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狗麥芽

小狗麥芽

死亡是什麽?

是生命過程的自然結束,是生命活動和新陳代謝永久停止,身體組織和器官功能喪失。

這是醫學的說法。

陳阿淵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死的,她的記憶好像還停留在昨天,但昨天是什麽樣的她其實也不知道。

她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只隐約記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

但她也不記得了……

眼前混沌一片,像是隔着厚重的迷霧,她揉了好幾下眼睛才逐漸恢複清明。

剛看清眼前的東西她就被吓了一跳。

一張巨大的狗臉正對着她,舌頭卷起,在她臉上胡亂地舔,發出“嘩啦嘩啦”的奇怪聲音。

“呀!”她猛地後退,差點摔倒。

為什麽說是差點,因為她下意識做出這個動作,但卻沒有感覺到身體的反饋。

陳阿淵愣了愣,擡起手,但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這是什麽?”她有些茫然。

她記得自己剛剛經歷了死亡,難道她變成了幽靈?鬼魂?

這兩個好像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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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狗臉似乎是不滿她的忽視,又是一陣“嘩啦嘩啦”地亂舔,如果是以往,陳阿淵已經被沾了一臉的口水了。

只不過她現在什麽感覺都沒有,硬要說,大概就是眼前的狗臉看上去有些蕩漾。

物理層面的蕩漾,像是隔着一層水在看這個小家夥。

哦不,現在該叫它大家夥了。

“小狗。”她嘗試性地叫了一聲。

她覺得自己是認識這只狗的,只是她想不起來了。

“阿淵阿淵!”似乎是因為她的回應,面前的狗子立刻歡快地蹦起來,尾巴搖來搖去,耳朵豎的高高的。

“你竟然會說話!”陳阿淵驚訝地瞪大了眼。

狗子抖了抖耳朵,看上去不太懂她這句話的意思,也許是奇怪為什麽她會覺得自己不會說話。

看到它這麽理所當然,陳阿淵開始反思,是啊,她為什麽會覺得狗就不會說話呢?

她想了好一會兒沒想明白,只好歸結于也許是人類的規訓,約定俗成的想法。

“你叫什麽名字?”陳阿淵問。

問到這個,她心裏有一丢丢愧疚,總覺得忘記了它的名字是一件非常不應該的事情。

狗子卻是一點都不介意,又歡快地抖了抖耳朵,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說:“麥芽,我喜歡阿淵叫我麥芽。”

“麥芽——”陳阿淵低聲念着這個名字,簡單又順口,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于是她又念了一遍:“麥芽!”

這一次,她用了更大的聲音,帶着肯定和确信。

這是她的小狗,叫麥芽的小狗!

麥芽看上去更高興了,尾巴都甩出了殘影,陽光中能看到幾根飄動的浮毛。

它無比歡快地叫着:“阿淵,阿淵,阿淵!”

麥芽被它的情緒感染,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麥芽,我現在是什麽樣子,你能告訴我嗎?”陳阿淵問。

麥芽毫不猶豫地說:“是阿淵的樣子!”

陳阿淵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看到的,說狗狗的智商約等于一個人類四五歲的小孩兒。

要求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兒描述自己的形象,似乎确實是自己強狗所難了。

“麥芽,你可以帶我去鏡子面前嗎?”她問。

雖然她忘記了很多事情,但卻莫名相信,麥芽總是會做到她的所有要求,這是一只很棒的小狗。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圓圓的狗鼻子幾乎要怼到自己臉上,一回頭才發現自己的視線突然就拔高了。

剛剛她需要非常費勁兒仰着頭才能看到的落地燈,現在只需要微微擡頭就能看到。

看樣子是麥芽把自己叼起來了。

陳阿淵對現在的自己更加好奇了。

麥芽走路有些颠簸,阿淵被眼前的世界晃得有些發昏。

等到麥芽停下來,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壓住隐隐作嘔的眩暈感。

等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哦,原來我變成水鬼啦!”

