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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陸白天眼睛一動不動, 兩滴眼淚圓滾滾地滾過忽然有了血色的臉頰。

她的嘴巴像是被眼淚封住了,張不開口。

見她沒有反對,許黎明便微微俯身, 手穿過女孩腋下,将她寬松的衣服擠壓到腰間,手放在背上。

感受那身體輕輕一顫。

好軟,許黎明想, 她微微用了些力氣,女孩就不由自主地向前兩步, 短促吸了一口氣,發出細微的鼻音。

陸白天将臉放在了她肩上, 淚水透過薄薄的襯衫沾濕皮肉, 黏膩而熱。

想多待一會兒。

想這樣一直抱着,不管來往人異樣的眼光。

許黎明松開了手, 她的手滑過女孩腰間,于是面前的身體又是一顫,陸白天用手背捂住眼睛,似乎不敢看許黎明。

她确實不敢看許黎明,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

只能任由那人引着走出門,買了幾包抽紙,又走回院子裏, 抽紙被拆開, 送了兩張在她掌心。

“還生我氣嗎?”許黎明問。

陸白天搖頭,她用紙巾擦掉臉上的淚,走路同手同腳。

剛才那個擁抱的感覺, 和上一次不一樣,不是短暫而禮貌的抱抱, 陸白天中間有那麽一刻,快被她勒得窒息了。

而自己,當然恨不得真的窒息在她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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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被她抱着,做什麽都可以,陸白天這樣想,想着想着,原本的悲戚,就被慢慢抛之腦後。

于是臉更紅了,她用紙巾假意擦臉,佯裝擦紅了皮膚,不讓許黎明看出她,潮水般的羞怯。

兩人之間的“矛盾”很容易地被一個緊緊的擁抱鏟除,她們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将紙巾帶回了病房,女人已經吃完了飯菜,陸白天上前收拾。

“你們,回來了?”陸鳴知看了眼自己女兒,又看了眼許黎明,她人病了心沒病,察覺得到兩人方才湧動的暗流。

陸白天嗯了一聲,上前扶着陸鳴知躺下。

“多少錢,我把錢轉給你。”陸白天收拾好後,回身對許黎明說。

“不要。”許黎明含笑背着手。

“許黎明!”陸白天聲音柔軟,又帶着微微的愠怒,“住院費很貴的,我不能不給你。”

“不要。”許黎明轉身就走,“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見,我下周末再來看你。”

陸白天擡腿要追,但許黎明身高腿長,加快腳步竄出門去,咣一聲将陸白天關在了裏面。

陸白天緊急剎車,她急得去拽門,然而病房的門把手有些老舊,幾下才拽開。

走廊裏早沒了人影。

靠在床上的陸鳴知看着她們,心頭緩緩湧上一個認知,剛才,她的白天是在,撒嬌?

饒她作為母親,都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見過白天撒嬌了。

從自己生病開始,又或是在生病之前,她的白天就已經長成了一個沉默的小大人。

于是她小心地觀察着女兒的表情,看着陸白天回過身時,臉上殘留的一絲嬌态:“白天,你和這姑娘,關系很好?”

“她看着,和我們不一樣。”陸鳴知說,許黎明渾身上下透着一種用錢養出來的松弛,“但人不錯。”

“嗯,她人一直很好。”陸白天回答,從來都很好。

她做事的動作有些心不在焉,反複收拾着明明已經幹淨了的桌子。

“挺好,我希望你有朋友。”陸鳴知欣慰地說,她将眼神移到窗邊,窗縫中伸進一根新綠的藤蔓,“而不是……”

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邊,被一個瘋子牽絆。

“你身上還有錢嗎?”陸鳴知開口,她越發內疚,“媽媽……”

“有,你別擔心。”陸白天打斷了她的話,她坐在床邊,将手放進女人的掌心,“你什麽都不用想。”

