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秦淮撩開帳簾,大步邁入其中,單膝跪地行禮:“秦淮見過将軍。”

林震見面前的青年身形矯健,面龐硬朗,目光炯炯有神,心中生出幾分好感。

“起來吧,你說有良策獻上,什麽良策?”

帳外寒風呼嘯,如泣如訴,帳中卻是安靜得很。

秦淮沉聲道:“屬下以為,與擒賊先擒王同理,要想制敵,一應克其優勢,二應攻其劣勢。高應人的優勢在其騎兵,應另辟蹊徑,尋法克之。”

“沒錯,”林震颔首,“是這樣沒錯,只是如今高應人又閉營不出,我們卻得提防着他們半夜偷襲,暫時未想到好的辦法。高應人的強處在其彪悍的騎術射術,我方勝在步射和□□炮,但步射的威力比不上騎射,數年前兩軍交戰,弓箭手們只來得及射倒少數,大量的騎兵随後便沖到了面前。他們速度太快,騎兵的威力太強,又天生擅長馬上作戰,我們與之正面交戰時常處于劣勢。”

秦淮道:“可以用鐵蒺藜。開戰時兩方隔得尚遠,這時候不靠抛投,靠投射。據屬下觀察,将連弩加以改造,也可以發射鐵蒺藜,速度比人投擲要快許多,還能精準打擊,若能恰好投在馬足馬腿上,就能消耗對方的大量騎兵,使其難以近身。”

聞言,副将左志欣喜地點了點頭:“好計策啊,但我們在正面交戰時用了,高應人肯定會在作戰策略上有所調整。”

林震卻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想別的計策也不遲,先試試罷。”

秦淮抿了抿唇:“現在就是要讓他們出來迎戰,怎麽做我還未想好。”

左志立刻道:“這有何難?罵娘就是了。”

見林震詫異地瞪着自己,左志嘿嘿一笑,聲音放低了些:“他們高應人的神明叫做烏塗魯姆,這名字可真拗口,高應人每日清晨晚上都要向烏塗魯姆禱告,容不得他人随意亵渎。如果神明被辱罵,他們定然難以忍受,肯定會出來迎戰。”

另有一副将忍不住道:“這樣會不會太不仁道了?”

左志撇撇嘴:“我們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念仁義禮智。兵不厭詐,損招也是招嘛。”

“可我方士兵并不會說高應人的語言。”

“這也不難,抓過的高應俘虜會說,讓他們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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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片刻後,林震一言定音:“就這麽辦,秦淮,你負責監督□□手那邊盡快改造連弩,兩日後若無問題,我便率兵開戰。”

“是。”

打仗途中,一切都沒那麽方便,這一夜秦淮不用值夜,他用冷水洗過手臉,很快便躺在了卧鋪上。

睡至半夜,他被嗚咽一般的角聲驚醒了。

他迅速穿好衣服爬起來,拿着長戟沖到帳外,凜寒刺骨的冷風之中,連營多處已經是火光沖天。

一衆高應騎兵騎馬涉水過河,趁夜殺來。兩方交手,兵戈聲劃破了寂靜的夜色。

秦淮飛身而上,手中的長戟一個橫掃,将一高應騎兵掃落馬下。

對方動作矯健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躲過秦淮手中長戟的追迫,片刻後順勢回身,将手中的大刀砍向秦淮。

那刀勢狠厲十分,秦淮仰身,刀尖擦着他的臉頰而過,帶過一陣寒風。

他以兔起鹘落之速直起身,長戟在掌中一轉,戟尖直直地刺向敵兵。

這一下正正地刺中了對方的腹部,那人悶哼一聲,刀再度砍來。但因腹部被刺,力道不足,還未刺中便被秦淮一下挑開。

下一瞬,他手中的長戟卷着風直接刺穿了敵人的胸口。

那高應騎兵掙紮了幾瞬,臉色漸漸變青,雙腿抽搐兩下後沒了聲息,死時雙眼仍不甘地睜着。

秦淮轉而攻向一正欲放火燒帳的士兵,十幾個會合後同樣捅穿了對方的咽喉。

他一連擊殺數十人,長戟的刺尖被血水染得鮮紅,落在草地上浸紅了泥土,他的臉上和脖頸上也濺上了溫熱的血,濕黏一片,卻顧不得擦,只奮力殺向一個又一個敵人。

秦淮看到衛鵬時,後者被人踢翻在地,野蠻的長刀倏地砍去了他的四肢,利落地如同削泥一般。

秦淮怒罵一聲,提着長戟便攻向那執着長刀的高應兵。

他攻勢迅猛,對方有些招架不住,口中吐出了幾句高應語,即使聽不懂,也知道他說的不是什麽好話。

秦淮繃緊渾身的肌肉,手中長戟揮動得爐火純青,最終,他殺死了敵人,并在那人咽氣前回敬了一句“畜生”。

夜襲的高應人在達成目的後很快撤退,留給陳兵的是數十個燒毀的營帳和上千的屍體。

到處都是一片狼藉,秦淮單膝跪地,長戟深深插入地裏,他用手指探了探衛鵬的呼吸,又飛快地叫了随軍的醫者過來。

只是衛鵬的四肢都已被連根斬斷,失血過多,最終也沒能再睜開眼。他面色平靜,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樣。

