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論坑爹哪家強

京都

時值十一月,往年這時候京都才剛剛入冬,今年卻有些不同,寒冬來得尤為迅速猛烈。剛進入十一月,京師就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短短一個時辰,雪竟有幾指厚了。

遠遠望去,整個京都都被雪覆蓋,白茫茫一片,用銀裝素裹形容是再合适不過了。

天氣突然乍冷,就算是京都這座繁華的城,街上行人也寥寥無幾,間或有賣熱食的貨郎在街邊堅持出攤,不時升起一層層的熱氣。

一頂轎子轉過京城平日最繁華的街道進了後巷的富榆胡同,停在了一棟宅子前。

從轎子裏下來一個男子,只見他身着藏青色繡竹直襟,披着月白泛藍色褶皺面鶴敞厚披風,腰間系着一和田玉石的墜子,舉手投足都透露着儒雅,仿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看他的氣質,誰能相信他剛剛奉命在府衙料理了京城府尹一家二十九口。

他正是當朝任正三品戶部侍郎,內閣大學士顧國安,他年少成名,秋闱才名不顯,卻在春闱一鳴驚人,高中會員,更是在殿試中,被欽點為狀元,進翰林院本是板上釘釘的,卻因袁貴妃從中作梗,最終外放江南,在平吉任府州職。

當今聖上即位之後,嚴厲整治吏治,在江南鹽鐵案中顧國安發揮重要作用,被當今聖上賞識重用,調回京師,暫任太子太師一段時間後,入駐戶部,去年更是特批進入內閣,深得皇帝信任。

不及而立卻已入閣,也能看出他手段淩厲。

現下裏誰提起江南顧昌逸,不豎大拇指。祖上武将出身,父親不得重用,繼承爵位連降三級,他硬是開出了一條血路走了上去。

顧國安從轎子上下來,剛走進大門,就聽見後院傳來一陣嬉鬧聲,詢問的眼神看向身後候着的管家。

“七少爺吵着要玩雪,夫人說只要少爺能背出勸學篇就答應。”管家說着覺得好笑,夫人望子成龍,日常生活就是督促七少爺讀書,平時最是內斂溫和的性子,卻頻頻在面對七少爺時破功。

顧國安心裏好笑,自己這幼子自出生身體有虧,小時身子不好不假,可經過這幾年的調養,也養回來了,自家妻子卻還是像對瓷娃娃一樣捧在手心裏,怕一不注意,她寶貝兒子就碎了。

他不知道她妻子從哪看出來幼子智力方面有瑕,從幼子剛會爬就督促他學習。

他問起來,她還振振有詞,“順寶本來就笨,啓蒙要是再晚于別人,以後可怎麽辦,你做爹爹的怎麽一點不擔心,我都急死了。夫君,要不你親自給順寶啓蒙吧。”讓一個內閣大學士去給一個黃口小兒啓蒙,雖然是自己親兒子,那也是大材小用,不過顧國安還是欣然答應。

經過這幾年的相處顧國安深刻了解到他那幼子,貫是會扮豬吃老虎,在他娘面前各種撒嬌賣潑,背後卻是一個黑心的小家夥。自己書房裏的東西,大都被以各種理由攬進了他自己的庫房,才是五歲的孩子,也不知道性子是随了誰?竟是個財迷。不過顧國安甘之若饴。

離嬉鬧聲越來越近,顧國安身上的冷凝也漸漸散去,轉過長廊,母子倆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他停下腳步,微笑着聽着雪地裏的母子倆的談話。

“啊,娘,我們來堆雪人吧,啓珪來做頭。”明明是稚嫩的聲音,卻偏生要用大人的語氣,帶着點讨好,讓聽到的人覺得可愛又好笑。

“順寶,衣服都濕了,出了這些汗,一會兒該着涼了,快跟娘回房換身衣服。”自動忽略自己兒子自稱的啓珪,朱氏自顧自的叫着兒子的小名,她用手摸摸兒子的背,感覺到汗濕氣,耐心勸慰道。順寶是朱氏給顧啓珪起的小名,她只求她這兒子一生順遂。

“都說了不叫順寶。”天知道在只有順寶這一個名字的時候,顧啓珪是多麽絕望,顧順寶,多接地氣,據前世看電視劇的經驗,凡是叫XX寶少爺的形象總是十分的鮮明生動,大胖子,沒腦子,還活不長。直到英明神武的父親起了‘顧啓珪’這個大名,他才松了口氣。

