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不起波瀾的湖面下立馬出現上浮的暗影。

在桑嶼的鞋尖觸碰到水面之前，石塊及時給桑嶼提供了停留的處所。

桑嶼踩着石塊一步不停地往前跑，踩到湖心方臺的那一瞬，她的心安穩落回了肚子裏。

她轉頭看向身後。

百裏寂才從冰鑄的洞穴中出來，兩人隔着漓湖遙遙相望。

“別追了。”進入石陣之前，桑嶼還是沒忍住沖岸邊喊了一句，“這漓湖不是普通人能随意渡過的，你一屆魔尊，不要這樣狼狽地死在湖裏。”

桑嶼交代完，後退一步踩進石陣中央。

瞬時，她的腳邊閃爍起金光。

細碎光影晃進桑嶼的眼中，她盯着前方，瞳孔微動，眸中倒映出遠處那道騰空而起的黑影。

只見百裏寂腳尖在雪地上輕輕一點，落下一塊較深的足印，向方臺這邊飛來。

見此，桑嶼心下有些慌張。

據她所知，還從來沒有人是可以倚靠輕功渡過漓湖的。

一時間，她既怕他渡不過河，又怕他渡過了河。

雖然百裏寂生得好，但在湖中垂死掙紮的模樣，怕是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說不定還會引起她的恻隐……

算了，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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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嶼索性閉上了眼睛，不打算再看了。

金光愈來愈燦爛，盡管桑嶼閉着眼，她依舊能感受到那份明亮。

在金光徹底将桑嶼包裹之前，她聽得耳邊一道從遠處呼嘯而來的風聲。

風聲拂起桑嶼耳邊鬓發，黑絲癢癢地掃過她的眼尾……

随即金光驟滅——

桑嶼慢悠悠睜開了眼睛，眼前光斑朦胧閃爍着。

好半晌，她終于适應過來，卻發覺前方不是從前熟悉的粉白相間，粉黛花裹白雪，而是一面巨大的黑袍。

桑嶼有些讷然。

她慢慢擡眸，視線也逐漸清明。

她一路向上望，視線順着黑袍上的繁複花紋爬上去，心裏漸漸出現了一個人名。

——“百裏寂。”

桑嶼這樣想着，不自覺小聲念出他的名字。

望向百裏寂眼眸的時候，她眼中的朦胧光斑正好不偏不倚打在百裏寂眼睛上，映出一片明亮澄澈。

可桑嶼心下明白，這只能是她眼花。

盡管記憶裏，百裏寂曾經的确用這樣的眼神望着她，可今時今日此情此景，兩人之間隔着血海深仇，這樣的仰慕再也不會有了。

百裏寂如今實實在在是個魔尊了。

他不像普通的兇獸那樣，捕獵時快準狠，一擊斃命。

百裏寂似乎更喜歡看獵物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模樣。

喜歡将獵物放走，看着獵物拼命逃竄，而這時，他就在獵物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時不時給獵物一些威懾，以此來作樂。

真是個死變态。

桑嶼在心中暗下結論，面上卻扯起了一個讨好的笑臉，“魔尊大人莅臨百丈天有什麽指示？”

“沒有指示，只是師姐來了，我便跟來了。”

“哦……”

盡管桑嶼臉變得快，但她卻不太擅長耍嘴皮子功夫。

天沒一會就被聊死了。

四周呼呼刮過的風，訴說了桑嶼如今的無措，她現下是真的沒有一點法子脫身了，旁邊再也沒什麽機關能幫助她逃命。

四處空蕩蕩的，除了那茂密的粉黛花，可以讓她隐藏一時半會。

可見識了百裏寂的實力，桑嶼覺得她沒必要再往裏跑了。與其那樣費勁地跑，還不如在百裏寂面前傻笑示弱，起碼能看清他下一步什麽打算，自己好做出應對。

而且在他身邊埋藏着，她找準時機，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出十方袋中的降魔符貼在百裏寂身上，看看能不能管用。

正面貼是不太可能了，她就只能等着百裏寂将後背留給她，她在努力動動手腳……

“師姐方才為何要那樣用力地跑？”百裏寂彎下腰來看她，突然發問，“是害怕我嗎？”

這不是廢話嗎？之前在客棧也問過一遍了，有什麽必要一問再問。

桑嶼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

明知故問這種戲碼，也就他百裏寂愛玩了。

桑嶼心裏想着，面上扯起笑，沖他彎唇搖頭，不作明示。

百裏寂看着桑嶼的反應，也扯起一抹淺笑，“師姐既然不怕我，那我帶師姐去個地方吧。”剛說完，不給桑嶼留絲毫拒絕的時間，百裏寂立即抓起桑嶼的衣領，将她帶着升空。

雙腳猝然離地，桑嶼十分慌神地撲騰了兩下手，眼睛緊閉。

在空中搖搖擺擺失去倚靠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更何況對于桑嶼這種半點法力使不出來的人來說，心裏更是慌得沒底。

依靠本能，桑嶼當即伸手一攬，抱住了百裏寂的手臂，“你要帶我去哪？”

