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鎮定下來的許黎明恢複思考,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是被眼前的女生護了一把,這才沒有磕到臺階,而是摔在了她身上。

女生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顯然是摔疼了,然而卻一聲不吭,此時已經默默地爬了起來。

好奇怪,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會下意識保全自己,她為什麽會先拉住別人呢?

“你沒事吧?”許黎明連忙走上前,試圖扶一把女生,然而卻被對方擡手躲開。

女生搖搖頭沒說話,扭身就想走,在窗外昏暗的天光下,她穿着睡衣的背影搖晃而蹒跚。

許黎明自知是自己撞了人,當然不能就這麽叫人走了,于是快跑幾步攔在她身前,與此同時窗外電光大作,她便也看清了女生的樣貌。

烏發淩亂垂着,眼眶泛紅,白皙的臉上蹭了灰。

“陸白天?”許黎明一怔,她往下看去,兩片柔軟的雪白感知到她的目光,害怕地,匆匆忙忙鑽進褲腿。

她的鞋被撞掉了,此時不知道甩去了哪裏,兩只腳局促地踩着地——短一截的睡衣遮不住它們。

為什麽自己醜陋的一面總被許黎明看見,陸白天腦中一片空白,後背和手臂的疼痛仿佛感受不到似的,一心只剩麻木。

腳踝忽然被抓住,陸白天渾身一抖,下意識擡腿後退,一只鞋卻趁着這個空檔套在她腳上。

她震驚之時,許黎明已經找到了另一只鞋放在她腳邊,滿懷歉意地道:“你沒摔壞吧?”

許黎明平日裏總愛穿風衣,筆直地行走或立着,眼眸低垂時,像山頂的鷹,令人不敢多視。

而她此時卻半蹲在她面前,眼睫半擡。

于是剛才雪白的腳紅成了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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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許黎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低頭才看見是一團被褥,“你要洗被子?”

不對啊,哪有人大晚上洗被子的,許黎明伸手去撿,卻摸到一片濕噠噠的水氣,頓時皺眉。

“怎麽都濕了?”許黎明問。

“不小心灑了水。”陸白天說着就要抱起被子,然而被褥的另一端被許黎明扯着,她拉不動。

“你在床上喝了一盆水麽?”許黎明定定地看着她,“誰幹的?”

陸白天雙手攥着被子,低聲道:“沒有誰。”

“她們欺負你?”

“沒有。”陸白天說。

許黎明的目光沒有移開,陸白天半蹲着搶奪被褥,她不敢看許黎明,也不敢出聲讓她松手,兩人就這麽僵持着。

許黎明沒有經歷過陸白天的遭遇,也就不明白她的心境,更不理解她明明被人欺負到頭上了,卻仍然諱莫如深的行為。

于是她有點生氣,皺着眉将手一松,陸白天就止不住後仰,啪嗒一聲坐在地上。

“行吧。”許黎明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既然陸白天不願意,她也就不多問了,“你真的沒受傷?”

“沒有。”地上的女孩輕輕道。

許黎明哦了一聲,拍拍褲子上的灰,轉身上樓,走了一層樓梯,卻沒忍住回頭望。

黑漆漆的階梯下面,女孩仍然在原地,瘦削的身影坐在被褥旁邊埋頭整理,将那些棉花和布料襯得像一座山。

許黎明将眼睛閉了閉,見了鬼了。

于是她又咚咚咚走回去,一只手撈起被褥,另一只手猛地用力,強行拉起了陸白天。

“走。”她冷冷開口。

十五分鐘後,許黎明站在寝室的衛生間裏,用熱水打濕一條新毛巾,陶寧和孫沐雅則站在門口,探出個頭去,偷看雙手摸着膝蓋,滿臉局促的陸白天。

陶寧捂着嘴巴,小聲開口:“不是,你怎麽把她帶回來了?現在系裏全是她的傳言,你不怕別人說閑話啊?”

孫沐雅給了陶寧一拳,陶寧吃痛,小聲嘀咕:“你确實不怕。”

許黎明沒搭腔,擰幹毛巾,看了眼陶寧:“你們真的會因為傳言認識一個人嗎?”

陶寧愣了愣,她原本只是打趣,沒想到許黎明會認真,頓時覺得後背洇出些汗水:“其實不會,但因為覺得和自己沒關系……”

事不關己,所以并不在意傳言的真假,有些事情也不是滿懷惡意,只是覺得好玩。

陶寧把自己幹沉默了。

許黎明将毛巾折起來,走到陸白天面前遞給她,陸白天接過毛巾,濕漉漉的眼睛偷偷擡起來,看見許黎明又垂下去。

“你好像很怕我?”許黎明終于忍不住開口,從第一天看見陸白天,她就幾乎沒正眼瞧過自己。

自己雖然在別人眼裏不靠譜,但也不至于到了可怕的地步吧?