這個和衛霍同姓,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沒有機會能活着返鄉。

他年輕的屍體留在了羊河河畔,留在這個深秋的夜風裏,唯有英魂能乘風歸家,撫一撫娘親的白發,最後看一看心愛的姑娘愈發俏麗的眉眼。

他被葬在了異鄉的土地裏,而這一夜之于剛剛經歷了一場突襲的陳國将士們而言無疑是極寒冷的。

還有一件要命的事情——負責制作新兵器的幾位老士兵在這場夜襲中喪了命。

就在林震打算放棄之前的計劃,另尋他法時,秦淮再度毛遂自薦。

“請将軍給我三日時間,讓我試一試。”他說。

林震望着他沉默良久,最終點了頭。

接下來的六十多個時辰裏,秦淮幾乎沒有阖過眼。

他将全部心力都集中在老士兵完成了一半的改造連弩上,用手邊的金屬和木料嘗試進一步加工。

日出日落,鬥轉星移。

三日後,他帶着滿眼的紅血絲将新武器呈遞給林震。

又過了五日,數萬陳兵聚集于羊河河畔,飒飒秋風中,數位兵士用高應語挑釁了小半個時辰,高應人坐不住了。

秦淮為前鋒将領,在對方數千騎兵奔騰而來時示意□□手做好準備,當敵人抵達射程內時立喝一聲:“放箭!”

嗖嗖嗖——

數千支箭在彈指一揮間迅疾地射中了最前方的數位高應騎兵,在箭離弦的那一刻,□□手後撤,上百架被改造過的連弩被推到前方,不待敵方變陣,架在彈射器上的鐵蒺藜被強勁的力道推至半空,有些落在草地上,有些砸在馬身甚至是馬腳之上。

只聽上百匹駿馬發出凄厲的嘶鳴,瘋狂地扭動着脖頸,将馬背上的騎兵甩下,亦有一些馬匹被越來越密布的鐵蒺藜阻隔住,只得繞道而行,這一來便為陳兵争取了時間。

秦淮一聲令下,□□手再進,張弓搭箭,密密麻麻的鐵箭掠過空中,紮入戰馬與高應騎兵的身上。

未經受過如此狀況,敵人很快便亂了陣腳。

林震把握住時機,大喝一聲:“進攻!”

“沖啊!”

無數騎兵護着己方的步兵方陣,手握兵器沖向敵方陣營,兩方很快便厮殺到一起,近身搏鬥時,一有契機,便會有陳兵趁亂将鐵蒺藜擲向對方戰馬的腿部或腹部。

戰至酣暢時,兩方都殺紅了眼。

秦淮将手中的長劍狠狠地刺入一個高應兵士的心髒,又拔劍抽出,回身躲過另一人的逼砍,劍刃一抹,很快割破了對方的喉嚨。

熾熱的鮮血和着凜冽的風噴湧着撲在他的臉上和嘴唇上,他嘗到了濃烈的腥甜。

秦淮擡手抹去唇邊鮮血,沒有做過多的停留,轉身便躍上旁邊的戰馬,回劍歸鞘,拿過一把□□,飛身馳入交戰更激烈處。

雙方交戰了兩個時辰之後,高應士兵漸漸支撐不住。

在得到首領的指示之後,他們一邊用高應語喊着“快走”,一邊倉皇敗退。

因為酣戰而熱血激昂的陳國士兵們士氣高漲,一鼓作氣逐之千米才停下腳步。

他們或立在草地上,或騎于馬上,胸腔中均是豪情滿漲。

有士兵将手中的長.槍扔至空中,仰頭高聲喊道:“我大陳萬歲!”

“萬歲!萬歲!”

所有人都振臂揚戈,忘情地歡呼着,用已經嘶啞的聲音慶祝着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有人甚至迎風落下激動的淚水。

半日後,高應士兵撤帳退回至澤陽城內,緊閉城門不出,而陳兵則在收繳了他們逃走時留下的數千彎刀和數百匹戰馬後将營帳向前推進數裏,在高應軍隊原本駐紮的地方落腳紮營。

三日後,消息傳至宮中,很快也傳遍了整個京城。

昭禦帝大喜,上朝時紅光滿面,直言最終若能贏下這場戰争,待數将領歸時會大行封賞。

聞知陳兵大勝一場,京城百姓也是議論紛紛,一時整個江無的氣氛變得喜氣洋洋。

得知前線消息後,衛霍難抑心中激動,找明晨在酒樓喝了頓酒。

他酒量不算好,但心情舒暢,只覺連日以來的擔憂和不安都消退了不少,又沒有秦淮看着,喝酒喝過了頭,最後醉得不行,明晨只得叫了馬車送他回府。

将人送至房中,放在榻上,準備離去時,明晨窺見衛霍枕邊放着的一沓紙張,下意識看了兩眼,他便怔住了。

那一沓紙張是寫給秦淮的家書,但沒有寄出去。

最上面的紙上寫了寥寥數字:無你與我同榻而眠,常覺夜寒難耐,思念之情難表,盼君早日得歸。

明晨看得心驚,他雖讀的是聖賢書,也還尚未婚配,但并非不知男女情愛是何物。信中纏綿之意濃重,秦衛兩人之間是何種情感昭然若揭。

斷袖之癖自古就有,但左右不是正道,明晨心想,男子大多都要娶妻生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兄弟二人這般情深意篤,有違綱常倫理,可如何是好。

燭光曳曳,明晨心緒複雜,低聲嘆了口氣,幫衛霍蓋好被子,轉身離去。

次日衛霍醒轉,頭還有些眩暈。一看時辰,容不得遲疑便從床上爬起,正好衣冠後立刻去上朝。

昭禦帝氣消了之後,朝中也缺人,他連日來皆能登上詠然殿。

午後無事,衛霍與明晨同去郊區的征糧點瞧瞧,到了沒多久,便見一老翁背負着一麻袋顫巍巍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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