我會好好努力,好好賺錢。

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陸白天在心裏說。

————

新一周開始的第三天,陸白天就回到了學校上課,當那個小小的身影時隔多日再次出現在教室前排的時候,許黎明便覺得整個人都踏實下來。

她在早自習上笑眯眯地盯着陸白天的後背,沒注意一旁陶寧的眼神。

“你發了個燒燒傻啦?對着黑板笑什麽呢?”陶寧湊過去,從她的視角往前探索。

許黎明緊急收回了眼神,推了一把陶寧:“背你的單詞去,四級考不考了。”

華傳大一下學期才可以考四級,如今快六月份了,大多數人都在忙着學英語,許黎明也偶爾拿出真題做一做。

她上輩子畢業後出國留學了一年,英文一直不錯,所以不用花太多心思。

“我能不能不考啊?”陶寧小聲哀嚎,将臉埋在了單詞書裏。

陸白天回來後的日子慢慢步入正軌,陸鳴知似乎恢複得不錯,因為陸白天臉上的疲态少了很多。

也或許是因為新寝室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安全感,每天不再揪心于別人的挖苦和排擠,心情也自然會好。

兩人都沒提起那天的擁抱,但許黎明卻能清晰察覺到自己心态的變化,她開始若有若無地關注陸白天,偶爾陸白天不在寝室時,都要問上一句才安心。

但許黎明沒敢細想,因為盛大的戲劇節,在六月份的開始,敲鑼打鼓到來了。

櫻花大道上原本的海報這時已經被風雨侵蝕,小紅花早就脫落了一地,于是學校一夜之間将其換做了滾動的電子大屏,凡是經過櫻花大道的學生,都得忍受音響對耳膜的循環入侵。

挺進戲劇節的四個小組分別做了四個宣傳片,在大屏上滾動播放。

許黎明這幾天緊張得要命,既要抓緊一遍遍排練,又要盯着着服裝道具的制作進度,還得抽空和主辦方以及劇院的舞臺監督溝通自己的舞美設計,以及确認音頻。

忙得她焦頭爛額腳不沾地的,每天閉寝時才趕回寝室。

雖然只是學生劇組,但許黎明不想太過敷衍,她的作品各方面都必須是完美的,不僅僅是劇情本身和演員演繹。

這天她照例天黑透了才從排練場地回來,因為戲劇節臨近,所以排練也從一周兩次改為了一周四次,就連秦朝鶴都推了一個小品牌的廣告,全身心投入話劇。

為此許黎明笑她的愛錢人設是假的,被秦朝鶴冷着臉翻了個白眼。

進門時,陶寧和孫沐雅都在埋頭狂補作業,看見許黎明回來,陶寧滿臉嫉妒:“早知道參加戲劇節的人不用交作業,我當初也報名了。”

“你又不是沒報過,從一開始初審就被刷掉了而已。”孫沐雅幽幽補刀。

“我這是志不在此!”陶寧上前掐她脖子。

眼看着兩人又打鬧,許黎明伸手将陶寧拉回來:“你嫉妒什麽,沒看見我忙得都要吐血了嗎?”

“何況只是這一周的作業不用交,戲劇節結束了還得補上。”許黎明癱軟在躺椅中,擡眼看陸白天的鋪位。

“白天呢?”她問。

陶寧聞言斜過了眼神,笑得意義不明:“你最近都快把這句話問包漿了,你管人家白天在哪兒呢。”

許黎明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但面上不顯,看了眼手表:“都快閉寝了,我不能問問嗎?”

雖然大部分的排練白天也會在場,但顧念着她成天兼職太忙,許黎明這次沒有叫她。

說曹操曹操到,門适時地被推開,陸白天帶着初夏的熱氣走進寝室,她微微氣喘,發絲用熟悉的鯊魚夾夾在腦後。

“跑回來的?”許黎明站起身,從桌上拿了瓶水,擰開遞給陸白天。

陸白天接過瓶子小抿了一口:“嗯,差點閉寝。”

她喝完水的嘴巴潤潤的,反射屋內的燈光,像灑了一層鑽石粉。

怎麽老喜歡看人嘴呢?許黎明暗暗想,然後視線移到她腦後,忍不住說:“以後別戴這種夾子,摔倒了多危險。”

