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6章

空調的風暗中湧動, 車廂頓時被女孩身上的夏日甜香占滿,許黎明瞥了眼後視鏡,尴尬地拍拍女孩肩膀, 示意她車裏有人。

陸白天扭頭便看見了陸鳴知,她發出聲短促的驚叫,迅速收回了身子,端正坐好。

車裏的音樂還在放着, 涼風習習,車廂內靜得出奇, 尴尬的氣氛在三人間傳遞蔓延。

陸白天心跳得坐都坐不穩,她手忙腳亂系好安全帶, 躲在座椅的遮擋下, 不敢再回頭看,總覺得陸鳴知能看出點什麽。

剛才自己的表現很明顯嗎?陸鳴知會懷疑嗎?

最後許黎明清了清嗓子, 打破沉默,笑道:“白天,我給你和阿姨帶了箱桃子,是親戚家自己種的, 味道很好,給你們送回去你們嘗嘗。”

後排的陸鳴知聞言輕聲道:“這怎麽好意思,黎明……”

“沒事的阿姨, 真的很好吃。”許黎明暈開笑意, 然後挂擋起步,車子繞過狹窄的小路,緩緩停在樓下。

她下車打開後備箱, 陸白天帶着眼下未褪去的紅意跳下車,和她一起搬箱子。

許黎明看着她低頭不語的樣子, 忍不住好心情,用胳膊肘頂了頂她,換來對方嗔怪的眼色。

“你怎麽不告訴我……”陸白天都要悔死了。

許黎明抱起箱子,用氣聲回答:“我也沒想到,你會說想我。”

陸白天不知道說什麽,她沒法怪許黎明,只好自己和自己生悶氣,從許黎明手裏奪過木箱,啪嗒啪嗒走掉。

“喂,你小心點,箱子很重的!”許黎明見狀連忙追上去,兩人的身影沒入樓道內的陰影。

陸鳴知上前幫她們關上後備箱,臉上帶着無奈的笑,她駐足聽着兩個女孩上樓的聲音,眼底漫上不解。

她的白天能有這麽好的朋友,真的很幸運,黎明這孩子長得高冷不近人情,但實際相處下來,是個十分貼心又熱忱的好孩子。

但是她卻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尤其是剛才女兒上車時,看着黎明的眼神,怎麽都不像是朋友。

她雖然已經脫離社會很久,但過去的她,也曾見過這種眼神,在自己的眼中。

仿佛面對情人,親昵而羞赧。

陸鳴知陷入費解,她的認知不能夠叫她很快地明白這一切,于是勉強壓下心中的思緒,跟在後面上樓。

陸白天正在開門,她聽見陸鳴知的腳步聲,開門的動作都有些僵硬,鑰匙插在鎖孔裏,捅了幾下才擰開。

逃也似的進了門,許黎明則跟在後面幫她擡着箱子。

她第一次來到陸白天的新家,新家布局和從前完全不同,擁有更大的客廳,和一個陽臺,不再那樣逼仄陰暗,陽光從陽臺灑落,照蔫了上面擺放的花草。

客廳收拾得很幹淨,充斥着溫黃的光,像是鍍上了一層濾鏡,複古安逸。

許黎明站在門口,注視着這樣的房間,心裏卻悶悶的,總覺得有一絲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站在過這裏。

布局相似,卻仿佛沒有濾鏡的加持,處處孤獨冰冷。

“黎明,喝水嗎?家裏沒有茶,但是有開水,阿姨給你倒。”陸鳴知溫柔的聲音打斷了發呆的許黎明,她飄着一襲紅裙走進廚房,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

許黎明說了聲謝謝阿姨,沒再多糾結,低頭和陸白天一起拆着箱子。

“你別收拾,我來。”陸白天推開了她的手,拆開箱子,将裏面的桃子挨個兒拿出來,桃子确實又大又新鮮,桃子是阿姨洗過的,已經沒有了是上面紮人的浮毛,水靈靈地被擺在桌上。

陸白天擡眼看許黎明,手去拉她衣袖:“我買了菜,你留下來吃飯好不好?”

許黎明當然很樂意,但是她起了壞心思,黛眉撇了撇,佯裝猶豫:“可是我……”

“許黎明……”陸白天看了眼廚房的門,視線又轉回來,輕聲道,“我想做給你吃。”

許黎明的笑再也蓋不住,她看着女孩含着一汪春水似的漂亮眼睛,魂都要飛走了。

“好啊。”她低聲說,然後看了眼地上放着的購物袋,裏面是琳琅滿目的食材。

“你是特意買來,想做給我吃的?”許黎明問。

陸白天收回眼神,看着地面點頭,她有點羞于一直和許黎明對視:“嗯,我本想給你發消息問你有沒有空,你卻自己來了。”

“我還買了魚,打算做湯,你上次喜歡喝。”陸白天慢悠悠地清理地上桃子留下的包裝,手無意識地将垃圾從左邊挪到右邊。

“謝謝白天。”許黎明認真地說,她心裏盈滿了幸福,她很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猶如生出實體的幸福,伸手就能觸摸到。

