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懷孕

第04章 懷孕

當天中午,飯都沒吃,陳老太太便悄悄去了她哥家,在那邊不知道怎麽說的,她哥還有她哥家的兩個兒子,一起上了山去了靈勻寺。

蓮旦在自己屋裏,蜷縮成一團在被窩裏,眼看着不遠處臺子上的牌位瑟瑟發抖。

到了下午快天黑那陣,院子裏有了開門的動靜,和衆人的腳步聲。

他屋的門哐當一聲被踢開,陳老太太壯碩的身體進了門,大步走到蓮旦床前,擡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眼前發黑,頭腦一陣陣發暈。

她尖銳的聲音咒罵起來,“你個賤貨,害我們白走了一遭!”

陳老太太還要再打,被她半頭白發的哥哥給阻止了。

他抓着妹妹的胳膊,說:“得了,什麽事都沒有不是更好嘛,你也別責怪他了,瀚文昨晚回來,肯定是把他吓到了,這才說了那些胡話。”

陳老太太立着眉毛,還是不肯洩力,她哥嘆了口氣,說:“他說不得已經有了身孕,你再把他打出個好歹來,瀚文可是連後都留不下了!”

陳老太太一聽,這才松了勁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來,“我命苦的兒啊,回來一趟就讓這騷蹄子霸占着,我這當娘的是一眼沒看到啊!”

原來她的怨氣是在這裏了。

她哥眼看着她又哭又鬧的,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勉強又勸慰了幾句,就趕緊領着兩兒子走了。

幾乎是這一家人前腳才出了門,陳老太太就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的淚三兩下擦掉了。

她趴在窗棂縫隙間往外看,見那夥人不見人影了,這才撲打撲打衣裳,笑了起來,“眼看着中午了,再不走還得供頓飯!”

外人都走了,陳老太太又來到床前,她态度倒比剛才人在的時候好多了。

陳老太太滿意地看着兒媳,還擡手整理了一下蓮旦的鬓發,把這兒媳婦吓得身上抖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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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太太聲音堪稱和藹地道:“放心,我剛才打你就是做做樣子,要不然我信了你的胡言亂語,大老遠把人帶上山,總得給人個交代。”

蓮旦顫巍巍地擡頭看她,“靈……靈勻寺,你們去過了?”

陳老太太笑笑,“去過了,你是被吓到了,我們到廟裏的時候,都好好的,圓鏡師父還有他的幾個徒弟都在佛堂念經呢。”

蓮旦睜大了眼睛,“這不可能,”他又急急問道,“那唐花呢,還有鄰村的那個晴雨?”

“都在啊,”陳老太太說,“圓鏡師父讓我們下山時,順便把他們兩一起帶下山了,晴雨回了自己村,唐花跟我們一起回的村,剛才在門口還問起你了,知道你無礙才回去自己家。”

蓮旦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陳老太太自顧自高興道:“以後你就在家好好養胎,別出去亂跑,等我抱上大胖孫子,以後咱們兩的日子就有盼頭了。”

蓮旦木呆呆地看着她,說:“要是……我沒懷上呢?”

陳老太太雲淡風輕地笑道:“沒懷上,就按說好的,掐死你給我兒陪葬。”

蓮旦心裏一陣陣發涼,連肚子似乎都絞痛起來,像有一只鬼爪在其中抓緊了他的五髒六腑。

……

第二天吃過早飯,收拾完了,蓮旦吞吞吐吐地跟婆婆請求,想上山一趟。

陳老太太心情不錯,嗤笑一聲道:“也好,你自己去山上靈勻寺看看,就知道我沒在诳你了。”

“路上注意些,別累壞我乖孫,你一條賤命可賠不起!”

蓮旦便出了門,咬牙上了山。

到靈勻寺大門時,想到那天院子裏人間煉獄的場景,蓮旦還是膽戰心驚到臉色發白。

門裏,熟悉的燒香味,還有念經聲、腳步聲隐隐約約地傳了出來。

蓮旦指尖顫抖地推開大門,看見前堂的院子裏,那本來應該只剩一顆頭顱的小和尚正在掃地,有零散幾個香客在燒香跪拜,佛堂裏,本該慘死的圓鏡和尚,正端坐在蒲團上,領着幾個弟子誦經。

他半閉的眼睛和肅穆的神情,與之前蓮旦見到的,幾乎是兩個人。但他的相貌分明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別無二致。

