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小狗麥芽
小狗麥芽
村子已經經歷過翻新和改建,村民都是重在青牆綠瓦的新式小洋樓裏,和旁邊老舊的土房形成鮮明的對比。
老太太獨居的生活比阿淵想象中的要豐富很多。
大概是受到長輩的影響,阿淵一度以為獨居的老人應該會生活得比較簡陋,畢竟很多事情對老人來說都變得十分的困難。
哪怕只是彎腰撿東西。
老太太的房子意外得整潔幹淨,許是一個住的緣故,房子的結構也很簡單,只有一層,進門是一個院子,穿過院子是客廳。
裏面有三個房間,其中一個門是開着的,從外面能看到裏面塞滿了書的書架,還有書桌。
想來應該是書房,或者是工作室,畫室之類的工作場所。
另外兩個房間門關着,阿淵看不到,也無意窺探別人的隐私。
客廳裏也有書架,說來慚愧,上面很多書阿淵別說是看,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整個房子不大,窗明幾淨,陽光均勻地沾染在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能看到細微的粉塵在輕輕舞動。
阿淵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石墨香,還有書特有的木質香,和窗外的泥土草地味混雜在一起。
“歲月靜好”幾個字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麥芽一進門就仰着頭開始嗅,時不時低頭繼續嗅。
阿淵不知道它在嗅什麽,便問道:“麥芽你在聞什麽?”
麥芽“嗷嗚”一聲,說:“這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舊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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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淵不知道它所謂的舊舊的味道指的是什麽,只以為它形容的是自己聞到的那些味道。
“哎喲,快進來,這家裏剛剛收拾過,接待小客人正好。”老太太從碗櫃裏拿出一個碗,從涼水壺裏倒了水,然後放在地上給麥芽喝。
麥芽歡快地搖搖尾巴,表示謝意,低頭呼哧呼哧地喝水。
跑了一下午,它也渴得厲害,一口氣就把水給全喝了,老太太見狀,又給它倒了一碗水。
“我這沒來過什麽客人,沒有零食招待你,這些也都是找鄰居幫忙收拾。”老太太笑眯眯地說。
阿淵了然,她就說,老太太看着年紀已經很大了,想要把家裏收拾得這麽整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太太的晚飯是面條,她從自己碗裏挑了一半放在小碗裏給麥芽吃。
平日裏都是吃狗糧的麥芽乍吃到面條,哪怕只是拌了點豬油,什麽調料都沒放也吃得很香。
吃了晚飯,天色也暗了。
老太太很自然地從自己房間拿出一塊毯子鋪在客廳的沙發上:“小狗,你晚上就睡在沙發上吧。”
麥芽又搖了搖尾巴。
阿淵有些奇怪:“你聽得懂楊奶奶在說什麽嗎?”
小狗給的反饋太正确了,不像是平時不懂裝懂的樣子。
“聽得懂啊,奶奶讓我睡沙發,”麥芽歪着頭,“突然就聽得懂了。”
阿淵想了想,沒想到原因,也就只能作罷。
晚上,疲倦了一天的麥芽蜷在沙發下睡得香甜。
阿淵不需要睡覺,但長夜無事,所以她也會閉上眼,這種時候,她就會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樣,時間會過度得很快,時常一睜眼天就亮了。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麥芽就醒了。
它先是确認了一下氣球還有沒有在它身邊,阿淵習慣性地輕聲和它說了句早安,麥芽這才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腳步輕盈地走到放門邊。
正要出去,突然看到門邊放着一盤水果,就是常見的蘋果和橘子,下面還壓着三塊用紅紙包着的米糕。
一看就知道是村裏人自己做的米糕,樸實有分量。
阿淵猜測,老太太大概是怕自己醒的時候,她們已經走了,所以特意臨睡前放在門口的。
“謝謝。”阿淵對着老人卧室的方向輕聲道謝。
然後收下了老人的善意,這下麥芽空癟的小背包又變得鼓鼓囊囊了。
米糕沒有放糖,只有米自帶的清甜淡香,有點幹,所以雖然好吃,但麥芽還是喝了一碗水才吃完了半塊。
不用阿淵叮囑,它已經很自覺地把另外半塊收了起來,雖然覺得還沒有吃夠。
看到爪子的毛毛上沾了一點細屑,立刻伸出舌頭舔幹淨,舔完還揸開爪縫,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阿淵看得好笑,但還是硬着心腸沒讓它繼續吃。
小狗就是很愛貪吃的,甚至還有狗把自己撐死的,所以阿淵對麥芽的進食量一直是嚴格把控。
麥芽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阿淵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等出去了才反應過來楊奶奶怎麽沒有關門。
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她對這個村子的鄰居們十分放心。
悄悄離開房子的時候,太陽都還沒有升起,但周圍的鄰居家裏已經亮起了燈。
農村的清晨鮮少有睡懶覺的時候,有人早早起來準備去地裏,有人背着籮筐要去山上放牛,割豬草,有人得早起煮豬食喂豬。
灰蒙蒙的天色裏,緩緩升起的炊煙标志着新一天的開始。
趁着大家還沒出門,麥芽拔腿竄出去,清晨的風有些涼,霧氣帶來的潮濕撲面而來。
村子在低窪的地方,想要離開,就要沿着盤山公路一直向上走,重新回到過道上。
在繞過第一個彎的時候,阿淵的視線向下,視角餘光閃過一抹白。
她偏頭看過去,發現是一棟熟悉的房子前,并排放在四個白色的花圈。
“等等。”她說。
麥芽驀地停下腳步。
阿淵仔細看了下,再次确定,放了花圈的地方正是招待他們的楊奶奶家門口。
明明昨天進去的時候是沒有看到花圈的。
雖然已經離開了村子,但因為地勢高的緣故,從這個視角看,反而能把整個村子看得更明了。
确實是一個很小的村子,有人從家裏出來,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阿淵看到一個紮着馬尾的小孩兒走到放了花圈的房子前,放下了一個碗,像是看到了什麽,小孩兒回頭大聲地說:“媽媽,楊奶奶把昨天的飯吃光光了!”