陸白天輕輕點頭,聽話地把鯊魚夾拿下來,順滑的頭發便垂下肩頭。

她頭發長長了一些,氣質也随着過肩的頭發而少了不少青澀,像青筍長成嫩竹。

“啧啧啧……”一邊的陶寧發出奇怪的動靜,被孫沐雅捂住了嘴。

許黎明将手腕上新的發繩撸下來,遞給陸白天:“以後戴這個。”

陸白天小聲說了句好,将發繩好好戴在手上,又從包裏摸出三個小擺件,遞給三人一人一個:“這是奶茶店做活動送的,還剩了幾個,就給你們拿回來了。”

陶瓷的,很廉價的小擺件,陸白天的心緊着,這樣的東西別人大多不屑一顧。

她猶豫了很久要不要送。

“好可愛!”陶寧捏着掌心裏粉嘟嘟的小豬,咋咋呼呼的,“你怎麽知道我屬豬?”

孫沐雅的是一只小天鵝,向天昂着長長的脖子,她也将擺件放在桌前,和幾個盲盒手辦放在一起。

陸白天緊着的心松了不少,她暗暗呼一口氣,看着許黎明,許黎明則看着她手裏的。

一只小狗。

金色的邊牧,豆汁兒。

許黎明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将那擺件小心地收起,想伸手揉揉陸白天毛茸茸的發頂,卻忍住了這親昵的,不太禮貌的舉動。

轉而将她肩膀拍拍:“謝謝啦。”

陸白天則看着許黎明移開的掌心,有點失落。

好想被她摸摸。

兩人各懷心思地走開,陸白天走進衛生間洗漱,許黎明重新坐回躺椅,摸着陶瓷擺件光滑的釉面,一邊走神一邊看手機。

她打開了校園牆,翻看着上面匿名的帖子。

戲劇節畢竟是最大型的活動,所以刷兩下就能看見一個相關的話題,回複也多,她随便點開個帖子,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标題是《富二代砸錢進戲劇節,到底是不是對戲劇的亵渎》。

帖子的內容先澄清了自己是标題黨引流,然後對導演班某人到底是不是花錢買通評委這件事進行了特別“中肯”的猜測,後補一句“內容皆是本人猜測,如有不妥會申請删帖,禁止網暴”。

真棒,節奏也帶了,關系也撇清了,互聯網被他玩得透透的,許黎明喝了口水,繼續往下看。

下面的評論基本兩極分化,有人說相信華傳,何況下面那麽多學校的評委,怎麽可能挨個兒買通。

也有人道出“某人”之前的樁樁件件,來驗證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真的會尊重戲劇。

句句沒提她名字,句句都是許黎明。

「你們其他學院的可能不知道她,她在我們戲影名聲可臭了,仗着有錢騷擾導演班的林晚,聽說把人家排練場地都搶了,害得人家現在天天在教學樓排練。我師兄就是林晚小組的演員,親口跟我說的。」

「還搶人家排練場地?她怎麽有臉!」

「林晚不答應她,惱羞成怒了呗,我就不信她比賽中途才報名,水平能有多好。不是花了錢的誰信啊。」

「她家也沒有多有錢吧?看着就是普普通通富二代,能有這麽大能耐?」

許黎明還在往下看,手機卻被一只還未幹透的手抽走,陸白天換了睡衣,頭發還濕着,将她手機攥在掌心。

滿眼都是擔心。

“沒事。”許黎明笑得露出尖牙,“我就看看。”

她伸手去拿,陸白天卻抱緊手機不松,語氣輕軟:“別看了……”

