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秋狩還有兩日就要結束。
那日後, 邰谙窈沒有再拘在帳內,她對着銅鏡,确認表面上看不出她有什麽傷勢和不妥後, 披着鶴氅帶着綏錦和秋鳴走了出去。
或許是覺得她的傷是因自己而起,周嫔經常來尋她。
今日也是, 她興致沖沖地跑過來:
“我今日獵到了只兔子, 一身皮毛雪白, 等回宮後, 讓人給你做一套項帕。”
周嫔和邰谙窈接觸一段時間後, 也發現她毛病不少, 如今還是秋末, 沒有徹底入冬,別人還穿着一身簡單的騎裝呢, 只有邰谙窈整日把鶴氅披在身上,也不嫌棄厚重, 只能說明她身子骨真的不好,也是真的怕冷。
邰谙窈掩住唇:“那我就先謝過周嫔了。”
周嫔高興地擡了擡下颌。
兩人并肩往前走,在營地內看見了敬妃娘娘,她一手牽着小公主, 低眸溫柔地說着話, 邰谙窈和周嫔都是一頓, 有點驚訝,邰谙窈入宮許久, 還未見過小公主呢。
待敬妃娘娘走近後, 二人沒有特意避開, 上前行禮:
“嫔妾見過敬妃娘娘。”
敬妃聽見動靜,她擡起頭, 和煦地笑着道:“你們怎麽一起出來了?”
話落,不等她們回答,敬妃就轉而看向邰谙窈:
“儀嫔的傷怎麽樣呢?太醫說讓你靜養一段時間,不要貪玩耽誤了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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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谙窈順勢臉一紅,她仿若赧然道:“謝過娘娘關心,嫔妾都記得的。”
話音甫落,邰谙窈就驟然感覺到有人抱住了她的腿,邰谙窈一怔,她低下頭看去,小人抱着她的腿,仰起頭,黑溜溜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咿呀叫道:“……漂釀娘娘!”
小蘿蔔頭不過兩三歲的模樣,站着還不如邰谙窈腿高,她見到的人少,逢年過節時會去給皇後娘娘請安,除了母妃、父皇,記住的也就是娘娘一稱謂。
邰谙窈被這一變故打得措手不及,她拘束地看向敬妃娘娘。
敬妃見小公主抱住儀嫔,也是驚訝,她蹲下來,抱住小公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小色貓!”
邰谙窈臉上飄紅,眸中藏着歡喜和窘迫,仿佛被說得格外不好意思。
敬妃也站起來,她看向邰谙窈,笑道:“看來小公主很喜歡儀嫔。”
邰谙窈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
尤其是敬妃說着小公主喜歡她,一邊将小公主交給嬷嬷,嬷嬷抱着小公主,便不會讓小公主亂跑了。
邰谙窈只能垂眸,輕聲道:“娘娘謬贊。”
遇見敬妃和小公主不過是個意外,雙方很快分別,周嫔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小聲嘀咕:“每次見到這些皇子公主,我都緊張死了,生怕一個磕着碰着。”
皇嗣金貴,一旦有什麽不妥,她們這些遇見皇嗣的妃嫔都落不得什麽好。
周嫔是不稀得和這些皇嗣接觸的。
邰谙窈終于知道姚美人為什麽總對周嫔耳提面命了,這張嘴一不小心就會惹出禍事,她有點無奈,輕惱了周嫔一眼:
“你呀,慎言。”
周嫔輕哼了聲,她性子簡單,但也聽得出什麽話是對她好,什麽話是故意臊她。
來圍場如果不能騎馬射箭,樂趣就去了一大半,周嫔和邰谙窈也沒有什麽目的,只不過出來轉轉,兩人沒往林邊走,怕被人不小心沖撞到。
秋狩即将結束,今晚有篝火晚宴。
周嫔和她解釋道:“你別瞧着都是晚宴,但和宮中處處規矩相比,在外面可好玩多了。”
邰谙窈被說得生出了一絲期待。
營地內已經有宮人在準備晚宴時的東西了,周嫔洋洋得意道:“等晚上,我讓人将我獵到的那只兔子烤給你吃。”
邰谙窈輕眯了眯眼眸:
“行行行,知道你獵到只兔子了,甚是厲害。”
周嫔臉一紅,覺得這妮子真會臊人。
晚宴很快來臨,邰谙窈和周嫔一直待在一起,到了時間,兩人也是一同趕到宴會。
時瑾初坐在高臺上,瞧見兩人相伴而來,他挑了下眉梢,沖某人招手。
周嫔撇嘴,松開了邰谙窈。
邰谙窈有點赧然地走到時瑾初跟前,宮人立時搬來凳子,她小聲地問:“您讓我過來做什麽?”
來圍場伴駕的六位妃嫔中,就她和周嫔位份最低,按理說,兩人該坐在一起,她的位置可不在這裏。
但是,所謂位份排行的規矩,自然不如時瑾初的心意來得重要。
邰谙窈安然落座,敬妃娘娘和她相對而坐,沖她笑着點了點頭,邰谙窈也颔首回禮,視線稍瞥,她就瞧見了被嬷嬷抱着的小公主。
她不由得想起邰夫人和她的對話,還有邰家送她入宮的目的。
邰谙窈輕抿唇,她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有宮人送來烤肉和水果,邰谙窈往下看了一眼,許多t人都在自力更生,道是篝火晚宴,偏她跟前連堆火都沒有,都被宮人代勞,輕松是輕松了,卻難免有點沒意思。
她小幅度地癟了癟唇。
時瑾初瞧見,掐了掐她後頸的軟肉,短促地冷呵:“不想在這兒待着?”