“魔宮。”百裏寂回答得很快。

這兩個字一吐出來，桑嶼立馬瞪大了眼睛，腳下被雲霧遮擋住，深不見底的景象也湧入桑嶼眼中，桑嶼一瞬有些犯暈。

“魔宮”兩個字萦繞在桑嶼的頭頂，不停地回放，像是開了360環繞立體聲音效。

魔宮顧名思義，就是魔尊的老巢，也就是如今百裏寂的老巢。

看過仙俠劇的都知道，魔宮這種群魔頭子住的地方，裏面通常不止一件魔物。雖說品級能力不及魔尊，但勝在數量多。

要是她一腳踏進魔宮……

“可，可以……不去嗎？”桑嶼問。

頂上響起一聲輕輕的哼笑，“師姐覺得呢？”

“師姐啊……師姐覺得師姐可以不去。”桑嶼用力咽了口唾沫，潤了潤發幹的嗓子。

那邊遲遲沒有回應，桑嶼又咽了口唾沫，幹笑了兩聲，與他客套道：“你看啊……這多冒昧，我這，什麽都沒準備，就直接去你家拜訪，怎麽看好像都有些失禮，你說呢？哈哈哈……”

“要我覺得，師姐當然可以去，”百裏寂說，“師姐不比旁人，師姐若是想要來做客，随時都能來，也不必講究那些有的沒的的禮數。你我之間，不必客套。”

不必客套，

又是不必客套不必客套……

桑嶼快要炸毛了。

拜托，雖然她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是他們的“母親”，但她跟他們真的不是很熟，現在這本書說到底也只出來了個大綱而已。

八字連一撇都沒有，

嚴格來說，也就是剛鋪好紙，筆尖沾滿了墨，預備寫這個八字的地步……

服了……

她真的服了。

桑嶼的崩潰有些挂臉，這一點變化叫百裏寂清楚看了過去，“我看師姐的表情，好像是有些不情願。”

桑嶼确實不情願，但她哪敢不情願。

她立馬調整好表情，想要擺手跟百裏寂說“她是情願的，她有千百個情願”……

可在此之前，

“無妨，師姐若是不願意去，不去也罷……師姐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做勉強師姐的事情，”百裏寂話裏有些惋惜的意味，“師姐今日若是不方便，便自行離去罷……”說完，百裏寂松開了扯住她衣領的手。

桑嶼還沒來得及開心，整個身子便失去了依托，不住地向下墜落。

桑嶼反應快，在下落了一段距離之後，立馬抓緊百裏寂的手。

下落的勢頭猛然停下，她攥住百裏寂的指尖。

可百裏寂只是低頭看了她一眼，什麽反應都沒有。

桑嶼突然明白了……

原來百裏寂打算這樣報仇。

當初她将他推下懸崖，如今他就讓她從高空墜落……

原來是這樣……

桑嶼一瞬心冷了。

百裏寂伸出的手沒有用一點力氣，沒有甩開桑嶼的手，也沒有握住桑嶼的手，只是任憑她拽住自己的指尖。

被吊在半空，桑嶼處于求生本能艱難地喊着他的名字，“百裏寂……”

“百裏……百裏寂……”

……

多次以後，那邊終于有了回應，“嗯？”

與重力抵抗着，桑嶼能夠借力的距離越來越短，如今只能堪堪攥住他的兩個指節，在徹底脫離那只手掌的瞬間，桑嶼乞求道，

“救我……”

“救命！”

——尖利的呼救聲随着淺紫色裙擺跌下雲端。

只是那聲尖叫過後，下方很快就平靜了，唯餘幾道呼嘯風聲。

百裏寂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前方。

前方一團慵懶的雲被吹着飄了過來，白色雲團将百裏寂包裹住。

可待雲團慢悠悠爬過此處，百裏寂的身影卻消失了。

……

下墜的每一秒幾乎都被拉長了一般，腦中的記憶如同老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地在桑嶼腦中掠過，所有的笑都帶上了停頓，所有的聲音都有瑕疵卡殼。

她記得無數次在黑夜中留下的眼淚，壓低在心中的痛苦……

她記得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她眼中的景象。

那道景象極其簡單——白光。

鋪天蓋地的白光，閃爍在她眼前，很快使她短暫失明的白光。

白光以極快的速度駛向她，随即“砰嗵”一聲巨響，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在她耳邊不遠的地方拉長——

她的身體被重重抛起，墜落到地面，渾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都泛着疼意……

就比如現在……

嘶，

不過跟之前那次比起來，她似乎沒有那麽那麽疼了，疼之前，耳邊也沒有重重砸向地面的聲音……

不對，

等等……

怎麽她墜下去的終點這麽暖和？

不對……

她還在下墜……

桑嶼猛然睜開眼，眼角的淚珠在半空中散落開。

她感受到背上有一只手緊緊地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護在她的後腦，讓她伏在他的肩上。

看着眼前的黑袍與那熟悉的繁複花紋，桑嶼一下知道了來人。

只是他為什麽要救她？

桑嶼想不明白。

這時耳畔響起一道含糊不清的男聲，桑嶼實在是聽不真切。

但劫後餘生，桑嶼已然顧不了那麽多，眼角的淚依舊不停地在向外滑。

……

方才那多飄來的浮雲被百裏寂帶下去了一些，攏在百裏寂的發梢懸吊着。

百裏寂環繞在桑嶼後腦勺的手輕輕用力揉動，做安撫狀，環在她腰際的手用力箍緊。

百裏寂将下巴窩在桑嶼的腦後，聲音軟在喉中，恍然地極輕地道，

“你果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