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進廟求子
第02章 進廟求子
一想起那老和尚看自己的眼神,蓮旦就渾身哆嗦。
當天晚上,蓮旦就趁陳老太太睡熟了,偷偷跑回了家,求他爹娘救他。
可他爹娘正忙着給弟弟張羅婚事,根本無暇顧及他。
蓮旦說了那老和尚的事,可他爹甩了他一巴掌,說他對神佛不敬。他娘倒沒罵他,只是嘆氣說嫁出去的哥兒潑出去的水,蓮旦已經是陳家的人了,陳家的事,他們白家管不了。
蓮旦哭着出了家門,他娘跟在後頭,抹着眼淚說:“你別記恨爹娘,好好聽婆婆的話,忍一忍,讓婆婆抱上大孫子,以後日子就能好過許多。”
蓮旦心裏隐約覺得他娘是信他的話的,可是她還是叫他忍。
蓮旦求助無門,只能默默流着眼淚又回去了夫家,蹑手蹑腳進了家門,脫了衣裳躺進了涼哇哇的被窩。
他悄悄将臺子上死鬼夫君的牌位拿過來,按婆婆的要求摟在懷裏。
婆婆不讓他鎖門,夜裏起夜時,時不常地會來他屋裏看看,如果發現他沒照做,就要罰他跪在地上,一夜都不許睡覺。
這樣的時日已經這許久了,蓮旦漸漸就習慣了,受了委屈時,便在夜裏抱着這牌位哭訴。
成親這一年多,陳老太太雖不大幹活了,但年紀上來了,身體還是越來越差,她每日看見年輕的兒媳,心裏嫉妒,再加上那花出去的五兩銀子,心裏更是難過,對着兒媳越來越過分。
蓮旦幾乎天天都要被罵,三不五時地挨打,就幾乎天天夜裏都要抱着這牌位哭一場,祈求它保佑自己,天長日久的,還真把這牌位當自己的夫君來看了,算是他的精神寄托。
夜裏,他的眼淚都掉到了那冰冷的牌位上,薄薄的胸膛的熱乎氣兒也傳給了它。
蓮旦佝偻着身體,臉頰貼在那牌位上,錯覺這牌位好像也有了幾分活人的溫乎氣兒了。
去廟裏的前一夜,陳老太太把珍藏的兒子畫像拿出來給兒媳看,“看清楚了,這就是我兒瀚文,他是讀書人,人愛幹淨,在家裏常穿白色長袍,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別見了面認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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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旦忍着怕使勁點頭。
這一晚,他幾乎沒怎麽睡,天還沒亮,就趕緊起床做飯。
吃過飯,陳老太太穿上了罩衫,讓蓮旦把收拾好的行李背上,一前一後就出了門。
老太太身體倒是還壯實,但小腳走不快,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山上靈勻寺門口。
進門前,陳老太太囑咐蓮旦,“在廟裏這幾天勤快點,有點眼力見,別就等着張嘴吃飯。”
“大和尚說啥你就聽啥,讓我知道你不聽話,回來看我打不死你!”
蓮旦一張小臉煞白,強忍着眼淚點了點頭。
陳老太太往周圍看了看,見四處沒人,才低聲道:“前兩天我給你的冊子,你有沒有好好看?”
蓮旦想起那冊子上令他駭然的各種糾纏的姿勢,還有那天撞見的那老和尚撞那女子的樣子,登時胃裏一陣翻湧,卻不敢吐出來,只能強壓着沖婆婆又是點了點頭。
陳老太太一貫看不上他這樣子,見狀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把蓮旦擰得痛哼出了聲,她滿臉橫肉糾結着,橫眉冷目道:“我兒去時才十幾歲,什麽都不懂,夜裏他回來了,你須得主動些好好伺候着,讓他順心順意!”
蓮旦怕得快要暈倒,卻還是只能連連應“是”,陳老太太才松開擰他胳膊肉的手,眼圈通紅地抹了抹自己眼睛說:“我那苦命的兒呀!”
抹完眼淚,她又用陰狠的目光等着兒媳,咬着牙說:“這次你要是懷不上孩子,我就掐死你給我兒殉葬!”
