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生子

第07章 生子

這天下午,裏屋傳來一聲聲慘叫,外屋裏,陳老太太正在來回走,急得直搓手。

爐竈前,鄰居家的吳大娘正在燒水和面,準備給裏屋快要力竭的産夫補充體力。

裏屋門在這時候哐啷一聲開了,産婆插着手,沖急匆匆迎過來的陳老太太道:“不行,我弄不了了,得去把村裏的郎中請過來。”

陳老太太一聽,眉毛豎了起來,道:“我當年自己在家就把瀚文生出來了,臍帶都是我自己剪的,到他這怎麽就這麽費勁!”

“郎中我沒錢請,錢我都付給你了,就你負責讓他生出來!”陳老太太疾言厲色道。

産婆也不是個好拿捏的,她冷笑道:“産夫是一點力氣也沒了,你不請郎中過來,最後說不好就一屍兩命,你看着辦吧。”

陳老太太眼皮一跳,抿着薄薄的嘴唇,狠戾道:“把他肚皮剖開,我就不信還生不出來!”

産婆道:“你做得出,便你去剖,我回去了,以後他做鬼,也找你報仇!”

說着,産婆竟然真的就要走了。

陳老太太咬牙拿起竈臺上的菜刀,神情兇狠,把燒火的吳大娘都吓了一跳。

她擡腳就奔屋裏去了,吳大娘一直以為她以前就是說說而已,卻沒想到這女人竟狠到這個地步,登時跳起來就要去攔她。

就在這時,産婆一把将外屋門給打開了,她擡頭一看,倏地就是一怔。

開門的瞬間,她雖然注意着身後發瘋的陳老太太,但也用餘光看到門外應該是空的,并沒有人在的。

但就在她将門全打開的瞬間,一個人像是憑空般,出現在了門外。

天氣雖已開始變暖,但春天的風還是大,将眼前這人身上灰色的舊袍子吹的微微晃動,竟有幾分飄飄欲仙的感覺,幾乎想要随風而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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産婆被吓了往後退了兩步,待看清了人,才拍了拍自己胸前,說:“是靠山村的老郎中?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去屋裏看看,那産夫怕是就要熬不住了!”

說着,産婆就拉着老郎中的衣袖,将人讓進了屋裏。

裏屋門口,陳老太太拿着菜刀往裏沖的架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吳大娘納悶地看着她呆滞的面孔,和不時抽搐的嘴角,竟有涎水從她嘴角流了出來,看起來和村子裏一個癡呆的老頭子差不多的樣子。

老郎中繞過陳老太太推開了裏屋門,經過她身邊時,突然側頭看了對方一眼。

陳老太太的目光仍然呆滞,像是沒看見這人一般。

只有她身後的吳大娘把這目光看得清清楚楚的,透透的,竟一下子打了個哆嗦,渾身一涼,幾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裏屋門開了,又輕輕被關上了,好像怕吵到屋裏的人。

一陣風從屋裏被門板帶出來,門外的吳大娘和産婆,都是神情一震,竟有種剛才都在做夢,現在才清醒的錯覺。

……

裏屋,須發皆白的老郎中站在床邊,垂頭看着床鋪上無聲無息、只胸口微微起伏形容狼狽的人。

看了一陣,他轉身将自己的藥箱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之後,擡手輕輕掀起被子,無視了血水淋漓的一片狼藉,咬了咬唇,嫌惡地将床上人細瘦到冒出青筋的手裏那塊牌位,毫不猶豫地扯了下來,一把扔在了地上,發出了悶悶的哐的一聲。

床上,瘦弱的哥兒眼珠子在眼皮下動了動,似乎想睜眼看看發生了什麽,卻又根本無力睜開。

但一只柔軟微涼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随即,一顆藥丸被塞進了這哥兒已經被咬到出血的嘴唇裏。

