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此子肖“父”

馬車悠悠很快就到了陳府,這些年顧啓珪到陳府,和到自己家裏沒什麽兩樣。他手腳利落的跳下馬車,大喊一聲:“陳伯,我來了。”

“七少來了?怎麽沒提前着人來報個信兒。今日夫人去了曲府,要是知道您來,肯定是推了宴,在家等着呢。”老管家說笑道,這幾年老爺夫人對這位少爺的重視,陳府衆人都是看在眼裏的。

他們是真心待這位的,也幸好,這位小主子的脾氣不錯,品行也好,知道努力,倒是沒有辱沒自己家老爺的名聲。再有,因為他時常來陳府,倒是令府裏有活力了許多。

“沒事兒,我去書房待着吧,等師娘回來了麻煩陳伯着人叫我一聲。還有我今日就住在這兒,明日一早去國子監。”顧啓珪說着向書房走去,他沒有提他師父陳恪,是因為他師父平日回家用中膳的時候并不多。

“是,我這就去吩咐下去。”管家回道,他還要叫人去打掃一下顧少爺的住處,因為顧啓珪時常過來陳府小住,曲氏就在前院為顧啓珪收拾了專門的院子,供他休息。

“好的,有勞陳伯了。”顧啓珪道謝的聲音還是從遠處傳來。

陳伯跟在後頭失笑,曾幾何時,七少爺已經真正把這裏當家了?想他小時候,說話辦事還帶着十足的客氣,顯得生分。現在說話語氣已經非常随意了,帶着親昵,這種轉變他是非常開心的。

顧啓珪對這裏和他家一樣熟悉,根本用不着人領着他,也能自力更生。他其實還挺喜歡待在陳府的,起碼安靜,想想他家裏的那一串子人,顧啓珪只覺得無比頭疼。

推開書房的門,顧啓珪走到書案旁,拿起毛筆,在鋪平的宣紙上落筆。他現在的心還是不平靜,他需要完全靜下來。

一個“靜”躍然紙上,這些年,他一直臨摹爹爹的字,初時他的字和爹爹的非常像,當然是指形似。

随着他慢慢長大,手腕拿得住勁兒了,他的字就開始有自己的風格了,現在他的字在細微處還有爹爹的影子,但是在神韻上倒是和爹爹的字完全不同了。

他到現在都是用左手寫字,都道他是天生左撇子,因為大齊朝的書寫習慣就是從右往左寫,他用左手倒也方便。

沒有人知道的是,其實顧啓珪的右手也寫得一手好字,他前世學的是中文,書法是他的必修課,他也練得一手毛筆字,這也算是他的隐藏技能了吧。必竟,他右手和左手寫出的字,完全是兩個人的,任誰都認不出來那是出自一人之手。

紙上繼續出現了“心明德”三個字,因為此三字是顧啓珪一氣呵成所寫,看着像是一個整體,和之前的“靜”連起來倒有些格格不入。

顧啓珪看着自己所寫的“靜心明德”四個字,搖搖頭,他心裏竟然亂成這樣,本該一口氣寫好的四個字,他在第一個字就停下來了,真是……

他寫這四個字,本是想給自己一些忠告,人身處權力渦漩之中,只有有堅定的毅力才能守住本心,但人生有太多的逼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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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他即将真正走上這條道路的時候,就是他也是有些迷茫的。

爹爹和師父包括季太傅,都沒有在這方面給他太多的意見,一切都要他親自經歷一遍才行。他們是過來人,自是知道當人不處在那個環境裏,只是聽別人的描述,就算是一個最會講故事的人,也還是不能了解具體情況的。

當然顧啓珪自己也是這麽想的,所以這次他決定要回安慶。在書本上學到的只是永遠都是紙上談兵,他更需要的是實戰經驗。

“一來到家裏,怎麽就練上字兒了,倒是和你師父越來越像了,就重視這些子。”門口傳來曲氏的聲音,打斷了顧啓珪的深思。

“師娘,你回來了,讓人告訴我一聲,我去見您就好了,還累的跑一趟。”顧啓珪笑着說道,剛剛他想的入神,并沒有聽見他師娘說了什麽。

“你這孩子說什麽呢?就這麽點兒路,還能累着我?”曲氏走到顧啓珪身邊兒,看了看他桌上的字兒,也沒在意,繼續嗔怪道:“師娘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吧。”

“都是啓珪的錯,師娘如此年輕,怎麽能用老這個字形容我的師娘呢。”顧啓珪随手把桌上的字折疊過來,走到曲氏身邊小意讨好道。

“就你嘴兒甜。”曲氏笑,做樣子點點顧啓珪的額頭。

顧啓珪亦笑,這些年他面對自家娘親和師娘兩個女人,慢慢也被訓練出來了,反正什麽好聽說什麽。

“走,師娘帶回來了閩浙那邊兒盛産的大閘蟹,讓府裏新來的大廚,給你蒸出來,也嘗一嘗鮮。”曲氏帶着顧啓珪往外走。

“好的。”顧啓珪歡快的回答,這個時節,大閘蟹可不常見。現在剛剛二月處,天氣雖有回暖,現在也不是吃蟹的時候吧?不過京城處內陸,這種海産品本就少見,就當是嘗鮮也可。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搶到的,可口一會兒也不能貪嘴,要不然你克化不了。”曲氏告誡道,這孩子先天不足,自小養的就精細。

