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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①

張前打開家門時，汪雲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

電視開着，但汪雲沒心思看，她在打電話，她剛把手機擎到耳邊，張前的手機就在兜裏響起來。

汪雲愣愣地瞪着張前，好半晌才挂斷電話：“小前？你怎麽回來了？”

“媽。”張前換上拖鞋，走到汪雲跟前坐下。

他沒有着急，沒有膽怯，而是用溫暖的手抓住汪雲的手：“媽，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這一回，他把一切都說出來了。

他和林既明的相識，發生在林既明身上的事情，還有他自己的事。

他全部的心情。他全都說出來了。

“今天我要是不回來，我會後悔的。”張前微微低着頭，“就像我後悔，當年你離開五臺溝的時候，我沒有跑過去拉住你一樣。”

“媽，我不覺得我做錯了。”張前說，“你也別怪林既明，這都是我自己選的。”

汪雲說不出話來。

“媽，你可能覺得我還小，但......”張前搖搖頭，“算了，說什麽都還是空話。”

“事情已經這樣了，你看着我吧，我會考上更好的學校，真的。我會成為你的驕傲，我保證。”張前看着汪雲，眼神中沒有半分退避。

汪雲一時抓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應該批評張前幾句。最起碼要批評張前幾句。

雖說高考不是人生最嚴肅的轉折點，但它很重要。現在這社會，文憑是敲門磚，一所好大學代表了很多東西。

張前放棄拿到手的機會，是件大事。

你說他沖動，他是沖動，但他也有某種深思熟慮......

而且，這世界上恐怕再找不到哪個孩子，能這麽有底氣地說——“我會考上更好的學校。”

汪雲愁得要命，但又有一種不可理喻的暢快。

這是她兒子。和她的懦弱不同，她的兒子那麽剛硬，敢作敢當，從沒打過怵。

汪雲相信，張前會說到做到。他就是這樣的孩子。讓人驚喜，讓人驚訝，卻從不會讓人失望。

他早已經是她的驕傲了。從他回到她生活中的那一瞬間。

“小前，你......”汪雲嘆氣，“你讓我怎麽說你好。”

“我知道。”張前笑笑，“媽你要是想罵我，你就罵吧，應該的。”

汪雲拍了他一巴掌：“你呀。主意最大，罵你有用嗎？”

“有啊。”張前點頭，“我真的很抱歉，我應該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你。”

“告訴我？”汪雲又照他胳膊拍了一巴掌，這下有點重，“你也就是通知我，根本不會和我商量。”

張前沒說話，只是淡淡笑着，厚臉皮哄汪雲：“我難為你了。”

“好話都讓你說了，你讓我說什麽？現在也晚了，我說什麽都沒用。”汪雲皺起眉頭。

她竟沒覺得有多生氣。究其原因，還是常說的那句話——人都是有恃無恐的。

因為張前的成績在那擺着，汪雲不虛，所以才不太發憷。要是張前沒那麽好的成績，她真夠嗆......她就是個俗人罷了。

和張前又聊了幾句，汪雲回屋的時候還有點犯懵，愣着神睡不着覺。

她盯天花板嘆氣，翻來覆去地，最後實在不安生，拿出手機給徐漠陽打去個電話。

徐漠陽聽說這事兒，倒是比她看得開，竟還能笑出來：“這孩子真敢，真行，将來絕對是個人物。”

“你說的什麽啊！這麽大的事，你還誇他？”汪雲喊上。

“也不能算壞事吧。”徐漠陽安慰她，“小前本來就不一定會去科技大，他成績那麽好，指不定還會去清北呢，你別擔心了。”

徐漠陽：“比起那些，這孩子是真有魄力，這才多大年紀，幾個人敢啊......”他忍不住又稱贊一遍。

汪雲：“......”

她家這教育态度絕對是詭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都是男人，骨子裏張狂又冒險，汪雲就覺得徐漠陽和張前一樣，上來陣兒真讓人心驚膽戰。

這一個電話不如不打，汪雲不再搭理徐漠陽，閉上眼，自顧自失眠了半宿，最後自個兒想通了——順其自然吧，相信張前就好。

。

張前和林既明都沒有去參加自招考試，可想而知，整個十一中爆炸了。

林既明那邊由林遠征出面說明情況，倒還情有可原，主要是張前，簡直匪夷所思，被校長請去辦公室喝了半天綠茶。

張前回班級的時候路過講臺，全班同學都朝他行注目禮。

張前全當看不見，不緊不慢地坐回自己座位上。

“哎。”郭晗羽繃不住，趕緊扭頭問張前，“你怎麽和校長說的？還有老江......”

郭晗羽往外頭望一眼，透過玻璃，還能看出老江滿臉陰沉嚴肅，估摸這幾天老江都不會笑了。

郭晗羽吞了口口水：“就咱老江那鞭炮脾氣，不得崩死你？”

他一問，前頭的周雯和高遠旭也扭過臉來。其實不止他們，周圍的同學都動了耳朵，擎等着聽呢。

張前笑笑：“沒那麽誇張。”

張前：“我就說我想考清華，非清華不去，所以理所當然放棄了自招。”

郭晗羽：“......”

周雯：“......”

高遠旭：“......”

其他同學：“......”