蓮旦心跳得飛快,他戰戰兢兢邁步進了那院子。

香客裏,有一女子從蒲團上起身,聽見了身後他的腳步聲,便回頭看了過來。

蓮旦下意識地也移動目光看了過去,當看清對方嘴角那顆痣時,心跳幾乎停了一拍,一個名字在他唇間低聲說出口:“晴雨……。”

晴雨走了過來,躬身福了一下,道:“昨日走得匆忙,忘記了給佛祖上香,今日便來補上。”

蓮旦呆呆地看着他,緩緩點了點頭。

晴雨沖他笑了一下,就又是一揖,轉身離開了。

蓮旦回頭看對方走出廟宇大門的背影,只覺得渾身惡寒。

趁沒人注意到他,蓮旦悄悄去了後院。

院子裏,兩棵大樹枝葉繁茂、樹影婆娑,幾畦菜地綠油油、齊整整的。

昨天滿院子的屍塊和濃稠發黑、大灘大灘的血跡都沒了,彌漫其中的腥臭味已被青澀的草木香和前院的檀香取代。

蓮旦腳踝發軟地推開那排禪房的大門,一眼就看見他那晚住過的屋子。

推開這道屋門,不大的屋子裏的情狀就全都進入眼簾。

床上是空的,被褥都沒有了,只剩下床板。

本來放在屋裏的浴桶已經沒了,簡陋的桌椅上,茶壺也還在。

這屋子看起來就是個無人居住的空房,沒有任何異樣。

蓮旦又查看了唐花和晴雨住過的屋子,也是收拾得幹幹淨淨。

蓮旦什麽都沒發現,他退出了僧房,将屋門都一一關好,又悄悄離開了這靈勻寺。

下山之後,蓮旦去了一戶姓李的人家。

這家男人叫李富,他家人口簡單,除了爹娘外,就有一個進門剛半年的夫郎。

這夫郎,便是與蓮旦一起住進靈勻寺的唐花。

蓮旦到家裏時,唐花正在用簸箕篩豆子。

見蓮旦來了,唐花就熱情地把人讓進了門,讓他坐到小板凳上,給他倒水喝。

他公婆人也客氣,特意從屋裏出來跟他打了招呼。

蓮旦不大有和外人接觸的機會,性子內向,見了人期期艾艾地,磕磕巴巴地應了幾聲。

老頭老太也不在意,說了幾句話就回屋了。

等公婆回去了,唐花坐到蓮旦身邊,像上次見面一樣,拿小板凳坐到他對面,親熱地想拉住他的手,蓮旦掙了一下給掙開了。

唐花不以為意,看着他道:“你這臉色怎麽這麽差,生病了嗎?”

說着,他便擡手去摸蓮旦的額頭。

蓮旦一直盯着他看,見對方伸手過來,下意識又是一躲。

唐花性子裏有一種不讓人反感的執拗勁兒,兩手都伸了過來,一手握住蓮旦手腕,另一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

蓮旦這次沒能避開來。

不論是還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還是這只在試探他額頭的手,都是溫熱的。

而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也是充滿了活人的靈動和年輕哥兒的朝氣。

蓮旦倏地擡手在唐花臉頰上捏了一下,唐花被捏痛了,卻并沒生氣,只是用自己的額頭輕撞了下蓮旦的,笑着退回自己的矮凳上,一邊篩豆子一邊道:“沒事,沒發熱。”

唐花問:“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蓮旦小心翼翼試探地問道:“前天晚上,在靈勻寺,我想去你屋子找你來着。”

唐花眨了眨眼睛,“那你來了嗎?我那天睡得早,興許沒聽見你敲門。”

蓮旦不錯眼珠地一直盯着他的臉看,“敲了好半天,你屋子裏一點動靜也沒。”

唐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後脖頸,吐了吐舌頭說:“那天我該跟你說一聲的,我一睡着了就睡得特別沉,我娘常說,晚上家裏要是來個賊,把我整個人搬走了,我都不帶知曉的。”

蓮旦坐在矮凳上,兩手板板正正放在膝蓋上,下巴小而尖,有種坐立不安感,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孩子。

唐花看得心軟,柔聲問道,“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蓮旦手指攥緊了,問:“第二天早上,你下山前出過屋門嗎?”