“好。”顧啓珪從來就不是個貪嘴的,再說前世他可是吃過九、十月份最肥美時候的澄湖大閘蟹,對現在的大閘蟹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曲氏自是非常開心的,她天生子嗣緣分淺薄,沒有子女。但她還是十分感謝上天,得上天垂憐,給她送來了啓珪這孩子,真的讓她體會到了為人父母最簡單的快樂,她這一生足矣。

“師娘,今日回曲府是有事情?”顧啓珪直接問道。

顧啓珪有此一問,還是因為,在顧啓珪的記憶裏,師娘和曲府的人情往來很是平淡。據說是因為師公走後,曲家總有些有的沒的的親戚,打着師父陳恪首輔的名義幹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師娘回娘家說了幾次,沒有制止住這種風氣不說,反而使得他們更加變本加厲。後來陳府和曲家關系就淡了很多。

在顧啓珪當初拜師的時候,就已經幾乎不聯系了,現在聯系又是為了什麽顧啓珪有些好奇,雖然師娘極力想表現的和平時一樣,但顧啓珪還是能看出師娘的低落。

聞言,曲氏臉上的笑容淡了很多,她本來對那個家還有些期待的,畢竟那是自己嫡親的大哥,小時候也是極親近的,可現在渣都不剩了。

啓珪的婚事就是她也是沒有多少話語權的,不知道她嫂子哪來這麽大臉,當着她的面兒,就敢打起啓珪的主意。

再想想自家大哥那唯唯諾諾的态度,曲氏就有苦說不出,曲家歷經幾代積累下來的財富,祖父和爹爹殚盡竭力打下的基業,就這樣都敗在了大哥手上,真真可惜。可她是外嫁女,能說什麽,也只能是感慨罷了。

“師娘?”見曲氏很久沒說話,顧啓珪疑惑更甚。

“師娘沒有事兒,就是在想啓珪以後會找一個怎樣的女孩子呢,真是期待呢。”曲氏回過神,調侃道,她自是不會拿那些事兒給孩子添堵的。

“定是個找個孝順師娘的。”顧啓珪一點不覺得這個話題有什麽可害臊的。

“好,師娘可等着呢。”曲氏慢慢的說,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好嘞,您就請好吧。”顧啓珪耍寶。

中膳不出所料是顧啓珪和曲氏兩個人用的,陳恪并沒有回家。一直到晚膳,陳恪都诶有回府,倒是派了人回來說有要事,所以顧啓珪又陪着師娘用了晚膳。

晚飯後,顧啓珪把師娘送回院子,才轉身出發去書房。

在去書房的路上,已經調查清楚的顧擎,向顧啓珪彙報曲氏去曲家的始末。

“曲大夫人想讓陳夫人同意您娶了曲家四小姐,說起來這位小姐倒是和爺您同齡。”顧擎用平平的語氣說着,還不忘發表自己的感慨。

顧啓珪沒說話。

“不過,在陳夫人明确拒絕後,兩人推搡了幾句。”看自家少爺沒說話,顧擎正色起來。顧啓珪平時很好相處,與人說話三分笑。但他一旦面露正色,就是他在思考的時候,這時候他們只要把少爺要用的信息說出來就行了。

這是他跟着顧啓珪這些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就連曲家老爺也是對陳夫人抱怨了幾句,話裏話外都是和陳夫人要她當年從曲府擡出來的嫁妝。甚至諷刺陳夫人無子,與其便宜了互不相幹的人,還不如把嫁妝擡回曲家。陳夫人很生氣,兩邊不歡而散。”

“推搡”顧啓珪呢喃,這曲家從哪來這麽大臉,想做他顧啓珪的岳家?“既然這麽想嫁人,就去給她安排一下吧。”顧啓珪淡淡道。

“是。”

“要嫁妝怎麽回事?”顧啓珪不懂。

“據說以前曲老太爺,也就是陳夫人的祖父在時,曲家直逼現在的首富錢家。到陳夫人父親這一代曲氏可以和錢家分庭抗禮,陳夫人出嫁時,十裏紅妝,萬頃良田,直接拉走了曲家近一半的家底。只可惜陳夫人父親英年早逝。如今的曲老爺是個纨绔的性子,曲家就完全沒落了。據說,曲老爺不滿自己妹妹分走這些家産,一直有怨言。”顧擎敘述着以前的事情,因為曲氏這些年鮮少和曲府交流,所以顧啓珪也一直沒在意,這些事倒是第一次聽。

