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②④
②④
張前早就沒脾氣了。他光剩下心疼了。
他知道自己一頭熱沖出去不對,很不禮貌,但他沒控制住。他仔細回憶自己和林遠征說的話,竟然也回憶不太清了。
他都......說什麽了?邏輯還算清楚嗎?
肯定不清楚吧。
就算張前再穩重,再成熟,他也不過才十九歲。這麽大的事,他哪能不緊張,哪能不心亂。
但事已至此,再糾結些烏泱泱的也沒什麽用了。
汪雲還沒回家,屋裏就張前一個人,空得叫人心慌。
張前搓了把臉,強按着又疼又酸的心肝,鑽進衛生間洗了個澡。
他需要讓自己平靜一下。
張前用了非常熱的水,短短二十分鐘一個澡洗完,熱水器的溫度降下三十度,衛生間滿是熱騰騰的水霧,甚至看不清東西。
張前皮膚被燙得微微發紅,他用毛巾擦着頭發,走進自己卧室,往椅子上一坐,深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太熱,感覺吸進來這口氣兒冷飕飕的,吸得想打哆嗦。
張前拿過桌上的手機看了眼,看見林既明的一個未接來電。
張前嘆了口氣,趕緊給林既明撥回去。
林既明那邊秒接。
“......張前。”是林既明先開口,他聲音悶悶的,還有點沙啞。
張前聽不得他這動靜,一下就心軟得撐不住了,輕輕地回應:“嗯,我在。”
張前猶豫了一下:“你爸那邊......還好嗎?”
林既明沉默了好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前聽着林既明的呼吸,聽見他明顯松了口氣。
林既明沒有回答張前的問題,而是說:“你不生氣了。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
張前的眉頭皺起來,抿了抿唇:“怎麽可能。”
林既明沒有半點安全感。這點他早就知道了。那是個脆弱又極度惶恐的人,裹滿一身尖刺,就為了遮掩,遮掩他傷痕累累的模樣。
“我沒有生氣。”張前耐心地說,“而且就算生氣了,我也不會不理你。你想什麽呢?”
林既明吸吸鼻子:“對不起。”
“不用道歉。”張前又多解釋了一句,“剛才我在洗澡,沒聽見電話。我不可能跟你冷戰的,你記着這點,別多想。”
“嗯。”林既明哼了聲。
張前想了想,聲音放得更輕柔:“倒是你,沒生我氣吧?你讓我走,我卻......”
張前頓了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我不知道怎麽說,反正......你要是不高興,你就說,我想辦法哄你。”
張前這麽一說,林既明瞬間就受不住了。他鼻子一氣兒發酸,眼睛眨巴幾下也濕了。
林既明不愛哭的。他憋那麽久,早就習慣了。習慣徘徊,習慣游離,有時候他常常覺得,自己完全抽離在生活之外,一直停留在媽媽離開他的那一天。他找不到時間的存在感。
都說時間可以讓一切都過去,林既明卻覺得這是一句假話。
沒有啊。什麽都沒過去。他的噩夢還那麽清楚,甚至因為反複重演,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他的痛苦層層疊加,摞得很厚,他什麽也沒忘掉,反而被越纏越緊。
他快被勒死了。
這種窒息感不是眼淚可以宣洩的。
但自從認識了張前,和張前在一起之後,他經常會想哭。
他突然感覺到了委屈。
為什麽啊?憑什麽啊?
尤其是張前哄他的時候,心裏的委屈找到了發洩口。他就像幾歲大的熊孩子,摔一跤,疼了,破皮流血了,這時候沒人管,自己咬咬牙也就爬起來,但如果有人沖過來緊張他,吹他的傷口,擔心他,他就會嚎啕大哭,跟争着寵死活不放似的,幼稚地撒賴塞。
張前有段時間沒說話,聽着電話裏的聲音,很久後才問:“哭了?”
“......沒有。”林既明悶着聲說。他又吸了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張前知道他哭了。想起剛認識林既明的時候,那人嚣張的樣子,再聽着電話裏的動靜,張前就特別想把人薅到跟前,放掌心裏好好揉一揉。
張前沒有揭穿林既明,淡淡笑了一聲:“嗯。”
“那......什麽。”林既明嘆口氣,問道,“咱倆的事......你什麽時候告訴你媽的?怎麽就......你也不告訴我。”
“嗯......”張前想了想,問,“你覺得我是什麽時候說的?你肯定琢磨這事兒了吧?猜到哪兒了?”
林既明:“......”
林既明話裏像帶着鹹味:“競賽那幾天?”