唐花回想了一陣,說:“早上起來後,小和尚給我送了齋飯過來,吃完了,又給了我一本經書看,但我不識得幾個字,看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昏昏欲睡。”

“後來有幾個居士過來,叫我在後院幫忙澆菜園,我便出門幹活去了,中午在齋堂和僧人們一起吃了齋飯,吃完又是念經,念了沒多久,你婆婆他們就來了,鬧哄哄地在外面不知道說了什麽。”

“鬧完了之後,圓鏡師父就讓我和晴雨收拾好東西,和你婆婆他們一行人一起下山了。”

蓮旦問:“你出門時,有沒有看見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唐花又是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不對勁啊,”他撓了撓頭,“要說不對勁,可能就是那天院子裏特別幹淨吧,那掃地的小和尚把那院子掃的,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前院的燒香的味道也特別濃。”

從李家出來,蓮旦一無所獲地回了家。

晚上,陳老太太睡下了,蓮旦的心裏不安到了極點,忍不住還是習慣性地把臺子上的牌位抱進了懷裏,在床上輾轉反側。

難道那一切都是自己太過害怕産生的幻覺嗎?

可是,蓮旦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痕跡,還有身後那處還沒緩過來的痛楚,在在都告訴他,他那晚經歷的是真實發生過的。

幾個畫面這時在蓮旦腦海裏回蕩了出來,他渾身一抖,咬緊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

這事蓮旦實在弄不清楚,只能渾渾噩噩地這麽過下去。

過了幾日,村裏路口有不少村民聚在一起唠嗑,蓮旦打水時經過,聽見他們說,山上的靈勻寺以後不再留宿香客了。

有老人憂心忡忡道:“這以後想要求子,豈不是求佛無門了?”

另一個老頭嘆了口氣說:“那也沒辦法,圓鏡師父說了,他算出來這兩年将有天災,他們得閉門念經,為天下蒼生祈福,這是大事兒,耽誤不得。”

那老人也嘆氣道:“早知道前幾天就讓我家閨女上去住了,這下子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去了。”

蓮旦經過時,臉上并無什麽特殊的,但等走過這群人,到了無人處時,他臉色一下子變了,變得駭然和害怕。

靈勻寺突然閉門不再接受香客,蓮旦心裏已經覺出和前些日子那事有關。

山上那恐怖的一晚,也許并不是他的幻覺。

之後又過了十來天,唐花突然來找蓮旦,一臉傷心地告訴他,鄰村的晴雨姐姐失足落水淹死了。

蓮旦只覺得腦子裏轟隆隆的,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晚上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蓮旦一直在琢磨這事。

他打聽到了晴雨的墳地在哪,他知道,只要在夜裏沒人時,去挖墳,看晴雨的屍身,這事基本就有定論。

現在天氣濕熱,他要是不快點去,屍體腐爛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再想分辨就難了。

可蓮旦哪裏敢做這事,他只能窩在被子裏,膽小地瑟縮着,抱着他死鬼相公的牌位,一夜夜牙齒打顫地熬過去。

直到下山之後滿一月的夜裏,蓮旦只覺得渾身發冷,顫栗到牙齒咬得咯吱響。

他腹中疼痛地難以忍受,牌位也抱不住,噗通掉落在了地上,蓮旦感覺自己似乎要不行了,但他還想活着,不想死,他趴在地上,爬着去求救。

但才爬到自己屋門,還沒碰到門板,肚腹便出來一陣劇烈絞痛,他眼前一黑,再也受不住了,就這麽暈死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蓮旦悠悠醒來。

他感覺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鋪上,屋裏有人在低聲說話。

在他掙紮着想要起來時,陳老太太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老太太用粗壯的手壓住他肩膀,滿臉喜色地說:“別起來,你再躺躺。”

蓮旦迷茫地看着她,還有她身後那個以前見過的村裏的老郎中。

陳老太太坐到他床邊,前所未有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額發,喜出望外道:“蓮旦,你懷上了,你肚子裏有我兒的種了!”

蓮旦腦子嗡的一聲,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狂喜到快要變形的臉,又看向不遠處站着的那老郎中。

不知道為什麽,蓮旦格外在意這老郎中,明明以前見過多次了,對方的樣子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老頭。

老郎中站在不遠處,雙眼看着這邊,與蓮旦目光相對時,他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神情奇異。

那之後,他莫名地沖蓮旦深深地恭敬地彎了彎腰,便回身去收拾他的藥箱了。

蓮旦看着他收拾東西的動作,目光在對方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停留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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