蓮旦縮着肩膀,臉色煞白地被送進了廟裏,陳老太太和大和尚說了幾句話,按慣例給了些香火錢,就走了。
蓮旦臂彎裏挽着包袱,忐忑不安地被帶到了廟裏後面一處院子。
他看了看,便知道是上次誤打誤撞進來的那個小院,心裏更是難受得揪成一團。
一個看着十七八歲的小和尚領他進了屋,屋裏這時已經有一個哥兒,還有個女子待在裏頭,見他進來了,就都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今日正好是月中十五,每季度有三天,靈勻寺會對山下村民開放,誠心求子的都可以住進來,只要送些香火錢過來就好。
那哥兒蓮旦認識,也是靠山村的,叫唐花,剛剛成親半年,婆家就迫不及待把他送上來了。
那女子蓮旦不知道名字,可這張臉他做夢都忘不掉,那顆嘴角處的紅痣像是刻在了他腦海裏,忘都忘不掉。這就是那個被他撞見和那老和尚茍且的女子。
唐花見了蓮旦,就起身親熱地拉着他的手,讓他一起坐到地上的蒲團上。
他笑着道:“蓮旦,這是邙山村的晴雨姐姐,她說她去年來住過一次了,回去沒多久就懷上了,年初剛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次來是想再要個丫頭,兒女雙全!”
那叫晴雨的女子抿着嘴唇看蓮旦,目光滿含嫉妒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鄙夷道:“瘦得跟麻杆一樣,也就一張臉還過得去,就這有什麽好惦記的!”
瞧見蓮旦和唐花兩人臉上都是茫然之色,晴雨嗤笑一聲,眼睛裏滿是嫉恨,扭頭不搭理他們了。
唐花讓蓮旦坐到自己身邊,滿臉期待地說:“我家相公說不用來,沒必要花這個錢,但我婆婆說早點兒懷上早生出來,她趁身體好能幫我們帶着,我想也是這個理,就來了。”
“我想要個男娃娃,這樣相公和婆婆就能待我更好了,”唐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自己的臉頰,問蓮旦道:“你呢,你想要個什麽娃娃?”
蓮旦心神不寧地看看門又看看窗,嘴唇顫抖道:“我……我想回家。”
唐花看了他一陣,擡手攬住他肩膀,道:“聽說陳婆婆待你不好……,”他有些心疼,眼神現出同情之色,“你還比我小兩歲呢。”
蓮旦被唐花抱在懷裏,臉色煞白,嘴唇快要咬破了,絕望極了。
三人在室內待了一陣,中午那小和尚端來素齋讓他們用了,用完飯之後,就帶他們分別去了給他們安排的屋子。
這廟宇不大,是個二進院落,山門前一棵大槐樹,進了門就是天王殿和大雄寶殿、鐘鼓樓等,後面是個院子,院子裏種了棵頗有些年頭的古松。
院子裏還有幾畦菜地,菜地兩邊是兩溜屋子。
僧人平時都住在西側那半拉,隔着菜地,東側是給居士和修行者住的,這裏大多數時候是空的,偶爾會有過路僧人住,再有就是過來齋戒求子的村民了。
晴雨和唐花被安排挨着的兩個屋子裏,蓮旦卻被小和尚領到了隔了幾間房的另一個屋子裏。這屋子的門正對着大門,門開的時候,一眼就能望見院子。
唐花在不遠處看着,提高了嗓門問道:“他不能和我們住隔壁嗎?”
小和尚撇了撇嘴說:“那幾間禪房沒收拾,住不了人。”
唐花沒辦法,只能沖蓮旦道:“沒事兒,晚上你要是害怕,就來我屋找我。”
晴雨在對門兒聽到了,冷冷地嗤笑了一聲,眼神諷刺地回了屋。
小和尚把蓮旦領進了屋子,眯着眼睛囑咐道:“今天不要再出門,就待在禪房內念經。”
天将擦黑時,小和尚送來了素齋,蓮旦沒什麽胃口,但不敢不吃,還是努力都吃光了。
吃過飯還是念經,念到了天黑。
蓮旦不敢偷懶,這廟裏的和尚令人害怕,但那大雄寶殿裏的寶相威嚴的神佛都是真的。
十五的滿月升起來了,冷冽的月光,如輕紗散落在這小小的院落。
那送飯的小和尚和另一個身體強壯的中年和尚,兩人一起把浴桶擡進了蓮旦住的禪房,讓他洗身。
蓮旦不想在不熟悉的地方脫衣洗澡,那小和尚沖他歪着嘴笑,說:“是為了你好,別不識好歹。”
蓮旦被他的目光吓到了,連忙道:“我洗我洗。”
那小和尚哈哈大笑了起來,攬住那中年和尚肩膀出了門去,門合上之前,蓮旦看見他回頭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和那中年和尚低聲說了句話。
蓮旦隐隐約約聽見他說的是,“老大說……皮肉嫩……要一口口……細嘗……。”
蓮旦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心裏跳了好幾跳,又是差點吐了出來。
等人走了,蓮旦猶豫了好一陣,還是不敢不洗澡。
他迅速脫了衣裳,進了桶子,用最快的速度洗了身,就趕緊出來,換了幹淨衣裳,随便擦了擦頭發,就躲進了被窩。
天徹底黑了下來,之前前院還隐約傳來香客的說話聲和燒香的味道。