只幾個呼吸間的工夫,被捂住眼睛的人倏地猛抽了一口氣,胸口和脖頸幾乎離開了床鋪。

但很快又被床邊的老郎中給按着胸口壓了下去。

這郎中明明看着風燭殘年、瘦削虛弱的樣子,但力氣卻莫名的大。

床上的人沒能起來,就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繼而晃了晃頭,恢複了神智。

老郎中收回手,垂頭看着他。

蓮旦醒來時,只覺得眼睛上被蒙着,他下意識晃了晃頭,那只手便随着他的動作離開了。

蓮旦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看見一個身形纖瘦的人站在床邊,他眨了眨眼,視線不由自主凝結在對方衣袖下露出的腕子上。

老郎中下意識攏了攏衣袖,阻擋了他的視線。

與此同時,在蓮旦意識完全清醒之後,肚腹的疼痛,和下半身的撕裂般的痛,又一次劇烈地襲了上來。

盡管以往每月都有一夜都會疼的如此鑽心,但蓮旦從沒适應過。

産婆在他清醒時說過,哥兒的産道本就比女子窄,他的比一般哥兒還要窄。

在他上次昏死之前,産婆已經抓着他的手,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見的人,或想留下的話了。

蓮旦意識到,自己可能真要死了。

唐花說善惡有報,可他短短一輩子什麽壞事都沒做過,怎麽就報應到他頭上了呢。

蓮旦不想死,他擡手顫巍巍地揪住床邊老郎中的衣袍,嗓子嘶啞地快要發不出聲音了,幾乎用氣聲道:“求你,救我……。”

老郎中眼神裏透出些擔憂,他握住對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将它放到了床上。

蓮旦的痛苦都盡力壓在嗓子裏。

老郎中轉身打開藥箱,拿出一根白色的蠟燭來,點燃了。

那點火苗吸引了蓮旦的注意力,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奇怪的是,這蠟燭點燃之後,并不冒煙。

老郎中彎腰下去,将蓮旦的衣衫掀開,露出他圓鼓鼓的肚皮。

他看了一陣後,就起身從那藥箱裏拿出把銀色的小刀來,在那蠟燭上燎了一個來回。

然後,在蓮旦驚恐的目光裏,刀刃閃着銀光,穩準狠地朝蓮旦的肚皮上劃了下去。

蓮旦“啊”地慘叫一聲,幾個月來的噩夢終于化為現實,他兩腿一蹬,兩眼一翻,就這麽撅了過去。

……

屋子裏很安靜,有淡淡的血腥味。

蓮旦悠悠醒來,睜開眼。

他轉了轉眼珠子,看見了熟悉的屋頂。

之後,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摸向自己肚皮,就要起身看看。

但是他的手還沒等碰到肚皮,就有人抓住了他手腕,說:“先別碰,也別起來,傷口才剛縫合不久。”

蓮旦驚訝地看向床邊坐着的老郎中,兩人一躺一坐,距離很近地視線碰到了一起。

蓮旦呆呆地看着對方,那種強烈的違和感又冒了出來。

老郎中率先收回目光,轉而看向蓮旦身邊床鋪裏側的地方,眼睛裏出現了一種蓮旦無法理解的情緒。

蓮旦呆呆地看了一陣,也轉頭朝自己身側看去,這一眼,讓他張大了嘴巴,眼睛也瞪得溜圓。

他看見,他的枕頭邊上,一個包着襁褓的小嬰兒,閉着眼睛睡得正香。

“他……?”蓮旦張口結舌,不敢相信。

老郎中這時,才放開他的手腕,站起身來,立在床邊,說:“剖開你的肚皮,才把他拿出來,以後他長大了,須得孝順你。”

蓮旦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這老郎中就站起身來,往床邊退了兩步,低聲道:“有人來了。”

這話話音剛落,外面沒什麽動靜。

蓮旦疑惑地看向門口,過了一會,門外才隐約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又過了幾瞬,那腳步聲才停在門板外,“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老郎中走過去開了門,蓮旦盯着他瘦削的脊背和飄然若仙的姿态,眨了眨眼。

門被打開了,吳大娘的臉出現在門後,她手上端着個大粗瓷碗,往裏伸頭看了看,道:“蓮旦,你醒啦,我給你煮了面片,你快趁熱吃了補補身體。”