“當時陳大人沒落氏族出身,能娶商戶女,還是因為陳夫人那豐厚的嫁妝。”顧擎接着說。

“嗯。”顧啓珪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

“現在的曲家什麽情況?”就算是沒落也應該是吃穿不愁吧,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前兩天曲老爺進了如意坊,被設計了,所以才如此着急。至于讓您娶曲家四小姐倒是曲大夫人的盤算。”顧擎說道,他倒是有些佩服這個曲夫人的,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但是眼光不錯,看中了自家少爺。

顧啓珪冷笑,他自然知道如意坊,京城裏最大的賭坊,這幾年間出了一檔子又一檔子的事情,就連禁衛軍都去調查過,但如今它還是屹立不倒,從這就能看出如意坊後臺确實硬,不過這次顧啓珪倒是感謝它的。

“盯着曲府,再出什麽幺蛾子,就動手讓他再摔次狠的。”顧啓珪淡淡的吩咐顧擎。

“是。”

顧啓珪正在和顧擎說話,就看見師父陳恪迎面走進。

顧啓珪趕緊上前一步行禮,“師父。”

“嗯。”

“今日師父回來的這麽晚,用膳了沒有?”顧啓珪話雖是問師父的,眼睛卻是看向他身後跟着的小厮。

見小厮點點頭,顧啓珪才看向自家師父。

陳恪有些失笑,這是跟着誰學的,不言而喻。

“走吧,跟我去書房。”陳恪轉身,走在前面。

“是”顧啓珪回答,跟在陳恪身後。

“這就要去安慶?”陳恪問道。

“嗯,大概十天左右就要啓程。因為是去安慶,到那什麽都方便,所以時間雖緊了些,但縣試過後,不管順利不順利,學生都會在安慶一直待到八九月份,有充裕的時間去各家拜訪。”顧啓珪答的細,縣試安排在二月底,他到安慶的時候也得是中旬了。

“嗯,你也有幾位師兄在那邊兒,回頭,我寫手信給他們,就一塊去見見吧。”

“是,”知道這是師父在給自己鋪人脈,顧啓珪當然不會拒絕。

師徒倆一直走到前院,書房就在眼前,顧啓珪上前一步推開門,先把師父讓了進去。

陳恪坐在案幾前,顧啓珪就跪坐在另一邊為自家師父沏茶。熱氣冉冉,茶香撲鼻,倒是個适合說話的環境。

“有壓力嗎”陳恪接過自家小徒弟遞過來的熱茶,問道。

“有。”顧啓珪答得幹脆。

陳恪卻沒在說話,看着眼前眼神堅定的學生,這麽坦蕩的告訴自己,他有壓力。

顧啓珪察覺到師父在觀察自己,卻沒在說什麽,他确實有些壓力,不然心裏也不會亂。因為自己承載着很多人的希望,所以他怕令他們失望,縱然這些年他已經很努力的去學習了,但怕就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怕自己沖不出來。

“适應了就好了。”陳恪說着站起來走出了書房,語氣甚是平淡。他倒是沒看出來這個小子有什麽太大的壓力,和他父親一個樣,裝。

顧啓珪抽了抽嘴角,确定他師父不是來調侃他的,這樣就走了?他還等着師父開導他呢。

顧啓珪靜靜的坐在書房裏,諾大個書房僅有他一人,燭光忽明忽暗,使得他的神色也莫名。

他就安靜的坐在墊子上,動也不動,可思緒已經跑出去很遠了。

算算時間,他已經來到這裏十三年了,這十三年真的是改變他很多很多,真的是把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因為有爹爹娘親,師父師娘,姐姐們,安珏然這些值得他守護的他也想護住親人,他逐漸變成了現在的自己,他也将繼續努力變成更加強大,有一天可以成為值得他們信任的後盾。

對未來,顧啓珪一直是充滿期待的,他從不畏懼前行。

所以他現在在糾結什麽呢?竟然讓自己鑽進了死胡同,顧啓珪失笑。

門“吱”一生打開了,正守在書房門口的顧擎聽到聲音下意識回頭,不禁心中一驚,眼前的少年還和之前一樣滿臉稚氣,但現在他的臉上多了令人忽視不得的堅定表情。

顧擎心裏顫了顫,他總覺得自家主子總有一天會成長成一個了不得的人。

這樣想着,顧擎跟上了顧啓珪。

轉角處,陳恪和陳管家正望着少年離去的背影。

“七少爺已經去休息了。”陳管家提醒自家主子。

“嗯,我們也該回去了。”

“老爺既然擔心,怎麽不親自開導一下顧少爺?”

陳恪笑了一下,轉身離開,隔了好遠,陳管家才聽到自家老爺的聲音,“此子肖父。”

“父”也是一個很有深意的字兒,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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