女孩的手又開始揉搓那條毛巾,許黎明見狀只得擺擺手:“行了,你快擦擦臉。”

說罷拿了個鏡子遞給陸白天,又拉開自己的椅子,示意女孩坐進去,那椅子是她特意買的,躺進去活像個沙發。

椅子上到處都是許黎明的痕跡,腰間放着個雲朵似的軟枕,散發着香噴噴的氣味,陸白天坐在裏面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弄髒了這裏的任何一個東西。

于是她連忙開始擦臉,直到将臉蛋擦得一塵不染,才慢慢将毛巾折起,起身打算洗幹淨。

“我來吧我來吧。”孫沐雅不知道從哪沖出來,接過陸白天手中的毛巾,将她按了回去,“你坐着。”

陸白天沒反應過來,她愣神看着孫沐雅的背影,視線卻被另一個人瘦瘦高高的人擋住。

擡起頭,陶寧正摸着腦袋,似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你今晚睡我們這裏嗎?那個床空着,我還有一床備用的被褥,你先拿去蓋。”

“我去拿。”陶寧說完話就溜了,只留陸白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習慣了漠視別人的忽略和冷眼相待,忽然有人待她好,反而不知怎麽應對,連謝謝都忘了說。

一個寬大的襯衣忽然朝她飛過來,在燈下像是頂着陽光的蝴蝶,陸白天忙伸手接住。

“你的衣服髒了,穿這個睡吧。”洗完臉的許黎明向她走來,頭發全部梳到耳後,洗幹淨的五官好像濃墨一樣分明。

她已經換了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沒系,健康的白色從脖頸一路往下蔓延,蔓延到起伏之處。

陸白天将頭低得都要埋進胸口了。

燈啪嗒一聲關上,屋子陷入黑暗,沒有厭惡的注視,沒有諷刺的言語,陸白天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安全。

她将身體縮到最小,襯衣上的香氣包裹身體,好像那個她渴望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懷抱。

在夢境裏,那人的指尖替她擦掉眼淚,而後沿着臉頰滑落,她忍不住戰栗,修長的手臂将她環繞着,輕拍她背脊。

伴随着幻想出的溫柔,她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許黎明醒來時,對面那張床上已經沒有人了,昨夜的風雨被清晨驅散,陽光鑽進窗簾的縫隙,碎鑽似的灑了一牆。

許黎明的襯衣被洗幹淨挂在了窗外,陶寧的被褥被疊得整齊放在床鋪中央,許黎明籠着碎發起身,視線越過兩床中間的樓梯,看見床單上擺着幾顆糖果。

那種彩色塑料紙包着,指甲大小的,最廉價的糖果。

許黎明以前見過這種糖,一般會擺放在一些店鋪的門口,五顏六色的都是色素,她從來不會碰,但今天她卻伸手拿了一顆,拆開包裝放進嘴裏。

薄荷味的,出人意料得好吃。

今天上午沒課,陶寧和孫沐雅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許黎明心裏記挂着戲劇節的事,于是背了個電腦出門,打算去圖書館理理思緒。

劇本的問題解決了,其他的問題卻又接踵而至,首當其沖的就是演員。

只有當過導演的才知道,一個好且合适的演員到底有多難找,而且這個演員還必須得壓得過夏且,無論是樣貌,還是演技。

整個華傳都找不出一個比夏且還要專業的演員,許黎明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華傳的生活區和教學區通過一片湖隔開,河那邊綠蔭重疊,滿是行色匆匆趕着上早課的學生,河這邊則喧嘩熱鬧,沒課的學生混跡于各個奶茶店早餐店,吵吵嚷嚷,呼朋喚友。

許黎明心事重重地繞過那些學生,肩頭卻忽然攬上一條手臂,三角形的紋身裸露在初春的寒風中,手指做了美甲,妖冶的顏色和周圍的校園格格不入。

聞着那濃烈的香水味,許黎明淡淡開口:“你來幹什麽?”

“啧,沒意思。”陳硯抿了抿烈焰紅唇,将手挽進許黎明的臂彎,“這都吓不到你。”

“上午酒館不開門,我無聊,來華傳釣大學生。”陳硯拍了拍自己那兩條筆直光溜的長腿,“怎麽樣,黎明姐。”

“小說看多了吧?”許黎明躲開她的手,“你打扮成這樣,怎麽進來的?”

“美人自有妙計。”陳硯笑得風情萬種,“我大老遠來找你,你都不請我喝點東西?”

河邊正好有家奶茶店,算是華傳飲品最好喝的地方,許黎明拗不過她,看了眼時間還早,索性就領着陳硯往那邊走。

一個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的女孩正站在奶茶店前發傳單,身影被朝陽灑上一層光,看不太清,但有點熟悉。

“對了。”許黎明看着那身影忽然想起件事,“你店裏那個店員,叫什麽名字,有聯系方式嗎?”

“哪個店員?”眼神都快黏在旁邊美女帥哥身上了的陳硯笑眯眯問。

“就是送我回酒店那個。”許黎明說,“我有點事想找她。”

自己酒品不太好,應該是把人吓着了,得找她道個歉。

“她呀?是個兼職,我店裏兼職那麽多,哪兒記得住名字,不過好像也是你們華傳的學生。”陳硯抹了把發絲,她招搖的裝扮招來了方圓百米的目光。

正說話的許黎明沒看見,剛才那個發傳單的女孩在看到陳硯後愣在了原地。

然後将傳單抱在懷中,狼狽地繞着圈想逃,最後躲過門口點單的學生們,一頭紮進了櫃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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