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②②

②②

“什......”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紮進林遠征腦子裏。

林遠征還是不死心，他強壓着聲音，維持冷靜：“為什麽？”

為什麽親他？

林既明看着那棵樹，察覺樹後的人好像動了動。

“我喜歡他。”林既明轉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林遠征，“我在和他談戀愛。”

說得很順利。沒有忐忑的心跳，身體也不發僵了。

說來誇張又好笑，他簡直找到了一種無所畏懼的爽快。像戰勝了什麽惡勢力的英雄似的。

是太沖動了。但怎麽了？

少年就是一頭熱的，做事很少考慮後果。

尤其他這樣的人。

他幾乎一無所有。

他漫無目的。

多久了？他才找到一個張前？

他不想對不起張前一星半點，他不願意，在張前的事情上，再做個懦夫。

那樣他會覺得自己很差勁。差勁到更加配不上張前。

“你說什麽？”林遠征聲音變了，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你再說一遍？”

“你聽見了。”林既明沉穩地說。

林遠征站在原地，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腦袋裏一陣轟響。

“你！”林遠征猛地揚起手，就要打林既明一巴掌，手卻在半空中堪堪停住了。

林遠征臉色泛青，手慢慢放了下去。

林既明一瞬間有些想笑。嘲笑的笑。

他的親爹，哪怕他拆了天，被他氣到火冒三丈，卻連打他一下都做不到。

真可悲。林遠征不是沒有這個念頭，而是打不下去。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林遠征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咬出來的。

“林既明。”林遠征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恨我，總跟我對着擰，但你......”

“跟你對着擰？”林既明飛快打斷林遠征，聲音冷冰冰的。

他指了指自己：“對，我是跟你對着擰。但你覺得我會用這個事兒來氣你？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嗎？”

林既明突然憤怒起來，手止不住發抖：“我告訴你。”

他聲音啞了：“不是所有人，都會跟你一樣，做他媽愛情的叛徒，做一個混蛋！”

“林既明！”林遠征一聲暴呵，眼睛通紅。

“随便你。”林既明寸步不讓。

林遠征沉默了很久。幸好，涵養沒有讓他徹底崩潰。

林遠征用車鑰匙打開車鎖，陰沉地命令：“先回家！”

“我再重申一遍。”林既明沒動彈，字字铿锵，“我就是喜歡他。我好好學習認真考試也都是為了他，他很優秀，我想跟他去一個大學，一直在一起。”

林遠征氣得說不出話來。

林既明怎麽什麽都敢說？

這混球是不是瘋了？

荒唐。

林遠征只覺得荒唐。這是什麽狗屁的理由？努力考大學就是為了當一個變态嗎？

林遠征氣極，脫口而出：“你混蛋！你考大學就是為了當一個變态嗎？你簡直有病！”

林既明忽得愣了下。他看着林遠征壓抑憤怒的臉，竟緩緩笑了。

再開口，林既明的聲音淡下來，他的語氣沒了攻擊性，滿滿的涼薄：“我是有病。可惜你不知道是什麽病。”

“林既明！”一聲吼在空氣裏炸開，像驚雷。

林既明猛得側過頭，林遠征的怒氣被打斷，也側過頭——父子兩人先後看向不遠處的一棵樹......

這聲“林既明”不是林遠征喊的。是張前喊的。

張前這一嗓子效果堪稱破空，硬生生給劍拔弩張的氣氛捅破了。

張前冷着一張臉，從樹後走出來。

全身都濕透了。而且......林既明從來沒見過張前那種眼神。

沒有平日的溫柔，沒有丁點溫度。冷透了。

林既明的肩頭控制不住抖了一下。他心一沉，意識到——

張前生氣了。

張前的确有火。他像被燒懵了。

他杵在林既明和林遠征對面，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張前第一次當面聽林既明和他爸吵架，聽得頭疼，心疼。

林既明就像只張牙舞爪的老虎，生撲硬咬。但張前知道，這老虎是假的，不過羊質虎皮。

林既明有多柔軟，有多脆弱，這反差意味着什麽......一字一句，全在蟄他的心。

林既明要他走。他自然知道林既明的想法，他只是不放心，所以他又繞回來了。

他藏起來，想好了就這麽貓悄兒趴着，他不露面，偷偷聽一聽就行。再不該也顧不得了，林既明太會逞強，他害怕變成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

而父子倆的對話......林既明出櫃了。

像個專門找死的瘋子。

張前明白林既明的心意。他心越來越沉，越來越疼。

直到林既明說出那句：“我是有病。”

張前眼前快速閃過林既明血紅的手，大年初一的晚上，林既明渾身癱軟地靠在他懷裏......

張前一聲吼出來，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只知道，他吼就吼了，他受不了。

他不能接受林既明這麽說自己。這太痛苦了。

張前側眼看了下林既明，林既明蒼白的臉映進他眼裏，張前差點喘不上氣。

悶。渾身都在悶着疼。

林既明就是個王八蛋。他什麽話都敢說，還敢用那樣的語氣......那樣悲傷，那樣失望的語氣。

張前跨出去一步，站在林遠征跟前：“叔叔好。”

張前看着林遠征：“我是張前。”

林遠征：“......你......”