鏡子裏,其實看不到她,只有一只黑白色的邊牧叼着一個不鏽鋼的水碗,邊牧叼得很穩,水盆裏的水只是微微蕩漾。

只不過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她應該都是存在在這個水碗裏,雖然她看不到自己,大概率也沒人能看到。

“麥芽,把我放下來吧。”阿淵說。

果然,鏡子裏的邊牧聽話地把嘴裏的水碗放下。

“哦,不對,”阿淵突然想到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變成了不鏽鋼水盆。”

為了确定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又讓麥芽把自己的飯碗拿過來,讓它把水碗裏的水倒進飯碗裏。

麥芽不懂她在做什麽,以為她在和自己做游戲,立刻積極地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一遍。

操作期間,阿淵一直盯着鏡子,但很快她就顧不上鏡子裏,在水盆傾斜的瞬間,她的世界天旋地轉。

好的,她現在知道了,她不是不鏽鋼妖怪,是實實在在的水鬼。

當水鬼的日子很無聊。

這是阿淵在清醒後第三天産生的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當人的時候都做些什麽,想不起來了,但絕對不會是整天呆坐着,對着天花板發呆。

這一點她從麥芽塞得滿滿當當的玩具箱子可以确定。

玩具箱子裏,網球,飛盤,各種毛絨玩具,她就算是再無事可做,她也會陪小狗玩飛盤的吧。

至少這玩意兒不是小狗一只狗就能玩起來的。

“麥芽,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阿淵試圖從小狗那裏多得到一點信息。

但麥芽對死亡似乎是沒有概念的,因為聽到這個問題時,它只是歪歪頭,表示自己在聽,但爪子卻一直在扒拉毛絨玩具,玩得不亦樂乎。

阿淵嘆了口氣,開始打量這個家。

裝修很溫馨,只不過看着卻有些陌生,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麽。

櫃子上放着她和麥芽的合照,也是因為這個合照,阿淵對自己的長相有了概念。

臉圓圓的小女孩,笑着的時候比不笑要好看,看着年紀不大,也許頂多也就二十出頭?

她試圖在書櫃上找到一些能證明年紀的東西,但卻看到了一本書——《阿茲海默症》。

深藍色的封面在一衆淺色的書封裏尤為顯眼。

這是什麽?

她使喚麥芽幫自己拿下來,靠着牆豎起來放在自己面前。

書的內容不長,她每看完一頁就會讓麥芽幫自己翻到下一頁。

麥芽似乎對這本書也有些感興趣,露出森白的牙咬住最上面的一頁。

“no,不可以!”阿淵立刻阻止它,麥芽聞言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放開了單薄又脆弱的紙張。

阿淵心想,這句話應該是她平時訓練麥芽的口令,看上去還挺管用的。

在麥芽的配合下,阿淵很快就看完了這本書。

阿茲海默症是一種神經退行性疾病,主要特征是記憶裏減退,尤其是近期記憶力,認知功能減退。

自己家為什麽會放這樣的一本書?

陳阿淵知道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情,難道是因為她得了這種病?

所以她才會忘記自己是怎麽死的,忘了這是她的家,忘了麥芽的名字,甚至是自己。

在沒有找到答案前,阿淵決定暫時把自己遺忘過往的原因歸結于此。

在書房裏,她還發現,生前的自己貌似是一個喜歡旅行的人,家裏有很多蓋着各個地方郵戳的明信片。

陳阿淵對自己了解了很多,也想起來一些事情。

比如她不怎麽和家裏聯系,倒不是關系不好,只是性格原因,不喜歡頻繁地往來,和家人也不在同一個城市。

對待朋友也是一樣,哪怕是關系最好的人,也只是偶爾聯系,朋友們都習慣了她這樣的相處方式。

剛開始阿淵還很擔心,自己現在什麽都做不了,該怎麽照顧麥芽,但小狗出乎意料地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自己給自己加狗糧,絕對不貪吃,下午從櫃子裏找出小零食給自己加餐,每次吃四塊,吃以前會依次表演握手,趴下,招手這些絕活給阿淵看。