中年婦女的聲音洪亮,即便是隔着一些距離也十分清晰:“那看來你楊奶奶昨天胃口很好。”
小孩兒被媽媽的話逗笑,咯咯咯地笑開了。
“面條也沒有啦!”
“沒了就沒了,趕緊回來吃面條。”
村裏養了幾只狗,吃的百家飯,倒也沒人覺得奇怪。
阿淵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視力很好,離得這麽遠了,她都能看到小孩兒放在楊奶奶門口的碗碟裏放了水果,下面壓着三塊米糕。
許是剛剛洗過,蘋果上有晶瑩的水珠滑落。
楊奶奶的門開着,能看到裏面的院子放着一個桌子,桌子上是老人的黑白照片,笑眯眯地樣子。
哪怕沒有鮮豔溫暖的顏色,也能感覺到老人生前必然是性格極好的。
她的視線看得很遠,就像是在為她們送行。
阿淵心想,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市蜃樓,或者是恰好遇上了,楊奶奶便招待了她們。
也許她們看到的,經歷的都是老人生前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老太太想要給她們看到的過往。
過去,阿淵出差,或是旅游去過很多地方,也經過了很多的村莊,但大多都沒什麽印象。
但這一次,阿淵記住了。
有一個村子叫幸福村,村裏有一位和善的老人叫楊奶奶。
麥芽不明白花圈是什麽,也許它都沒有關注到花圈,見阿淵看着楊奶奶家,它“汪”地叫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顯得尤為響亮。
村子裏的狗顯然是聽到了它的聲音,也“汪汪汪”地叫了兩聲,遙遙回應着它。
阿淵聽出來,它們在告別。
也許別人不知道她們曾經在這裏停留過,但村子裏的這些狗應該是很清楚的吧,畢竟它們可是被賦予了保衛村莊的重任。
“大黃叫喚啥呢,趕緊的來吃飯!”
“汪!”
“嘿,大清早的你倒是挺精神。”
“汪汪汪!”
阿淵會心一笑,心想,這大黃倒是履行職責,認認真真地在打報告了,好狗!
一阿飄一狗再次啓程。
走了大概十多分鐘的山路,她們就又回到了國道上。
一輛皮卡車停在路邊,車鬥裏蓋了塊油布,司機沒在車上,可能是上廁所去了。
許是接連幾天的晴朗天氣,油布蓋的不怎麽走心,露出三分之一的區域來。
阿淵的角度看得明了,車鬥上堆着的都是米袋子,除了米袋子,還有一個紅色塑料袋,透過間隙能看到裏面包着紅紙的米糕。
她先是愣了下,突然想到什麽,立刻高興地說:“麥芽快上去!”
