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②⑥

②⑥

林既明敲了三下門,裏面傳出一句:“請進。”

聽着聲音很疲憊。

林遠征還在講電話。

“我說了,這個融資不合适,不能做。”林遠征語氣堅決。

“救命?生意場上沒有救命這個概念。”林遠征放下聲音,冷靜道,“經營不好自然要破産,絕對不行。”

說完他挂斷電話,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林既明看着林遠征的後背,又飛快錯開眼,低聲問:“工作有麻煩?”

林遠征吓了一跳,他以為進來的是文姨,沒想到卻聽見了林既明的聲音。

林遠征立馬轉頭:“你怎麽進來了?”

“你讓我進的。”林既明把水杯放到桌子上,“我敲門,你說請進。”

林遠征:“......”

“你......”林遠征的眼睛默默移到水杯上,感覺非常複雜,“......有事?”

林既明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轉過眼,看了看林遠征。他這幾年都沒有仔細看林遠征。所以這幾天看着,幾乎是突然發現——林遠征老了很多。

盡管他依舊挺直腰板,工作起來雷厲風行,但他眼尾的細紋和疲憊的精神掩蓋不住。他已經不能和林既明印象裏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重合了。

父子倆之間的沉默總是很詭異,見林既明不說話,林遠征皺起了眉頭:“嗯?”

“啊。”林既明沒什麽表情地說,“也不算有事。”

“就是......”林既明定了定神,“我就是想說,你工作那麽忙,就不用總往回跑了。”

這話雖然說得還算心平氣和,但乍一聽內容,實在不像好話。

林遠征眼神一黯,心說林既明這是煩了。

“那件事......我喜歡男人,和張前在一起。”林既明依然木着臉,“你知道不可能改變。別白費功夫了。”

林遠征手握成拳,拳頭顫了顫:“你......”

林既明錯開眼睛不看他。

過了半晌,林遠征才沉沉嘆出口氣:“也不是專門為這件事。”

林遠征:“最近濱城這邊有生意,本來就該回家的。而且......”

林遠征頓了頓:“我以後會多回家的。”

林既明臉一擰,生覺這句話是什麽變質過期的玩意,但已經咽進肚子,吐不出去。

“至于那件事......”林遠征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同性戀改不了。拆了林既明和張前又能怎麽樣?林既明的狀态,父子倆之間的焦灼,足夠林遠征手足無措,深思熟慮了。

林遠征又看着桌上的水杯。印象裏,林既明上次給他倒水是什麽時候?林遠征仔細回憶,發現想不起來。

應該是連桦還活着的時候?

原來那麽多細枝末節他都不記得。

他于這個家,是不合格的。

林遠征往桌邊走了幾步,有些不自在地拿起水杯,他猶豫了一下,竟然問:“可以喝嗎?”

林既明:“......啊?”

林遠征:“......”

問完林遠征自己都傻了。聽聽這問的是什麽話,一杯水倒來,不就是用來喝的嗎?

林遠征在心裏嘆氣,把杯子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溫度特別合适,正好安撫了他有些刺痛的喉嚨。

父子二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了一會兒。

林既明覺得從頭到腳的汗毛都要打卷了。

他和林遠征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待在一起這麽久還沒吵起來。

“你......你們又快考試了吧?”林遠征清咳兩聲,他大概是想像個普通父親一樣和兒子說話,關心即将高考的兒子。

“嗯。周二考。”林既明想了想,“我覺得應該會考得更好。”

林遠征點點頭:“考完試,別上晚自習了,回來吃飯吧。”

林遠征:“讓文姨做一桌好吃的。”

“哦。”林既明和林遠征對視着。

又沉默了。又冷場了。

林既明站不下去了。

林既明搓了把臉,不鹹不淡地說:“我回去學習了。”

他說完轉過身,走出了林遠征的房間。

林既明不知道林遠征在房裏會想什麽,會不會再盯着那杯水發愣。反正他腦子挺亂的。

林既明出門後戳在客廳,皺了半晌眉頭,才呼出口氣,準備回自己卧室。

一轉臉,他對上文姨,文姨臉上有笑,但笑得有些小心翼翼:“既明,你爸......你和你爸......”

