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烤鴨
烤鴨
卧室裏只有一張床,祈旸仰面躺在武芳身旁,腳底踩着溫熱的湯婆子,感覺像在做夢。
收音機的聲音呲呲啦啦,在靜谧的夜裏尤為刺耳。
武芳睡覺必須得聽點什麽,否則睡不着,睡着了給關上也不行,她立馬就會醒。還會打呼嚕磨牙說夢話,所以沒有小輩來留夜玩,連林天樂也不太願意。
好像這些只有祈旸一個人能忍受,畢竟她在這裏住了近十二年,甚至旁人眼裏煩人的噪音在她看來更像是安心的催眠曲。
一夜好眠。祈旸睡到自然醒,武芳正在廚房喝牛奶,見她起來了,朝衛生間一指,“牙刷毛巾準備好了,洗漱好來吃飯。”
是真的,不是夢。
鏡子裏的人在捏自己的臉,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雖然祈旸心裏有很多疑惑,但外婆不說她也就不問,能再進這個家她已經很滿足了。
洗漱好,她曲腿坐在小餐桌前,武芳從鍋裏拿出她那份早飯。
兩個雞蛋,一瓶熱牛奶。
“夠吃嗎?”武芳問。
祈旸點頭,雞蛋往桌邊一磕裂了縫,兩下就剝好了。
“長大飯量也沒怎麽變,就多一個雞蛋。”武芳把桌上的蛋殼收拾掉,去竈臺倒鍋裏的水。
祈旸忍不住彎起唇角,她小時候挑剔,每天早上只吃一個雞蛋一杯牛奶,多了吃不下,少了會餓。武芳那時總是變着花樣的多做幾道菜,合她口味的能多夾幾筷子。
那時候營養均衡,但就是不長個兒,後來不挑也沒得挑了,反倒長高不少。
“我去看電視了,你吃好把屋子收拾一下,塑料袋紙盒什麽的能賣就賣,賣不了就扔了。”
“賣?都不要了嗎?”祈旸很詫異。
上了年紀的人大多有個通病,就是拿塑料袋和紙盒當寶貝,哪怕放在角落裏積灰都得留着。
祈旸記事起武芳就是這樣,現在居然舍得賣?
武芳背着她擺擺手,滿不在乎道:“都是些垃圾,又占地又髒,收拾幹淨還利索點。”
祈旸遲疑着答應:“好,知道了。”
把半個雞蛋塞進嘴裏,祈旸坐着環顧了一圈,小小的廚房堆得滿滿當當,都是經年累月才攢下來的江山。
雖然感到奇怪,但既然武芳都發話了,祈旸當然不會懈怠。
大工程得細分目标慢慢幹。首先是塑料袋,分成幹淨的和髒的,髒的直接扔掉,幹淨的放一塊留着當垃圾袋。其次是紙盒,不管是髒的幹淨的都能賣,還有舊報紙,也能賣。
廚房太小放不開,院子也沒空地,于是祈旸一趟一趟搬到門外面,順便從巷子牆上的小廣告裏找了個收廢品的師傅,打電話讓他來收。
搬了五六趟後,祈旸坐在臺階上休息,手指圈住一小束陽光,擡頭不經意間發現了頭頂的屋棚。
她住在這裏時,還沒有這個。
昨晚天黑沒有發現,棚子積了不少灰塵和落葉,遮擋了光線和本就曬不到多少的細碎陽光。或許清理掉,讓光照進來,蔬菜和花草能長得好些。
祈旸從外面敲敲窗戶,推開條縫,朝裏問武芳:“棚子要不要掃?擋了光,弄掉亮堂點。”
武芳正看電視看得入迷,被打斷了興致,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随你随你,你看着辦,想怎麽弄怎麽弄。”
得到自主決定權,祈旸放開手腳,把房間裏裏外外、藏着塞着的所有塑料袋、紙盒還有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抓出來分類,有用的擦幹淨,沒用的扔掉。一來二去,垃圾很快裝滿了兩大袋,祈旸脫掉手套,和武芳要了鑰匙出門倒垃圾。
“等等,我要吃烤鴨,”武芳從荷包裏掏出一張大紅鈔票給她,“巷子右轉那家,還是老幾樣,不要鴨屁股。”
祈旸沒拿,“我有錢,你收好自己留着用。”武芳也沒和她客氣,接着興致勃勃地看電視。
烤鴨攤擺在三輪車上,一對夫婦換班搭手幹了二十多年,以前在南城頗有名氣,甚至有人從北邊特地來買。
今天出攤的是那位叔叔,這麽多年過去了,身材還是那麽魁梧,看着還是那麽有福氣,像尊彌勒佛。
他沒認出祈旸,熱情地招呼她:“要買什麽?”
祈旸看了眼玻璃櫃裏面,指着一只烤鴨,說:“要半只,不要屁股。涼菜老樣子,然後再加點花生,腐竹還有海蜇絲。”
這些都是武芳喜歡吃的。
一聽就是老主顧,老板換上新的一次性手套,沖她笑笑:“好嘞,稍等啊。”
-
“張嘴,啊。”
“啊——”
程霁長大嘴巴,眼皮懶散地耷下來。
程虞關了手電筒,翻着白眼數落他:“都跟你說了國內冷國內冷!還不穿衣服,活該你感冒。”
程霁閉上嘴,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腦袋裏像閃過一道白光,他整個人直接僵住,疼到無法形容。
程虞拿出一件厚大衣給他披上,沒好氣道:“自己買藥去,含喉片也買一盒。”
程霁比了個OK的手勢,蔫着腦袋往外走。
程虞想到了什麽,又把他拽回來,興奮地說:“對了,你去看看那家賣烤鴨的還在不在,上次吃還是接你出國那回了,要還在多買點回來!”