麥芽也不問緣由,動作輕盈地跳上了皮卡車的車鬥。
“這一定就是楊奶奶說的那輛送我們一程的車。”等麥芽在角落趴好了,阿淵這才解釋道。
在去村莊前,楊奶奶說可以讓村裏的人捎她們一程。
這米糕大概就是楊奶奶留下來的暗號。
畢竟她們今早也是收到了一份米糕,雖然也不排除是一場誤會。
大概過了四五分鐘,一個男人從小樹林裏走出來,嘴裏叼着一根煙,一只手拿着手機。
別說,阿淵對這張臉還有些印象,是昨天最先說把麥芽養在村裏的那個男人。
“孫大哥都說了,不着急送,你非要大早早地催我出門。”男人說着打了個哈欠。
“早去早回,下午還得去楊奶奶家裏收拾,忙着呢,等楊奶奶的頭七過了,我管你睡到幾點。”女人風風火火地說完,最後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就挂了電話。
男人咬着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迎着清晨的風抽完了一根煙,這才進了駕駛座。
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車上多了一只小狗,還有一只飄飄蕩蕩的氣球。
車緩緩發動。
麥芽從米袋子後面探出腦袋,無聲地吐了吐舌頭,小尾巴一甩一甩的。
在車速的加持下,迎面的風呼呼作響,油布裏也悶悶地響。
麥芽謹慎地叼起最後面的油布,阿淵也借着這空隙往外看。
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能看到遠處的正在迅速變小的幸福村,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就已經看不到村莊,只有隐隐約約的青煙還在飄蕩,越來越高。
仗着司機正在開車,顧不上後面,麥芽和阿淵索性也不藏着了。
這是麥芽第一次坐皮卡車,別說是它,阿淵也是第一次。
兩個初體驗的家夥湊在一起,頓時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風撲了麥芽一嘴一臉,它頗有些不服氣地張嘴,咔咔咔地一頓亂咬,結果自然是什麽都沒咬到。
倒是牙齒碰撞太狠,牙根隐隐不适。
被迫敗北給了風,麥芽也不氣餒,一轉眼就發現了新鮮的玩意兒。
“阿淵,樹跑了!”麥芽很是驚奇。
一段盤山公路後,皮卡車進入了平緩的國道,車在疾馳,兩側的樹木飛快倒退。
“這是因為我們坐在車上。”阿淵不知道該怎麽和一只小狗解釋,這是運動和靜止相對性關系。
以往她也帶麥芽坐過車,只不過在城市裏,為了安全考慮,她載着麥芽的時候都是關了車窗的,怕麥芽會把頭探出去。
天邊透出淡淡的橘光,潮濕帶涼的風也漸漸回暖。
“要日出了。”阿淵轉移話題說。
不是她不想解釋,單純是覺得這只小狗大概用不上這樣深奧的知識,哪怕它被稱作是狗裏最聰明的犬種之一。
中高考的苦讓人類受着就好,內卷的風還是別刮到狗狗界了吧。
麥芽的注意力果然是一秒轉移。
“蛋黃!”它下意識想要嗷嗚一聲。
蛋黃那可是它最喜歡的東西之一,每個星期它至少能吃三個,阿淵煮的最好吃!
雖然它也沒吃過別人煮的。
阿淵最是了解它,連忙阻止它。
這可是在國道上,周圍只有山野樹木,要是司機聽到了聲音把她們趕下車怎麽辦。
麥芽吐吐舌頭,忍着內心的激動呼哧呼哧地喘氣。
只這麽一會兒功夫,紅彤彤的太陽已經肉眼可見地又爬高了許多,天上羽毛狀的雲被染上了顏色。
太陽周邊的是紅色,往外過度,成了橘色,顏色越來越淡,到了她們這邊只剩下淡淡的金粉色。
阿淵回想了下,她如今能想起來的事情多了很多,甚至記得少年時期,她時常伴着日出走路去上學。
有時候睡得迷糊,忘記換鞋,便穿着拖鞋去了學校。
運氣好,走到一半發現,委委屈屈掉頭回家,踩着生死線趕到學校。
運氣不好,就是頂着同學們的嘲笑,十分尴尬地上課,放學要拖到最後,偷摸着不叫人看到才敢離開。
記憶中,她鮮少有這樣看着太陽一點點升起的時候。
哪怕她起得很早,日出時分,她要麽在趕地鐵上班,夾在人堆裏,別說看到日出,多一點新鮮空氣,少一些汗臭異味她都該謝天謝地。
要麽她就是低頭在看手機,通過小視頻,圖片文字如饑似渴地了解別人的世界。
差不多的文字在十個八個的視頻裏看到,差不多的視頻,在十個八個的賬號裏看到。
每天喝着別人投喂的雞湯續命,羨慕別人的日常,但很少去思考自己想要什麽樣的人生。
也許是擁擠的地鐵容不下夢想這樣龐大的東西,或者說是生了鏽的腦子已經失去了自主轉動的能力。
年少時她曾渴望轟轟烈烈的人生。
但時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認,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清晨,看着太陽升起就已經讓她有種想要流淚的幸福感。
“麥芽,謝謝。”她說。
“嗷嗚?”麥芽迷茫,不知道為什麽要謝它。
阿淵想,在不曾凝望日出的這些時間裏,幸好還有麥芽充當她的太陽。
“沒什麽,小臭狗。”阿淵伸手,在半空中抓了幾下,幻想着自己正在惡劣地揉亂小家夥漂亮柔軟的毛發。
“嗷嗚嗷嗚!”麥芽用頭小心地蹭了蹭氣球。
靜電作用下,透亮的氣球黏上了幾根或黑或白的狗毛。
阿淵:“………”
為了解悶,司機用手機播放電子小說,機械電子音穿過鋼筋鐵皮傳到車鬥。
阿淵聽了幾句,嗯,不太喜歡,但十分催眠。
專車接送可比擠地鐵舒服多了,一狗一阿飄舒舒服服地抵達了目的地,中間還睡了個回籠覺,提前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
皮卡車緩緩駛入縣城,經過巨大的電子屏幕時,阿淵看到上面的時間顯示10:23。
前面的駕駛座傳來輕松惬意地口哨聲,電子小說被按了暫停。
看得出來,司機的目的地馬上就要到了。
麥芽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毛,确定了下腿上的繩子。
很好,綁得很牢。
皮卡車有了明顯的減速,阿淵看到不遠處有一家米糧店。
“好了,我們下車吧。”她說。
司機到了目的地,她們也該下車,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了。
至于她們的目的地是哪裏,阿淵也還沒想好,所以只能暫定為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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