看得阿淵又是好笑,又是心軟。

晌午閑來無事,它就找出自己的磨牙棒,“磕磕磕……”像是裝了電動小馬達一樣,沉浸式地啃上一下午。

到了晚上,它就睡在阿淵的旁邊,睡得熟了會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阿淵覺得自己是不需要睡覺的,但事實上,她每天都會在這小小的呼嚕聲裏睡過去,再睜眼已經陽光明媚,又是新的一天。

因為家裏無人看顧,桌上的日歷已經很久沒有翻動,始終停留在19號。

重複又重複的日子過了不知道多少天,陳阿淵自己都數不明白。

只是她也有一些擔憂。

麥芽的狗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這些天她讓麥芽帶自己四處觀察了一下,可以很确定,家裏并沒有存糧。

這一桶狗糧吃完,麥芽豈不是就要餓肚子了。

陳阿淵開始思考,教會麥芽用手機購物的可能性。

但在麥芽在失敗了四十七次,第四十八次不知道是學會了還是巧合下成功按亮手機屏幕時——

陳阿淵懵了。

“請輸入PIN碼______”

“這是什麽?”她看向麥芽,麥芽顯然也是不知道的。

她把家裏能看到的數字都輸入了一遍,然後總算是——

手機鎖了。

五次失敗,手機會上鎖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她再次嘗試,然後再鎖,又是一個小時後……

因為麥芽的腳墊墊操作起來實在是不夠靈活,有時候一個密碼就要鎖一個小時。

偶爾麥芽還會沒了耐心,丢下手機去啃磨牙棒,去玩玩具,一次煩了,抱着手機就是一頓啃,在屏幕上留下了亮晶晶的口水。

後面幾天,阿淵都在試密碼。

幸好她如今是無所事事的水鬼,有大把的時間。

不知道是哪一天,阿淵睡醒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麥芽的狗臉。

以往,只要察覺到她醒了,麥芽總會立刻湊上來,吐着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搖着尾巴和她問早安。

除了第一天,麥芽再也沒有舔過她的臉。

也許是這只聰明的小狗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不同,比如它的主人如今是一碗水,要是舔多了可能就沒了。

阿淵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麥芽。

她有些着急,心髒不着三四地亂跳,難道是麥芽出了什麽事情嗎?

但她還是什麽都做不了,除了注視蒼白的天花板。

窗外的陽光越發明媚,熱烈地照在阿淵身上,能感覺到明顯的暖意。

“阿淵阿淵!”麥芽熟悉的聲音響起。

阿淵懸着的心猛然落地,她不自覺拔高了聲音:“你去哪裏了!”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情緒,麥芽呼啦啦甩着的尾巴驀地一收,夾在屁股下,小聲地說:“我出門去遛遛。”

阿淵一愣,腦海中閃過零星一點片段。

是了,以往每天她都會帶麥芽出去溜達,一天至少兩次。

只不過麥芽已經很多天沒有出去過了。

“你怎麽……”阿淵想問它是怎麽出去的,但很快她就記起來,麥芽這只賊機靈的小狗是知道怎麽開家門的。

當然她的門鎖也很簡單,門把手往下壓,在往外推就能打開。

剛開始學會這項技能,麥芽還自己偷偷溜出去玩過幾次。

“你去找朋友玩了嗎?”阿淵軟了語氣。

麥芽本就是一只活潑愛動的小狗,一直拘在家裏确實是委屈它了。

麥芽對于情緒非常敏感,也許這是小狗天生就擁有的技能,總是能立刻捕捉到主人的情緒。

所以在察覺到阿淵生氣消弭的時候,它立刻又歡快地甩起了尾巴。

“阿淵,阿淵!”它連叫了兩聲,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地說:“我們去旅行吧,一起環游世界!”

它高興地舉起自己的前腿,阿淵這才注意到它的前腿上幫着一根白色的線,往上看,是一個五彩斑斓的氣球。

某一瞬間,阿淵想起,好像自己和小家夥說過要帶它去看這個繁華的世界。

——可惜她沒有做到。

“阿淵,我帶你去看這個繁華的世界!”小狗嗷嗚嗷嗚地學着她說話,聲音裏充滿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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