好一個理所當然。

這說法倒也勉強算理由......反正學霸嘛，多多少少都有些難以理解的地方，很多都有“某校”情節——比如隔壁二中有個傳了好幾年的佳話。

據說有一屆，一個學長，死命要考上海複旦。第一年點兒背，與複旦失之交臂，但成績也很優秀，能報個相當好的一本A段，但人家不樂意，放着好學校不去，扭臉回來複讀，硬生生重遭一趟罪，第二年考上了上海複旦。

嗯......人嘛，誰沒點自負，誰沒點執念。

張前這麽說，雖然和以往的人設不太符，但也挺讓人......反正挺上頭的。

除了知道真相的郭晗羽，他皺出滿臉褶子，默默回頭趴了半節自習課。

。

林既明接下來一周都沒上學，老江只是簡單說他生病了，班裏雖然有同學關心，但高三緊張，各科緊鑼密鼓攆着打仗，也沒多餘的時間在意。

不過有個人除外。

喜歡過林既明的許雅青。

這女孩不怕臊，追林既明的時候就頭鐵，這回更是，她憋急了，竟然直接把張前堵在操場上。

但許雅青有分寸，不樂意做死纏爛打的人，上來就和張前說清楚：“我已經放下林既明了，所以我找你，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擔心......”

許雅青：“我們好歹算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就是關心他。”

張前點頭，朝許雅青笑了下。

許雅青立馬低下腦袋，聲音變小了點：“我知道你和林既明的事情。但你放心，我誰都沒說。”

“我知道。”張前還是在笑，“別這麽緊張，我也沒說什麽。我知道你是關心林既明，謝謝你。”

“嗯......”許雅青嘆口氣，頓了頓，擡頭直視張前，“林既明到底怎麽了？一定不是簡單的生病吧？他平時身體挺好的，我從沒見他因為生病請假這麽久。”

“還有......你這次也放棄自招，是不是和林既明有關系？”許雅青試探着問，“太巧了。”

許雅青：“別人不知道你倆的事，想不到什麽，但我知道了，我就......”

“嗯。”張前很坦誠，老實說，“是有點關系。”

“那！”許雅青急了，“那林既明到底怎麽了？”

“噓，小點聲。”張前靠許雅青近了些。

操場上亂糟糟的，人雖然多，但沒誰注意他倆，不過張前還是很謹慎。

“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但你放心，林既明沒問題的。”張前說。

“......真的？”許雅青呆呆地問。

“當然是真的。”張前彎下眼睛，“你不相信他嗎？”

許雅青一愣，許久才扯起嘴角，她像是在喃喃自語：“我終于知道我差在哪了。”

“什麽？”

“我比你差在哪。”許雅青呼出一口氣，似乎是釋懷，又似乎低嘆，“為什麽林既明選你。”

許雅青一直覺得這都因為林既明的性向。因為林既明喜歡男的，所以才選擇張前。

但其實不僅僅是。男的也有那麽多，比如郭晗羽，他和林既明在一起的時間更長。

林既明選擇張前，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是張前。那是完全信任林既明的張前。

“加油。”許雅青突然說。

張前愣了愣，點頭：“嗯，一起加油。”

。

和許雅青聊完，張前一整天都有點晃神，晚上放學他提着包，要去秘密基地喂鬥戰勝佛。

郭晗羽今天家裏來親戚，沒上晚自習，而宮兆鑫值日，他也沒去找，這就跟張前一起順了出去。

郭晗羽眼瞅張前狀态不太對，試探着問：“那個......明哥怎麽樣？”

“不知道。”張前搖頭，“我沒聯系。”

“你沒聯系？”郭晗羽瞪眼，完全沒想到，“他也沒聯系你？這都一周了，你倆沒聯系？”

“別這麽吃驚。”張前嘆氣，“你聯系他了？”

“試着聯系了，但沒聯系上。”郭晗羽悶聲說。

實話。這一周郭晗羽給林既明發了幾條微信，都沒回過。他還給林既明打了兩通電話，林既明也沒接。

他猜林既明是想靜一靜，但和張前也沒有聯系......真挺意外的。

郭晗羽想了想，又明确地問了一遍：“你是沒聯系上，還是沒聯系？”

“沒聯系。”張前說，“我沒找他，他也沒找我。”

郭晗羽：“......”

這性質就更嚴重了。

他不懂，不懂就問：“為什麽啊？”

“林既明心裏亂，讓他靜一靜吧。”張前垂下眼睛，“我沒去自招，已經讓他難過了，他還沒轉過彎兒來呢。”

郭晗羽：“......”

“搞什麽啊......”郭晗羽啧了聲，撇撇嘴，“可是......”

他擰巴着臉，小聲說：“可是這周末，就是阿姨的忌日了......他每年這時候都特別難受。”

張前腳步一頓，在原地站了好幾秒，才重新往前走。他仍舊低着頭，一個字也沒說。

郭晗羽耐不住，用胳膊肘怼張前一下：“你這麽擔心，怎麽忍住的？”

張前又沉默着往前走了好長一段，站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他自己的坎兒，得自己過，其實誰都幫不了他。”

郭晗羽扭臉瞅張前一眼，沒敢再說話——一眼就能看出來，張前忍得有多難受。

郭晗羽拍了下張前的肩膀。

張前輕輕笑一下，心說：“林既明，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