她看了眼廚房的門,陸鳴知還在燒水,于是半跪着俯身上前,輕輕在陸白天嘴角留下一個吻。

陸白天被猝不及防地親了,她擡手捂着嘴角,驚慌失措地看向廚房,用手去推許黎明,想責怪她不顧場合。

然而陸鳴知好巧不巧正端着水杯走出來,她的話不得不戛然而止,憋得臉通紅,拿起菜便去了廚房。

許黎明還在原地笑,一旁的陸鳴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開口喚她:“黎明,蹲在那裏幹什麽,快來坐着。”

“阿姨去幫白天,你什麽都不用做,等着吃飯,白天的房間在那裏,你沒事幹可以進去看會書。”陸鳴知将杯子擺在她面前,安置完她,起身離開。

許黎明坐在老舊的松軟沙發上,聞着房間內湧動的香氣,面前的水杯滾滾冒着熱氣。

熱氣将眼前的擺設蒸出虛影,許黎明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幸好重活了一次,不然她就會錯過這樣好的人生,她抱着抱枕歪在一旁,視線緊緊盯着廚房裏女孩靈動的身影,看久了,眼前越發模糊。

她差點睡着,于是站起身,在屋子裏溜達,走着走着走進了陸白天的房間,這裏比之前的大了一圈,小床仍然擺在角落,床的對面是窗戶,窗子下擺放一張淩亂的書桌。

許黎明沒去看桌上那些陸白天寫的東西,她只是站在門口,眼神無法從那扇窗戶上移開。

好熟悉,比在客廳裏更為熟悉,怎麽回事,她不可能來過這裏。

這輩子不可能,上輩子更不可能,上輩子她與白天毫無交集,也完全不會踏足這個城市角落的,淩亂破舊的居民區。

可她分明見過這裏,窗子被皎潔的月光填滿,外面的景色看不太清,涼水一樣的月色灑滿小屋,灑落女人光/裸的身體。

女人蜷縮在窗子對面的小床,寒冷的冬天,她卻仿佛感覺不到冷,瘋癫地對着一張照片哭哭笑笑。

房間裏散落着酒瓶,她喝醉的時候,會穿着火一樣的紅裙跳舞,熱烈的顏色和死寂的房間,沖撞出令人窒息的萎靡。

這裏仿佛是世界的盡頭,亦或是生命的盡頭,一個女人用盡渾身力氣,在這裏開出花來。

然後無聲死去。

紅色刺激着眼睛,許黎明猛地合眼,阻斷了這樣的場景,而後一身冷汗地睜開眼,眼前恢複了安逸的景象。

外面陽光普照,小屋被白天打扮得溫馨,牆面貼着許多電影海報,床鋪鋪着鵝黃色的床單,被刷白了的衣櫃上用顏料畫了漂亮的塗鴉。

和夢裏的景象截然不動,可又十分相似。

汗已經從額頭流進了眼睛,許黎明忙拿過旁邊的紙巾擦掉汗水,然後慢慢在床邊坐下。

她在強行梳理思緒。

這裏就是夢中的場景,這樣的夢她做了幾回,記得清晰,不會搞錯。

沒有親眼見過這裏的她,一直以為夢中的景象是假的,或許是她自己的幻想,又或許只是個夢罷了。

但現在,她開始推翻之前的判斷,場景存在,那麽夢或許就是真的,上輩子在她死去後,真的有這樣一個女人傷心哭泣。

找到了她臨死前留下的錄音,揭穿了林晚。

然後死在一個大雪和明月一樣皎潔的冬天。

在她忘記的回憶中,偶爾跟着她偷看,被林晚輕描淡寫講出的瘋女人,以及在她死後,抱着她的照片哭泣的紅裙女人,全部真實存在。

那麽那個人是誰?

答案簡潔明了。

陸白天。

是上輩子,暗戀她整個青春,卻從未說出口的陸白天。

許黎明的身體已經随着她的心一起滑落,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不再坐在床上了,她跌倒在床邊,眼淚密集地掉落在身下的地磚,留下濕潤的痕跡。

真相來得太過突然,如果在愛上陸白天之前知道這一切,她或許只是會感到意外和惋惜。

但是她已經喜歡陸白天了,她的愛人曾在過去深深愛着她,遭受過百般的痛苦,最後甚至精神失常,可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她對此無能為力。

強烈的悔意像剜心蝕骨的硫酸湧進四肢百骸,她渾身都被心帶着疼,疼得直不起腰,疼得意識模糊。

如果她早知道這一切,如果她上輩子就喜歡上了陸白天,那麽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

都怪她,她忽略了愛人的愛,這才讓對方因為她而死。

都怪她……

房門被人打開又關上,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停在她身側,恐懼地将她扶起,女孩身上的香氣傳入肺腑,許黎明終于能夠喘得上氣。

她睜開朦胧淚眼,看清來的人後,猛地張開雙臂,撲進那人懷中,手死死箍着她的腰,怎麽都不肯松手。

“白天……”她呢喃出口,然後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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