饒是林遠征，此時此刻也傻眼了。親兒子剛給他劈來一道天雷，當事人又突然冒出來......

“你......”林遠征都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尤其對面張前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瞅着沒有半點慌亂緊張。這讓林遠征的肝火蹭蹭往上蹿。

林遠征緩了好一會兒，才問出口：“你們是瘋了嗎？”

“我......我就是想說......”張前頓了頓，似乎在定神，定得挺費勁。

他關鍵時刻打直球的本事又來了：“......叔叔，同性戀不是病，也不是變态。”

林遠征：“......”

林遠征扭過頭，看了林既明一眼，那表情就像被一腳踢翻的調色盤。

“你們這個年紀，真是什麽事都敢做。”林遠征硬邦邦地說。

有人過來取車了，是一對父女，見他們三人對峙，忍不住多回頭看了兩眼。

林遠征終于恢複理智，他擺擺手，一大步跨出去，拉開駕駛座車門：“都先上車！丢人現眼！”

張前沒說話，也沒看林既明，立馬走過去，拉開車後座坐了上去。

他沒關車門，是給林既明留的。

林既明手在身側捏成拳頭，跟着張前上車了。

上車後，林既明和張前左右各坐一邊，張前還是沒看林既明，林既明也不敢擡頭，垂着眼睛，盯自己的鞋。

林遠征沒有打火，車裏的氣氛異常詭異。

“叔叔。”是張前先說話。

他一出聲，林既明一哆嗦，差點咬了舌頭。

林遠征擡頭，從後視鏡裏看着張前。

“我......抱歉。”張前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的。”

林遠征冷哼了聲，他拿出手機：“說吧，你爸媽的電話，我叫他們來接你。”

——順便，也應該談談兩個孩子的事。這麽大的事，簡直荒謬！

張前抿了抿嘴：“您不用叫了，我和林既明的事，我媽知道。”

林既明猛地擡起頭，感覺自己在夢裏，甚至手在腿上不自覺掐了一把——疼。

這他媽是真的。

知道？張前的媽媽......知道？他倆的事？張前出櫃了？什麽時候？為什麽沒有跟他說？

一系列問題擠進林既明腦子裏，他開始發暈。

“你家裏知道？”同樣意外的還有林遠征。

“嗯。”張前點頭，語氣不緊不慢，很流暢，“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媽願意尊重我。”

張前：“您要是不信，也可以給我媽打電話。我可以告訴你她的手機號碼。”

林遠征沒說話，一直看着張前。他拿着手機，卻沒有接張前的話。

“需要嗎？”張前問。

“......”林遠征眉頭擰了起來。

“其實......”張前其實還沒想好怎麽說，“我就是......想跟您說幾句話。”

林遠征頓了頓，終于把手機揣回兜裏：“還想說什麽？”

“嗯......我剛已經道過歉了。”張前擡起頭，借後視鏡和林遠征對視，“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遍對不起。”

張前：“也許您覺得我們年紀小，不懂事，說的話都沒什麽意義，但我還是想說......”

張前似乎有點猶豫，但沒有磨蹭，他很認真：“我們的确沒有經歷過那麽多事，可能也不懂多少道理。我承認和您相比，我們很幼稚，還沖動，但無論如何，我們現在說的話，就是我們的全部，是這個年紀的全部，還希望您不要輕視。”

林遠征一愣，看張前的眼神變了。

“我知道您可能不理解，也很難贊同。”張前說，“但事實就是這樣，林既明也......沒有騙您。您一問，他就說了。您不覺得很勇敢嗎？”

林遠征：“......”

林既明已經再次低下頭。他現在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一輩子別再出來。

張前還在繼續說：“我......”

張前：“林既明個子很高，長得很帥，笑起來的時候有酒窩，還有虎牙。”

張前一定是錯亂了，不然說話不會這麽颠三倒四，莫名其妙。

張前：“他也很聰明，很有才華。他寫的一手好字，跑步很快。他會彈鋼琴，會吹口琴，會畫畫，唱歌也很好聽。他也很有毅力，如果他想要努力，那他就一定會成功。”

張前：“他性格也很好，有時候看着挺犟的，但其實很認真，很......”

“你到底要說什麽？”林遠征沒聽明白。

張前吸了口氣，雙手用力搓了搓臉：“我就是想說。”

張前：“林既明很優秀。”

這句話如見血封喉，刺穿林既明的身體。

張前：“他很優秀，很好，有很多優點，所以我......”

“他是您的兒子，我相信，您不可能看不到他的優點。”張前這時候才看了林既明一眼，心一下就軟了。

張前的語氣很輕很輕：“我喜歡他。”

“......叔叔，我站出來說話可能不合适。但我既然站出來了，不說話也不合适。”張前攥着自己的雨傘，“如果有什麽不禮貌的地方，我再給叔叔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