蓮旦答應了一聲,想要起來,肚子卻疼的沒法用力。

老郎中走了回來,先是沖他彎了彎腰,像是在告罪,甚至有些恭敬的味道,怕冒犯了蓮旦似的,然後才一手托住他腋下,将他扶靠在床頭。

吳大娘将大碗放到桌上,一勺一勺地喂蓮旦吃面片。

蓮旦一邊吃,一邊分神看着吳大娘身後的老郎中,看着對方一件件将桌上的蠟燭等物收回藥箱。

“肚子還疼不?老郎中給你開了方子,藥我讓我家婷子給抓回來了,等晚上讓你婆婆熬了喝。”吳大娘說。

蓮旦的注意力被拉到眼前的人身上,聲音嘶啞道:“謝謝大娘,還有婷子姐。”

吳大娘搖了搖頭,她雖然和陳老太太交好,但并沒什麽壞心思,對着老太婆對待媳婦的情狀,她也看不下去。

尤其這次,蓮旦差點就死了,吳大娘心裏對他多少有些愧疚,便決定對他好些來彌補。

說着,她又笑眯眯地看了看蓮旦身邊的孩子,說:“這娃兒肯定省心了,吃了羊奶便老老實實睡覺,一點不吵人,蓮旦啊,你以後要享福了!”

聞言,蓮旦低着頭沒吭聲。

他和享福兩個字就從沒扯上關系過。

不過,也許,将來娃兒長大了,真的懂得孝順他了,他的福氣便來了?

想到這裏,蓮旦的目光又忍不住去找說了這話的老郎中。

但桌子邊已經空蕩蕩的,那老郎中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

從陳家出來後,老郎中停在院門口,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才邁步離開。

他并沒回村中的家,而是一路快步往村外走去。

有村民經過跟他打招呼時,他也只點頭笑笑,別人問他急匆匆做什麽去,他便停下來回答說自己要去鄰村看病人。

這附近幾個村子就這麽一位郎中,去鄰村倒也不奇怪,別人也就不多問了。

老郎中一路出了村,可是并沒走去往鄰村的小路,而是往村子周邊一座山上去了。

進了山中後,四處無人,他停了下來,戒備地向周圍看了看,才将身上灰色的衣袍利落地脫了去,露出裏面飄逸的鵝黃色女子衣衫。

然後,他擡手在自己臉上頭上一抹,倏忽間,那張須發皆白的老人臉,便變成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來。

只是這少女神情冰冷,眼神銳利,有種不易親近之感。

少女将手裏的衣袍疊了起來,和藥箱一起藏在了一棵樹下,自己繼續往深山裏走去。

直到到了一處山洞前,她停下了腳步。

少女沖着洞內的方向彎膝福了福,恭敬道:“屬下事已辦妥。”

等了一陣,洞裏傳出悶悶的幾聲咳聲。

少女皺了皺眉,又很快恢複為面無表情。

她低下頭,雙手抱拳,道:“恭喜宗主,賀喜宗主!”

這次,又沉默了一陣,洞裏終于傳出一個嘶啞怪異的嗓音,開口道:“知道了。”

少女擡頭看向洞裏,遲疑道:“昨晚,他恐怕是吃了苦頭。”

洞裏沒什麽反應,少女耐心地等着,過了一陣,洞裏人卻并沒問及此事,而是開口道:“昨晚之事辦得如何?”

少女知道他不是在問山下村子裏的事,而是另一件。她眼睛裏有些懼意,“人已經離開了,我們去晚了。”

洞裏沉默着,少女連忙補充道,“柳叔齊循着痕跡追蹤過去了,我擔憂這邊的事,就連夜先趕了回來。”

“他不是那人的對手,叫他回來,過些日子,我會親自過去一趟。”洞裏人說道。

少女倏地擡起頭來,露出濃重的擔憂神情,“可是您的傷……。”

“閉嘴。”

“是。”

“是男孩。”過了一陣子,少女輕聲說道。

洞內人沒回應。

“他很敏銳,應是已經懷疑我了。”少女繼續道。

洞內的人聲又是沉默了好一陣,兩聲沉悶的咳聲後,才緩緩道:“等我出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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