哪怕銅牆鐵壁都會有劃痕,許黎明即使表現得再無所謂再坦然,也不可能不受一點影響。陸白天這麽覺得。

而且她總是這樣風輕雲淡的,好像什麽都不會給她留下傷口,什麽都不會讓她有所改變。

但陸白天總覺得,那些東西不是沒有傷害她,而是都被她藏進了某一處,細細密密攢着,不看而已。

就像那個豆汁兒死去時的,嗚咽的夜晚。

看着陸白天難得的堅持,許黎明只得放棄地說了句好吧,起身去洗漱。

人們總是在擔憂那些命定好的,卻喜樂未知的事物,但當曾經擔憂的日子穩步出現在面前,又會覺得不過爾爾。

動身去往南浔的那一日,許黎明和所有普通的清晨一樣起床洗漱,收拾行李,去學校後門坐校車,并沒覺得像中期檢查時那樣緊張。

或許因為戲劇節像正式的演出一樣,有專門的舞臺督導,有專業的工作人員,不需要她操什麽心。

也或許是因為,這次車上多了一個陸白天。

不過也有令她擔憂的事情,那便是戲劇節的每一場表演都都會有贈票和少量的免費預約票,在戲劇節開始之前就已經宣傳了參與的劇目,觀衆可以自行選擇感興趣的劇目。

贈票會有一部分發給參賽的學生,家屬和朋友可以前往南浔觀看演出。

許黎明并沒有将贈票給家人,但薛怡和許昇都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票,薛怡還特意給她打了電話,欣喜地說會去看她的話劇。

許黎明嗯嗯啊啊敷衍了幾句,挂了電話後,心裏卻伴随着奇怪的緊張,泛起了漣漪。

陸白天則将贈票給了陸鳴知,已經很久不願意出門的女人,異常驚喜地收下了票,保證當日會到場。

戲劇節舉辦整整十天,舉辦場所在古鎮大劇院,參賽的一共有十六臺劇目,除去第一天開幕和最後一天閉幕外,每天會有兩場表演。

學生比賽的戲劇節,陣容雖比不上大的國際戲劇節,但場面也足夠大了,關注也多。表演前只有前天晚上一次的排練機會,用來熟悉舞臺,這麽短的時間,對于學生們來說是個巨大的考驗。

偌大的校車上載了兩組的成員,好巧不巧另一組就是林晚,許黎明仿佛沒看到她們,只顧着和邱秋讨論最後女主的獨白到底要不要改變場景。

雖然她能感受到後排不斷朝她流連的眼神,但她懶得理。

“她們看你呢。”秦朝鶴笑眯眯地說,“你看見校園牆上的帖子沒有?恭喜導演,我們現在同病相憐。”

“好好演自己的,等拿了一等獎和演出機會,誰還敢說什麽。”許黎明輕嗤。

“希望如此。”秦朝鶴聳了聳漂亮的肩頭。

校車平穩地開到了古鎮,有了上次的經歷,這次邱秋幾人沒再對景色表示震驚,而是緊張地下了車。

“導演,怎麽辦,我好害怕。”邱秋捂着心口,去抓許黎明的手,“你摸摸我心跳還在跳嗎?”

許黎明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陸白天,将手靈活地抽了出來:“不跳你就死了。”

停車的地方在劇院外,擡頭就能越過一片荷塘,看見拱形的劇院大門,沒有特別恢弘,但與周圍的江南水鄉步調一致,如緩緩清河上方架起的一座小橋。

與她們同時到的還有另外一個學校的車,從校徽上來看是青藝的人,青藝就在隔壁城市,也算是出名的藝術院校。

許黎明本來沒有在意,只是打電話聯系指引的志願者,然而說着說着,視線卻忍不住往校車那邊偏移。

陸白天站在那裏,她今天特意打扮過,沒有戴眼鏡,黑亮的發絲披在腦後,襯衣下面,穿了一條長至腳踝的白色長裙。

像朵玉蘭花,也像生在這水鄉裏的水鄉姑娘。

青藝下車的有幾個男生,領頭的那個留着半長不短的頭發,高高瘦瘦的,這時看見了陸白天,回頭和同行的男生說了句什麽,被推推搡搡着往前走去。

他摸着後腦勺走到了陸白天面前,彎腰和她說了句什麽。

女孩驚訝地仰頭,陽光灑落她的面容,給鼻尖和唇角上了層釉色。

“等會兒再和你說。”許黎明忽然挂了電話,聲音透着說不出的冷淡,邁步朝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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