文姨太想問了。她一直看在眼裏,特別希望這對父子有破冰的那一天。

“沒事。”林既明短暫地笑笑,“你別擔心。”

林既明拉過文姨的手搓了搓,然後回屋了。

文姨低低嘆了口氣——看來還需要時間,還需要火候。

她瞅了眼自己的手——剛林既明捏過。林既明的手熱乎乎的,那是溫暖的,大男孩的手。

而這大男孩回了屋還沒緩過勁兒呢。林既明抓抓自己的頭發,快速掏出手機——他突然非常想聽張前的聲音。

于是林既明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張前很快接了起來。

“張前張前張前。”林既明小聲急促地叫人。

“我在我在我在。”張前也小聲急促地回答。

他倆這一通配合,像地道戰接頭的。

林既明愣了愣,撲哧一聲樂了。

張前就是他的開心果。張前一出現,他就放松了,他就舒服了。就是這麽神奇。

“想我了吧?”張前輕輕地問。

不問怎麽了,反而問了句情話。

林既明心頭忽得就輕飄飄毛絨絨:“嗯,特別想你。”

林既明:“我需要愛情。”

“愛情來了。”張前立馬說,然後“啵”一聲,隔着電話親了林既明一口。

林既明覺得耳朵又癢又熱,很順利地脫口而出:“二模考完,我爸說要跟我在家吃大餐。”

“這不是挺好的麽。”張前笑了起來。

他依舊什麽也不多問,更沒多說什麽,那帶笑的聲音格外溫柔:“那你好好考,争取炫耀一把。”

林既明坐到床上,眯着眼睛看臺燈。小小一盞臺燈,可真亮堂。臺燈照亮桌子,桌子上堆着各科的複習資料——這些個玩意就是高三生的未來了。

“嗯,我一定好好考。”林既明閉上眼睛,慢慢勾起嘴角,“争取閃閃發光,亮瞎全場。”

“你沒問題的。”張前認真地說,“閃爍吧,我的心肝兒寶貝。”

林既明倒在床上,抱着手機好一通樂。

林遠征就和他說的那樣,最近總是經常回家,但他工作上好像的确有點兒麻煩,忙得跟陀螺打轉不說,對着電話吼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林既明偶爾經過他門口,能聽見他煩躁地喊聲。

林既明從來不對林遠征的工作發表什麽意見,去關心問候過一次就足夠別勁,再去根本不可能,也就這麽着了。

或許是林遠征忙得顧不上,再或許是他草木皆兵,沒招可用,反正林既明和張前的事,父子倆再沒說過。

周二開始考試,周三是第二天,一大早林遠征從屋裏出來時,林既明正在餐桌旁吃早餐。

林既明随便瞅了一眼,見林遠征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裝,手裏拿着公文包。

林既明也不知怎麽,一口牛奶沒噎好,突然問:“你要出差?”

“晚上肯定趕回來。”林遠征放下包,也坐來餐桌前,開始吃早餐,“我就是去臨市簽個合同,傍晚你放學的時候差不多就回來了。”

“哦。”林既明抿了抿唇。

他倆約好了今晚在家裏吃大餐呢。文姨小題大做慣了,據說菜譜都準備好了,全是玩着花樣的好菜。

其實不必要,家裏就他們父子兩個人......弄得有些無理取鬧的正式。

林既明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理,他看了林遠征一眼:“你開車去臨市?要不......算了吧。”

“晚上回來。”林遠征肯定道。

林既明手裏的筷子頓了頓,他夾起一只小籠包:“哦。”

不得不承認,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有所緩和。

真是神奇。

出櫃這種事,擱誰家不是驚天霹靂,不剝層皮,也得鬧幾天。他林家倒好,古怪地銷聲匿跡,甚至古怪地在調和家庭關系......

可能只有他們這種不正常的家庭才這樣吧,弦兒斷得不能再斷,真有點事,該出動靜了,勁兒不知道往哪處使,麻手麻腳擱那捋順,怪膈應的。

可斷弦接不上。斷了的東西,就是接不上。像蓋棺定論,時間不能回溯。亡羊補牢,于事無補。

昨兒剛考了一天,學生們都被惡心到,一想到今天還有兩科,個個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耷拉腦袋,滿面生無可戀。

“怎麽了這是?”林既明敲敲郭晗羽的桌子。

“考試綜合症吧。”郭晗羽哀嘆,“宰了我吧。”

郭晗羽的成績不太出彩,但還不錯,努努力不掉鏈子,考個一本A段沒什麽問題。但昨天的考試,他覺得自己考得非常拉垮,正低迷呢。

“我倒是還挺期待的,我覺得我這次會比上次更好。”林既明說。

郭晗羽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可低調點吧學神。”

