拉着張前一起,找到林遠征的車,在一邊空地等着。
林遠征車停得很偏,靠操場那頭,這陣兒人都堆在門口,這裏倒是安靜,甚至沒幾個人。
“阿姨先走,回去工作了?”林既明嘆口氣,“那你要不......”
林既明話說半截,搖搖頭:“你還是陪我等會兒吧。”
“嗯,本來也沒想先走。”張前說。他幹脆收了自己的傘,鑽進林既明傘裏。
傘不大,兩人并肩站着,貼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林既明呼出口氣:“冷嗎?”
“不冷。”張前用手背蹭了下林既明的手背,“估計你爸也快出來了。”
“早的呢。”林既明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江的功力,我爸百年不現身,而且我這次突飛猛進,老江肯定要跟他聊聊,估計還會說科技大的事兒。”
張前沒再說話,林既明也沒說。
這樣的沉默在他們之間經常會有。
比如午後,他倆躺在秘密基地那張柔軟的地毯上,誰也沒睡着,就那樣挨在一起躺着,閉着眼睛,什麽也不做。
再比如傍晚,他倆去餐館吃面,吃完了一人買一瓶冒泡的汽水嘬着,看對方兩眼,輕輕笑起來……
非常舒服。
就好像天生适合待在一起的兩個人。
現在也是,雨變小了,綿綿地打在傘上,空氣潮濕,冰涼,他們聽着彼此的呼吸。
林既明感覺自在了很多。包括那點惹他難過的期待,也輕緩不少。
林既明長長吐出口氣,轉頭看張前。
幸好有張前。有張前陪着他走,真好。
張前的發梢有點兒長了,柔軟地覆蓋在眉間,被風夾着水汽吹過,打得有些潮濕。
手感肯定很好。林既明這麽想着,就伸手捏了下張前的頭發,手指離開時不小心碰到了張前的眉心。
因為天氣有些涼,張前的眉心也冰涼的。林既明收了手,突然特別想在張前的眉心上印下一個有溫度的吻。
很想很想。是他一顆飄忽不定的心,需要這個吻來落地。
于是,林既明靠近張前。
但他卻被張前輕輕推開了:“別鬧。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有人來取車,而且你爸爸快......”
“就一下,我安個心。”林既明輕聲說。
“可......”張前對上林既明的眼睛,皺了下眉,還沒等再說話,林既明的吻就已經飛快落在了他眉心上。
張前一語成谶。
當看見拐角處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時,張前的神經立馬蹦了一下,他猛地推開林既明。
張前很緊張,覺得事情不妙。看這男人走來的方向,是正對着他倆的,而他倆就站在林遠征車前。
張前沒見過林遠征,但......
“走。”林既明說,聲音短促。
張前一聽,心瞬間涼了半截。
兩個信息明确了。
走過來的男人是林遠征。林既明要他立刻走。
張前不想走,但他如果不走......他不确定林遠征看到多少,有沒有看清,而自己留着合不合适。
林既明的吻一觸即分,可他們的姿勢又實在暧昧。
雨中,傘下,兩個男的,靠得那麽近,還臉對臉貼着......
任誰看了,都不會有“正常”的想法。
林遠征越走越近,步子也越來越大,張前覺得,林遠征似乎很急。
應該是......看見了吧?
林既明又飛快地低聲說:“走啊,快點走。”
如果林遠征真的看見了......那個吻是他林既明偏要的,和張前沒關系。
他不願意把張前拖進來。
丢人。
張前沒說話,默默撐開自己的傘,轉身走了。
林既明松了口氣,無論如何,再不堪他也不怕。他和林遠征之間還有什麽可怕的?最可怕的事已經發生了——媽媽已經不在了。他還會怕什麽呢。
現在只要張前不在......就好。
林既明看着林遠征朝自己走來,臉上沒什麽表情。
林遠征在林既明眼前站定,臉色不太好,也可能是陰天的關系,像臉上有霾一樣。
林遠征皺着眉頭看了林既明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剛才幹什麽呢?”