這會兒,整座廟宇裏都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山腰上不知道什麽動物的鳴叫聲,還有房檐上挂的鈴铛偶爾被風吹動的響聲。
走廊上,有時會有人經過,在窗紙上投下移動的長長的影子。
遠處的屋子裏有蠟燭的光透出來,看方向,應該是唐花那屋的。
蓮旦在被子裏望着那點光亮,勉強覺得有點安心。
可沒過多大一會兒,那點光也消失了,應該是唐花睡下了。
黑暗的屋子裏,蓮旦輾轉反側,門口那邊稍有點動靜,他就要吓的一激靈,像受驚的貓一樣,警惕地向門口望。
直到夜已經很深了,走廊裏很久沒有腳步聲時,蓮旦聽見了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的聲音。
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狗在喘氣和呻銀,還有沉悶的什麽東西砸在地上似的聲音。
很快,這些聲音又一起消失了,夜又一次安靜下來。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走廊那頭突然爆發出一陣模糊的咒罵聲,這聲音是女子的,有些熟悉。
今晚,廟裏唯一的女子便是晴雨,再沒有其他人了。
蓮旦仔細聽也沒聽明白她在罵什麽,但男子壓低的吼聲能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那圓鏡和尚的嗓音,他狠狠地咒罵了幾聲,随即是令人牙酸的悶悶的拳頭砸在皮肉上的聲音,很快,那女子便沒了動靜。
老和尚罵罵咧咧地啐了一口,哐一聲摔上門,哼着小曲兒往這邊兒走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哼曲兒聲停了下來。
蓮旦趴在被窩裏,渾身打着擺子,恐懼地看着窗外的光頭影子。
吱嘎,門被推開了,一股白色塵霧從門縫裏飄進了屋,彌漫到屋子四處,被毫無知覺的蓮旦随着喘氣吸了進去。
随後,門板大開。
今天是滿月,白森森的月光下,圓鏡和尚龇着大黃牙朝蓮旦樂,收起了手裏的紙袋,塞進了袖子,搓着手說:“小美人兒,你那夫君附了我的身,今夜來和你圓房來了!”
蓮旦目眦欲裂,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看着那老和尚。
圓鏡卻以為他只是因為膽小,在害怕自己,正要邁步進屋。
可就在這時,老和尚發現自己竟一步也邁不出去,他這時才發現,蓮旦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頭頂。
他茫然地擡眼去看,卻只見一只蒼白的枯骨般的手自上而下伸了下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兩根手指就毫不費力地插進了他的眼睛。
血雜糅着不知道什麽黏膩的東西,從老和尚爆裂的眼眶裏冒出來,他的嘴大張着,發出一聲短促的不似人的慘叫,随即,那兩根手指抽了出來,老和尚強壯的身體如一堵牆一樣轟然倒在地上。
蓮旦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含着氣聲的叫聲被極度的恐懼壓在嗓子眼兒裏,根本無法發出。
大開的門口,圓鏡倒下之後,露出了他身後的白色身影。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穿着一身噴濺的到處都是血漬的白色長袍,烏黑長發披散在周身,他低頭看着自己被血污弄髒的手,似乎有些嫌惡地在圓鏡的衣裳上蹭了蹭。
随即,他注意到了屋裏還有人,擡起頭來,在月光下看向了蓮旦。
蓮旦滿眼是淚,怕得快要暈過去。
那看向自己的臉,分明是只覆了一層白色肉皮、兩只眼珠子爆凸出來的骷髅。
一陣風從外吹了進來,血腥和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還夾雜着一種奇怪的甜香。
這分明是鬼,不是人。
婆婆的話在他腦海裏又響起:“他是讀書人,人愛幹淨,在家裏常穿白色長袍,高高瘦瘦……。”
它……它竟真的來了。
蓮旦一邊流着眼淚,一邊嘴唇顫抖地張開,卻發不出聲,只用嘴型叫了聲:“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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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