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後事
第28章 後事
大概一炷香工夫後,蓮旦剛穿上外袍,正要出門去村長家叫人,就聽見屋外院門響。
蓮旦的手還沒從外屋門把手上松開,這門就被人噌的一下拉開了,差點把他拽了個趔趄。
門打開的剎那,蓮旦就和他已經決定再不相見的人,來了個臉對臉。
蓮旦一怔,陳霜寧卻面色如常,他擡手扶了蓮旦的胳膊一下,見他穩住了,就自然地松開手,問道:“衣裳都穿好了嗎?”
蓮旦反應過來對方問的是陳老太太的壽衣穿好沒,他下意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他眼睛悄悄往門外地上看了看,沒看見他剛才用布巾托着放在那裏的镯子,對方手裏也是空的。
蓮旦低着頭,在猜想這镯子是不是對方收起來了,要不要現在說清楚。
就在這時,哐啷一聲,院門又響了。
蓮旦擡頭去看,就見村長帶了幾個人從外面進來了,一起的還有張行和張立兄弟兩。
“我把人都叫來了。”陳霜寧道。
眼看着衆人馬上穿過院子走到門口了,蓮旦抿了抿唇角,轉身進了屋,讓開了門口。
陳霜寧看了他一眼,和其他人一起邁步進了外屋。
……
大戶人家老人去世,規矩是極多的,大斂、小斂、蔔卦算吉日、選墓地等等,起碼要耗上十天半個月。
普通農戶便沒那麽多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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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就把陳老太生前的衣物和用品都收拾好了,棺材一送來,就把遺體擡進去,把這些東西也一并放好了。
晚上守靈,第二天一早就出殡。
這一整天,蓮旦幾乎就沒歇過。
天亮了,村裏都知道消息了,從早到晚的,家裏人就沒斷過。
蓮旦忙着端茶倒水,中午晚上做飯,還要時不時去看看婷子姐幫忙帶着的小旦。
好在家裏人多,幫手也多,倒還忙得過來。
蓮旦偶爾偷眼去看陳霜寧,對方也一直忙碌,看着就像真是這家的兒子一樣。
蓮旦還特意觀察了一下張行,這人說話辦事看着和原來沒什麽不同,與陳老太太之前那可怕的樣子完全不像。
只是,他對陳霜寧明顯不排斥了,兩人一起商量事時,他表現得關系不錯的樣子。
晚上守靈時,家裏人少了很多。
婷子看了看蓮旦,小聲跟陳霜寧說:“這一天夠蓮旦累的,現在也沒外人,你扶他進屋躺會兒吧。”
陳霜寧看了看蓮旦,說:“這裏有我,你臉色不好,回屋休息吧。”
有人看着,蓮旦不好表現出什麽,便點了點頭,被他扶着胳膊進了屋。
床上,小旦睡得很香,陳霜寧把擋在床側的被垛挪到裏面去,讓蓮旦躺下。
蓮旦上去床後,陳霜寧扯了被子幫他蓋好,蓮旦一聲不吭翻了個身,就背對着年輕的男人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到身後的人在那裏站了一陣,才有很輕的腳步聲離開。
門吱嘎一聲開了,又吱嘎合上,蓮旦在床上咬着嘴唇,心裏酸澀無比。
……
第二天天還沒亮,出殡的隊伍就出了村子。
陳家的祖墳就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最後一抔土蓋到墳頭上後,這陳家的一家三口就在地下團圓了。
回去以後,陳霜寧把送葬的賓客都送走了,家裏清淨下來,只剩下蓮旦和孩子。
蓮旦把家裏收拾了一遍,給小旦喂了奶,哄他午睡。
孩子睡熟以後,蓮旦也跟着躺了一陣。
晚上,蓮旦生火準備做飯時,陳霜寧從外面回來了,進門便來幫忙。
蓮旦往爐竈裏添柴的動作一頓,當沒看到他一樣,幹着自己的活。
蓮旦沒什麽胃口,晚飯熬的高粱米粥,就着鹹菜也才喝了半碗。
陳霜寧并沒跟他一起吃飯,他也沒問。
晚上睡覺前,陳霜寧又坐到了窗邊。
蓮旦來到他面前,陳霜寧便擡頭看向他。
蓮旦問:“你看見門口的镯子了嗎?”
陳霜寧沒說話,他低頭擡手,從自己懷裏,将包着布巾的镯子拿了出來。
蓮旦見了,眼皮就紅了起來,他又問:“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為什麽還要回來?”
陳霜寧眸色沉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走。”
蓮旦胸口起伏,沉默了一陣,轉身就回了床上,把被子一蒙就閉眼睡覺。
至于之前特意多拿出來的枕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收起來了。
陳霜寧站在窗邊,垂着眸子,過了好一陣,才開始打坐,卻怎麽都無法入定。
床上人的呼吸漸漸勻長起來,他睜開雙眼起身,來到床邊,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過了一會兒,本以為已經熟睡的人,幾不可見地動了動。
陳霜寧瞳孔一縮,彎下腰去,伸手假意要去幫對方扯滑下去的被子。
就在這時,蓮旦倏地從床上爬起來,一個東西哐啷一聲掉到了床沿,瘦弱的哥兒在黑暗裏驚恐萬分地看着他,“你……你要對我做什麽?”