林既明短短吸了口氣兒。
這是看見了。
其實這事也沒有那麽嚴重。
畢竟離得遠,林既明剛才又背對林遠征,林遠征肯定沒看清楚,只是隐約覺得奇怪,但也不敢确定林既明到底在幹什麽......電影裏的吻......還有借位呢。
不過林遠征很難不在心裏打卦。
林既明這次考得太好了,非常出乎他意料。
他聽文姨說林既明最近非常用功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直到今天來了學校,親眼看見成績單才回過神兒。
林既明以前成績很好。他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只是連桦的事對林既明影響很大,林既明才會......
所以林遠征很驚喜,也很意外。他猜林既明一定是有什麽原因。自己和林既明的關系并沒有緩和,林既明拗的勁兒也沒有打開,他會努力學習,一定是別的原因。
和老江談過,老江也不太清楚。只說林既明就像突然覺醒了一樣,之前讓他去參加競賽都不樂意,現在也不知怎麽了。
不過老江順口提了嘴張前。應該是無意識的,他只說:“林既明最近和我們年級第一名關系很好,形影不離的,可能是近朱者赤吧。”
想到這兒,林遠征心頭猛地一咯噔——如果不是什麽事,那或許......
或許,是因為......某個人嗎?
林遠征用複雜的眼神看着林既明:“剛才那個男生......是張前?”
林既明很驚訝地瞪着他。
從林既明的表情,林遠征就知道他猜對了。
——那就是張前。
林遠征四處看了看,張前已經走了。自己走的,沒看到張前的父母。
不是和林既明一起等家長?如果張前一個人,那更不必他一過來就走。下着雨,張前大可以搭林遠征的車回去。
怎麽回事?
“你剛剛......到底在幹什麽?”林遠征又問,心裏沒由來地有點發慌。
“沒......”
——沒幹什麽。
林既明感覺自己身體僵硬。
林遠征知道張前。一定是老江說的。
林遠征的眉心深深皺起來:“你說清楚。”
林既明閉了閉眼。
說一句“沒幹什麽”,也許糊弄不過去,但按眼下的情況,林遠征應該不會再繼續追問。
但是......
林既明下意識摸了下脖子——他脖子上挂着和張前的情侶對戒。
如果換成張前,張前現在會怎麽做?
會蹩腳地遮掩嗎?
林既明想起在五臺溝,張前抱着他,為他濕了眼睛。
當時張前的大姑進屋,張前也沒有放開他。張前甚至沒有半點僵硬和慌亂,還是那樣溫柔。
林既明一瞬間就得出了結論——張前不會遮掩。
張前不會把他藏起來。如果被發現了,被質問了,不管什麽時候,張前都不會騙人。
他會說出來,承擔他們之間的感情。
雨基本要停了,林遠征收了手裏的傘,卻沒有拿出車鑰匙。
“你說話。”林遠征皺眉又問了一遍。
林既明的吞吞吐吐,讓他浮躁。
林既明也收了雨傘,他側過臉時,無意間竟看見身側的一棵大樹後露出一片衣角!
誰?誰躲在這?
林既明瞬間想明白了,一顆心好像被一拳頭猛地打碎。
是張前。除了張前,還有誰呢。
張前的确聽他的話先走了,然後......林既明在腦子裏快速想了一下——操場東邊那塊後頭有一圈不太高的圍欄......
他想象着張前在細碎的雨中奔跑,翻過圍欄,悄麽悄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做“偷聽”這種配不上他的事。
張前的頭發會被沾濕,貼在額頭上。他的衣服也會被打濕,濕漉漉地糊在身上。
張前不放心他。從他們在一起開始,張前總是竭盡全力,做遍了能做的事。
張前連傷心委屈的機會都不會給林既明。
“你說話啊?”林遠征的質問越發急促。
林既明擡起頭,和林遠征對視。
他眼底很幹淨,眼睛亮晶晶的。
有什麽的?他怕什麽?
張前,是他從黑暗裏走出去唯一的力量,是他所追逐的。
他應該為他犯軸,為他發瘋。
四周很黑,我想要前進。
林既明說:“我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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