“學什麽神。”林既明樂了,壓低聲音說,“我的目标是蓋了張前。”

說曹操曹操到,張前正好從後門進來,在林既明後頭坐下:“有野心是好的。”

郭晗羽沒忍住,一下樂出了聲。

林既明轉過臉,挑起眉毛:“蓋了你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啊?”張前笑笑,同時從包裏摸出萬能保溫瓶,遞給林既明。

林既明打開,撲鼻是酸甜的清香——這是瓶冰鎮的鮮榨橙汁。

瞅就知道,這是張前今早專門給他榨的。

“有點涼,慢點喝,一下別喝太多。”張前囑咐說。

“哎呦。”郭晗羽立刻捂住眼睛,扭臉趴下了。

林既明盯着手裏澄涼涼的橙汁,登時被勾了魂兒:“......你想怎麽辦都行。”

郭晗羽:“......”

他都不知道該不該笑了。

張前忍不住彈了下林既明的手背:“到底是我辦還是你辦?”

“......”林既明這才發現自己又傻了。他默默喝了口橙汁,酸甜清爽。

真好喝啊。

真好。

張前真好。

“随便。”林既明又喝了一口,肯定是被橙汁齁到了,他暈乎乎地嘴瓢,“你怎麽辦我都行。”

張前:“......”

張前愣了愣,突然湊到林既明跟前,吭哧過半晌,小聲問:“真的?”

“嗯?”林既明眨巴眼,終于反應過來了!

他說得什麽呀!也太......太歧義了!

“我靠你......”林既明瞪着張前。

張前立馬垂下眼睛,嘟囔道:“是你說的啊......”

“你可真行!”林既明臉皮兒要燒了,看張前倒還是面不改色,“你怎麽就不臉紅啊?”

張前笑了,輕輕擡眼盯着林既明瞅。

那眼裏跟含着水一樣,這氣氛很暧昧,林既明剛說錯了嘴,大清早的,就引人想入非非,心猿意馬了。

“那你......”林既明耳垂紅了,“你想......想嗎?”

他問出來真是不容易。

倆人都是十八九的大小夥子,擦槍走火有過幾回,但都沒做到最後那一步......

張前感覺胸口有點熱,他四周看了看,更近地跟林既明說悄悄話。

此時此地此情景——教室,考前,陸續到來的同學。他倆太不合時宜,真是太不合時宜。但這樣昧着講,倒格外挑逗神經。

“你......”張前咳了兩聲,“雖然咱倆都滿十八歲了,但是......”

張前又咳了兩聲:“還是等高考後......”

他看着林既明白皙的脖子,閉了閉眼:“不,自招吧,科技大自招後?”

“......靠,真沒看出來,你......”林既明閉着眼笑了,“怎麽突然聊這個了,煩人,等會兒還怎麽考試。”

“你說的,話趕話。再說,也該......聊聊了。”張前悶着嗓兒。

“不要臉。”林既明的臉貼在桌上,磕了磕腦袋。

張前瞅着林既明泛紅的耳朵根,一口氣在心裏嘆得起起伏伏。

張前笑笑,搓了把林既明後腦勺的頭發,過了會兒才說:“好了,不逗你了。怕你緊張。”

林既明一愣,擡眼看張前。四目相對,似乎有微暖的東西在空氣裏浮動。略微暧昧,十分真誠。

林既明深吸一口氣,笑開了嘴角:“哎,真想和你在一個考場。”

林既明小聲念道,“這次我覺得能成。不,必須能。”

張前沒說話,食指和中指在林既明後腦勺上輕輕走了幾步。

一個考場三十個人,按成績分的,林既明想和他一個考場,就得考進年級前三十。

張前彎着眼睛,這才開口:“我也覺得能,你這麽厲害。”

張前:“一個考場就好了,我答完了卷子還能看看你。”

“你不檢查啊?”林既明乜斜他,“你們學霸考試都那麽不專心嗎?”

“我們學霸穩準狠,一遍就能答對。”張前用手掌撐着下巴,“而且,看着你,我會更集中。”

“貧吧。土味情話越來越土。”林既明聽見自己心髒在跳。

年少的時候,多慶幸有這樣一個人吶。

你們可以胡說八道,聊天毫無邏輯,看到對方就要笑起來,幸福起來。青春裏所有的喜怒哀樂都給了他,堅強軟弱都給了他,他成了動力。

他是最甜的。最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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