陳霜寧沒回應,他雙眸微眯,看向了床沿上從蓮旦被窩裏掉出來的東西。
蓮旦順着他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然後,幾乎是同時,兩人都伸手去拿,但蓮旦速度顯然沒陳霜寧快,下個瞬間,那東西已經在對方手裏了。
陳霜寧低頭仔細看着手裏黑黝黝的牌位,看着上面“故兒陳瀚文之靈位”幾個字。
蓮旦咬着嘴唇看着他,一聲不吭。
兩人都沉默了良久,屋子裏安靜極了。
沒用蓮旦要求,陳霜寧将手裏的牌位又輕輕放回床沿,一句話沒說,也沒再看他,轉身便離開了。
蓮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過了一陣,蓮旦突然掀開被子光着腳下了地,跑到了門口,他推開屋門,外屋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
今天是個陰天,雲層黑壓壓布滿天空,天亮得比前幾日都晚。
蒙蒙的天色中,一個身穿被血染紅的白色衣衫的年輕男子,長發散落在背後,在樹林間疾走,直到來到靈勻寺的山門前時,他才停下。
在這裏,他手裏的長刀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他随之喝醉了一般晃了晃,一聲悶響,整個人倒在了門外的地面上。
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看清了門外的情形,驚叫一聲後,跑了回去。
半個時辰後,陳霜寧緩緩睜開眼,從昏迷中醒來,他迅速打量了一遍四周。
有人開口道:“這是靈勻寺的禪房。”
陳霜寧看了過去,嘴唇動了動,像要說話,但才開口,就是一連串止不住的劇烈的咳嗽,甚至咳到身體都在震顫,無法自已。
“噗!”一口血噴濺在地上。
柳叔齊皺着眉頭扶着他的背,雪冥連忙上前,把一個小瓷瓶打開,将裏面的小藥丸全喂進了他口中,用帕子輕輕擦拭他唇上的血跡。
藥丸入口即化,陳霜寧閉上了眼睛,終于緩和下來,只偶爾輕微的咳嗽幾聲。
柳叔齊讓他躺回枕頭上。
雪冥悄悄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她問:“還有哪裏疼嗎?”
床上躺着的人閉眼搖了搖頭。
雪冥的眼淚順着雪白的臉頰噼裏啪啦掉,柳叔齊拍了拍她肩膀,說:“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
柳叔齊仰頭看着院子裏葉子快要掉光、倍顯凄涼的槐樹,深深嘆了口氣道:“剛才教裏的眼線送來消息,他昨晚一個人奔波了幾十裏地,單挑了黑虎寨百十來號土匪。”
雪冥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我們這樣的人,很難再過上常人的日子了吧,”柳叔齊拿出帕子遞給她,說:“等他醒了,好好勸勸他。”
……
傍晚時,陳霜寧醒了。
沐浴更衣後,他坐到了窗邊,把窗子推開了。
馬上入冬了,冷風順着窗口吹進來,吹動了他半濕的長發。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随後,輕巧的腳步聲進了屋子。
托盤放在桌上時,發出輕響,腳步聲快速靠近,一只白皙纖細的手伸過來,将打開的窗子又合上了。
陳霜寧不悅地側過頭來,雪冥退後幾步,微微彎腰作揖,說:“藥煎好了,宗主趁熱喝了吧。”
陳霜寧看了她一眼,白色長衫衣擺滑過腳面,他起身來到桌邊,将那碗藥一仰頭全部喝盡。
雪冥擡頭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
“要說什麽,說便是。”沙啞怪異的嗓音緩緩道。
雪冥又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問道:“您……今晚還回去嗎?”
嘩啦,桌上的碗和茶壺、杯子都被掃到地上,碎了一地。
雪冥肩膀一顫,強忍住沒往後退。
她從袖口裏拿出一個小木盒來,說:“那晚圓鏡替身用的毒很刁鑽,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弄清楚該怎麽解毒。”
背對着她的陳霜寧身體明顯一僵,過了一陣,他才開口道:“這是解藥?”
雪冥搖了搖頭,說:“這是一半的解藥,吃下去能緩解一些毒性,下一枚解藥也用上,才能徹底解毒,只是還需要些時候。”
她看着面前年輕男人的背影,停頓了一下,說:“應該用不了多久了。”
聞言,陳霜寧沉默了一陣,才“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話說完了,雪冥卻還沒離開。
陳霜寧回過身來,問:“還有什麽事?”
雪冥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我見到過蓮旦看你的眼神。”
“你想說什麽?”陳霜寧的眼睛眯了起來。
雪冥急急道:“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他肯定喜歡你,喜歡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陳霜寧先是一怔,雪冥從沒見他的眼睛裏露出過這樣遲疑和猶豫的神情,但只是一瞬,他眼睛裏的東西就全變了。
陳霜寧看着虛空的一點,眼睛裏滿懷恨意,咬牙道:“他根本不是喜歡我,他喜歡的是“陳瀚文”這個身份!”
多少年來,白家母親對孩子的教導,是嫁雞随雞,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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