程霁拿出手機,面無表情地打下一句話——
“報銷,跑腿費。”
程虞女王氣勢般從錢包裏抽出兩張票子,睨他:“快去!”
程霁立馬提起笑臉,捏着不存在的衣擺,微微屈膝向女王行李,起身後自動切換垮臉模式,扭頭出門。
“快去,”程虞忍不住嗔笑,“這孩子。”
是個晴天,比昨天暖和不少。
程霁插着口袋,朝巷子裏深深望了一眼,而後往巷口走,出發尋找程女王點名要的烤鴨。
腦袋暈沉,他嘗試開口說些什麽:“呃、呃……阿額……”
不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像被針做的蛋糕堵住喉嚨,又糊又疼,簡直嘔啞嘲哳難為聽。
程霁放棄掙紮,伸出食指輕摸了兩下喉嚨,做無謂的安撫。
走出巷子,程霁憑着記憶朝右走,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大事烤鴨”的招牌。
他勾唇輕笑,這麽多年還是叫這個名字,小時候真以為吃了就能幹大事。不過生意沒以前好了,就一個人買,放在以往,剛出攤就能被搶光。
随着走近,攤子前那個背影清晰起來,程霁忽覺眼熟,要不是那個女生是黑長直,他差點就認成旸旸了。
他心笑自己太緊繃。
應該是巧合,前天看明明還是卷發呢。
直到,她轉過身——
“謝謝啊。”祈旸把錢遞給老板,拎着袋子準備回去。
忽然,一陣疾風襲來,沙子吹進了眼睛。
她頓住,閉眼揉了幾下,再睜開時就有什麽“髒東西”湊到了她跟前。
祈旸:“……”
什麽鬼?
怎麽又是這個人?
這次居然還上手抓着她的胳膊!
眼睛瞪大,嘴唇發白,神情亢奮。
嘴角貼着創口貼,看着比上次還恐怖。
祈旸一時間愣在原地。
陽光照在他臉上,雖然膚色黑了點,不過皮膚挺好的。細膩,看不見毛孔。
……這不是重點。
“你幹什麽!”祈旸掙紮開,連退兩步,戒備地瞪着他。
程霁跑到她面前,看清了她眉尾那道淡淡的疤痕。
錯不了,絕對是旸旸!
“我、咳我——咳咳咳”程霁想張口說話,卻吐不出一個字,猛烈地咳嗽起來。
祈旸趁機和這個瘋男人拉開距離,躲到三輪車後面。
烤鴨老板站了出來,擋住程霁,大聲呵斥他:“诶!小夥子,幹什麽呢你!光天化日的,當着我面就想欺負人小姑娘?膽子可真大啊,當我這兩百斤肥肉白長的啊!!”
不不不!
我不是!搞錯了!
程霁瘋狂搖頭擺手,想解釋自己不是壞人。
老板一邊伸出手防衛,一邊回頭安撫祈旸:“別害怕啊姑娘,我攔着他,你趕緊走!”
“謝謝叔叔。”祈旸連連點頭,眼睛死死盯住瘋男人的動向,伺機從三輪車後面繞過去。
別走!!!
程霁着急地伸出手挽留,想和她說明白。
“旸、旸旸……咳咳咳……”
不行啊,說不出來。
程霁靈機一動,既然說不出,那就寫給她看!
手摸進口袋,剛要掏出手機。
嗡——
耳後傳來一道厲風。
什麽情況?
怎麽動不了了?!
他偏過頭去看,發現自己被鉗制住了。
老板視死如歸的臉上的肥肉抖了三抖,手臂持續加大用力,沖祈旸聲嘶力竭地喊:“快跑!他要拿刀子!!”
???大叔你什麽眼神啊!能不能看清楚,明明是手機!
程霁急得不行,氣粗脖子紅,眼淚都憋出來了。
突然,大叔猛地用力,抱住程霁的腰,向上一擡——
程霁眼裏的霧氣來不及反應,彙聚到一起形成淚珠,然後奪眶而出,滴落在大叔手上。
“草!你丫不講衛生吐口水!!”大叔暴怒,被激發了潛力,淩空輪起了程霁。
程霁腦袋發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自己突然被失重感包裹,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但沒結束,還有一記泰山壓頂。
老板:“嘿嗨——!”
“嘔咳——”
程霁兩眼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嘿!嘿!”老板不放心,又壓了幾下,确定他沒了反抗之力後,扭着身軀靈活地從程霁身上起來,然後用膝蓋壓住他的背。
沒來得及離開現場并目睹一切的祈旸傻眼呆在原地。
她咽了下喉嚨,猶疑地問:“叔叔,這人不會……”
不會嗝屁了吧。
“放心!”老板大手一揮,瞥到某滴液體,見鬼似的拼命往圍裙上擦,手都擦紅了才罷休。
他一臉正義:“別怕,這人不會再起來傷害你了,我壓住他,他絕對不敢動!姑娘你快回家吃飯吧,我馬上報警叫警察來,這裏有監控,他跑不了!”
祈旸欲言又止:“……”
其實,我怕的是他活不了。
“好!叔叔你注意安全!”
祈旸朝他鄭重地一點頭,然後毅然決然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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