“好,順寶要是聽話,老實回去,娘就不叫順寶了。”朱氏敷衍說道。

又诓他,顧啓珪撇撇嘴,這句話她說了三年,現在也是沒改。

“娘,就再堆個雪人,堆好我立刻就回去。”顧啓珪讨價還價,倒不是他多想玩這麽小兒科的東西,天知道他天天呆在書房裏,悶死了,好不容易出來放放風,他才不會這麽容易回去。

說來這也是他的失算,他前世過的辛苦,作為大學中文老師,一直在學習,對學習這件事就有點厭煩。朱氏在他剛能聽懂話的時候就給他讀《三字經》、《百家姓》,他偷懶,不管他娘讀了幾遍,他都裝着聽不懂,想着朱氏總有一天就放棄了。

想想啊,他上有嫡兄頂着,作為嫡幼子,安心當個米蟲就行,學的多了,容易遭人記恨。

可他低估了一個母親的堅持,朱氏唯恐他長大不如人,天天對着他念,先是三字經,後來又普及四書五經,他就算表現的笨拙,他娘都沒有一絲不滿。反正在他娘心裏,他智商有瑕已經定型,就算後來,他知道自己學習了,他娘還是整日整日盯着。

嗯,有個太愛自己的娘親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不行”朱氏故作兇狠。

“不要,啓珪想堆雪人嘛,娘親~”顧啓珪拉長聲音,撒嬌。

“啊,爹爹,啓珪和娘親在堆雪人呢,爹爹幫忙弄身子吧。”顧啓珪擡頭看見自家爹爹戰在走廊上,松開朱氏的手,快速向顧國安沖去,邊跑邊謊報軍情。

顧國安就看見幼子像一個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下意識蹲下伸出雙手,把幼子抱了起來,因為平時養的好,顧啓珪兩腮上嬰兒肥明顯,肉嘟嘟的,因為跑動臉蛋紅撲撲的,更是可愛了幾分,讓人忍不住抱在懷裏揉搓幾下,現在配上他因耍小伎倆的精怪的表情,讓人覺得好笑。

“好,爹爹給做身子。”顧國安滿口答應。

跟來的朱氏欲言又止,顧國安走近,伸手摸了摸朱氏的手,指節冰涼,溫和說到:“你先回房,一會兒我就帶順寶回去。”邊說邊拉下自己的披風披在朱氏身上。

朱氏臉上一紅,她夫君總能一本正經的做出令人臉紅的舉動,她是一點兒都招架不得。

看着朱氏扭捏的轉身走了,顧啓珪驚呆了,他老爹的戰鬥力還是那麽強,一時間連他爹稱呼他小名他都不想計較了,不過,怎麽可能,他最是記仇,加上昨晚他爹罰他寫大字的仇恨,新仇+舊恨。

“爹爹,你書房左手邊櫃子上第三個格子裏的那一方硯臺一點都不好用,我用它寫字一點都不舒服。”顧啓珪故作天真。

顧國安腳步一頓,第三個格子?

“就是墨色發藍得那方。”顧啓珪添油加醋。

“墨色發藍?”顧國安面色一僵,他想把懷裏的敗家子扔掉,可以退貨嗎?

“本來爹爹藏的那麽嚴實,啓珪還期待說定是很好用呢?沒想到還是不好用……”懷中的死小孩用委屈的聲音說着令自家老爹抓狂的話。

沈氏古硯,世上僅存四方,顧國安早年偶然得此一方,就連當年科舉,他都沒舍得用,現在被幼子拿來練字。聽着幼子明顯故意的語氣,顧國安好氣又好笑。

“硯臺不好用?”顧國安平靜的問。

“嗯嗯”顧啓珪不怕死的重重點頭。

“用多了習慣就好了,從今日起就用它加寫二十張大字,每天晚上我檢查。”顧國安把兒子放地上,接過管家手裏的鐵鍬。

姜還是老的辣,聽到自家老爹這樣說,顧啓圭的包子臉瞬間皺成了苦瓜,趕緊跑到自己爹爹眼前,殷勤道:“爹爹,啓珪幫你。爹爹,你看,兒子才這麽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二十張大字太多了。”顧啓珪邊說邊比劃自己的身高。

顧國安靜靜看着活寶一樣兒子的表演,不說話。

看着自家爹爹嚴肅的表情,顧啓珪蔫了,他最是知道,爹爹平時最是愛護他們姐弟的,耍賴耍寶,他都照單全收,唯做學問一事,容不得半分讨價還價。

不過這也改變不了他爹公報私仇的本質,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找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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