“真聰明。”張前笑了,“競賽前一天。”
“我就說呢,你從來不遲到,那天還遲到了......而且......”林既明皺着眉頭,“怎麽露餡的?你也不告訴我。”
林既明又說了一次“你也不告訴我”,張前默了默,簡單解釋:“沒什麽,就是被我媽撞見了我電腦裏......這不重要了。”
“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張前說,“你現在不就知道了麽。”
“你是怕跟我說了,我有壓力吧?”林既明小聲說。
張前知道林既明心裏細,瞞不過,幹脆認了:“嗯,的确是。那時候剛跟你在一起,我捧手裏都怕化了,哪舍得你跟着難受。”
林既明有一陣沒說話。
“是不是很累?”張前的聲音像鬥戰勝佛的絨毛,酥酥地蹭林既明的耳朵,“你睡一會兒吧。”
“不。”林既明馬上說。
張前頓了頓:“我不挂電話。”
“......”林既明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他倆在一起這麽久了,親密的事情也做了不少,林既明其實不該這麽沒局氣,這當兒還能臊上。
“那你......”林既明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他手指用力抓了抓電話,“那你哄我吧,我現在不太開心。”
“好。”張前似乎在仔細地想,想要怎麽哄人。
張前挺長時間沒說話,林既明夾着手機,幹聽張前一起一伏的呼吸,竟慢慢地犯迷糊,感覺自己很快就要睡着了。
就在這時候,張前突然說:“林既明,我愛你。”
林既明猛地睜開眼睛,他張張嘴,想快速回一句什麽,“我也愛你”他說不出來,但他還能說點別的。
他很想說,可喉嚨戰戰兢兢,聲音瑟縮着,蜷在口齒間,發不出去。
張前不快不慢地繼續說:“十八歲開始,今年十九歲,這兩年的愛給你了,以後每一年也都會給你。一年比一年成熟,一年比一年深。”
“所以,別害怕,別擔心,什麽壞事都不會再有,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張前的話像一只溫柔的手,一下一下捋順林既明的神經。
林既明把臉埋起來,眼睛壓在枕頭上:“真土。”
“是吧。”張前笑了,“但我是真心的。比珍珠還真。”
林既明撲哧一聲樂了出來,枕頭濕了。
林既明貼着手機,悄悄地,不敢用力地說:“張前,謝謝你。”
。
周末兩天林既明都沒出門,因為林遠征推了工作,一直待在家裏。
林既明覺得林遠征肯定是吃錯藥了,他費勁待在家裏,應該是想找時間和林既明再好好談談,但卻一直沒有把林既明叫到他屋裏。
父子倆只有吃飯的時候會在餐桌見面,但也沒什麽溝通,都是各吃各的,甭提談談,話都沒說上幾句。
憤怒的勁兒一過,林遠征開不了口了。
林既明也一樣,他擰巴久了,本身也不覺得這事兒還有什麽可說的。
張前這兩天都有給林既明打電話,他還去秘密基地喂了鬥戰勝佛,并拍了鬥戰勝佛的照片給林既明看。
張前拍照技術挺差的,鬥戰勝佛都被他拍醜了。但林既明會笑。
直到周一,林遠征工作實在忙不開,只能提着包走人,而林既明一大早也上學去,終于又見到了張前。
張前今天來得很早,早早就坐在教室裏寫卷子了。
這時候教室裏還沒幾個人,林既明一腳跨進門,第一眼看見張前,就特別想把橫在身前的所有桌椅全都掀飛,然後撲到張前身上,緊緊抱住張前。
張前似乎是有感應一樣,林既明剛進門,還沒走過講臺,他就擡起了頭。
隔着一個教室的距離,四目相對,張前朝林既明笑了。
張前彎着眼角笑,笑得和平常一樣,就好像這幾天什麽都沒發生。
這一刻,林既明的心才終于完全放下——張前一直在,一直都在。
林既明腳下快走,來到座位上,張前則很自然地從包裏摸出一個保溫瓶塞給林既明:“燕麥牛奶。”
張前:“加了不少糖,我保證你一定喜歡。”
林既明心頭一窒。
誰能忍住啊。
林既明放下書包,将保溫瓶放到桌面上,揪起張前的衣袖就走。
張前也不反抗,由着他拽,嘴角還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林既明把張前拉到了衛生間,推進隔間裏,然後把門給鎖上了。
林既明趕緊湊到張前面前,摸摸張前的臉:“我好想你。”
張前一手撈過林既明的後腦勺,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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