邰谙窈哪敢承認:
“能陪着皇上,嫔妾心底高興,怎麽會不願意?”
時瑾初才不信她的花言巧語,淡淡道:“你的傷還沒好,別什麽都和周嫔學,亂湊熱鬧。”
邰谙窈覺得,要是周嫔聽見這話,怕是要不高興了。
敬妃側身逗弄着小公主,她沒回頭,仿佛沒聽見二人的對話,只是唇角笑意不易察覺地淺了淺。
高臺上氣氛和睦,忽然,下面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邰谙窈順着聲音看過來,只見到一群女子笑語晏晏的模樣,芳齡恰好,被篝火照耀着,仿若在發光一樣。
邰谙窈對誰都不認識,正要收回視線,就聽見敬妃掩唇說了一句:
“那位是鐘家姑娘吧。”
時瑾初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邰谙窈這才意識到敬妃是在和時瑾初說話,她輕眨了下杏眸,不由得去想這句話的深意。
一個臣子家的姑娘罷了,值得敬妃特意和時瑾初說一聲麽?
時瑾初的語氣很淡,但他能記得一位臣子家的姑娘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說得難聽點,後宮妃嫔中,能讓時瑾初記住的都沒幾位。
邰谙窈終于再往那邊看去,一堆少女中,有位女子端坐在其中,她一身緋色裙裾,離得有點遠,邰谙窈看得不真切,卻也能察覺到這位女子的禮儀良好,在一衆人中都格外矚目。
鐘家姑娘?
有什麽特殊的麽?
有人夾了一筷子烤肉給她,邰谙窈回神,她按下心底的疑惑,回眸看向時瑾初,就聽他道:“亂看什麽,肉都要涼了。”
邰谙窈若無其事地輕擡下颌:
“周嫔說要把她獵到的兔子讓人烤了給嫔妾吃,嫔妾等着她呢。”
時瑾初手上的動作一頓,他危險地眯了眯眼眸:“朕親自給儀嫔夾的肉,不值得儀嫔賞光?”
他也是進過林子的,擺在案桌上的,便是他在其中親自獵的獵物。
還叫她期待上周嫔了?
邰谙窈眨眼,她立即咽聲,乖巧地低頭吃下烤肉,她小聲嘀咕:
“皇上說得那麽嚴重,吓死嫔妾了。”
時瑾初擦了擦手,冷呵:“朕瞧你膽子大得很。”
邰谙窈不理他了,乖順地将盤子中烤肉吃完,覺得有點膩,又咽了兩塊水果,杏眸才敢挪到時瑾初身上。
而這時,周嫔的烤兔肉才姍姍來遲。
時瑾初掃過去一眼:“給周嫔送去。”
邰谙窈癟唇,不敢有意見。
不遠處的周嫔見烤兔肉原封不動地送回來,眼睛都瞪大了,尤其在聽過宮人的回話後,她郁悶地看了眼皇上。
什麽嘛,難道她還會給儀嫔下毒不成?
敬妃将身邊二人的互動盡收眼底,她神情不變,依舊是如沐春風的和煦,但或許是烤肉有點涼了,叫她吃得有點不是滋味。
高臺下,邰家人離得很近。
邰夫人擡頭看了一眼坐在聖上身邊的小女兒,她沉默了一下,才說:“看來,儀嫔很得皇上喜愛。”
邰尚書喝了口酒水,也擡頭看了高臺上的情景。
他身居朝堂,比邰夫人的消息要靈通一點,例如良妃娘娘恩寵漸薄,在小産後,皇上從未在蔌和宮留宿過。
但怕夫人擔心,邰尚書并未将這件事告訴邰夫人。
良妃娘娘恩寵漸薄,儀嫔如今能得聖眷,對于邰家來說,是一件好事。
餘光觑見夫人眉眼的愁色,邰尚書替她夾了一塊肉,問:“這是好事,夫人在想什麽?”
邰夫人勉強擠出一抹笑,許久,她低聲道:
“我有點擔心娘娘。”
知女莫若母,她當然知道良妃娘娘對皇上的心意,若是見到這一幕,良妃娘娘是否會覺得難過?
聞言,邰尚書皺起了眉頭,他打斷了邰夫人的話:“日後這種話不要再說。”
他看了邰夫人一眼:
“尤其是在儀嫔跟前。”
他提醒道:“儀嫔久居衢州,本就是你我二人虧欠她,送她入宮,也是家中的提議,被儀嫔聽見這話,恐是要和家中離心了。”
本就對儀嫔虧欠,如今儀嫔得意,家中卻不替她高興,而是全部心思都在替良妃擔心,以己度人,儀嫔怎麽可能會覺得高興?
但親疏有別,即使邰尚書知道對小女有愧疚,若論親近,自然是在膝下長大的長女更為親近。
邰尚書沉默了片刻,他道:
“宮中人手都在娘娘手中,我會讓人照看娘娘的。”
只要娘娘不再做錯時,在宮中安穩度日還是不難的。
他握住了邰夫人的手,低聲道:“你別擔心。”
邰夫人斂了斂情緒,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妥,但情誼二字可是理智能夠左右的?
許久,她呼出了一口氣,猶豫道:
“儀嫔漸漸得寵,也會招了別人眼,是不是該給她一些人手?”
說這話時,邰夫人皺着眉頭,顯然是在糾結,夫君寵愛已經被分走,若是再将長女手中的人手也分給小女,長女會不會多想?
邰尚書沒有和她接着讨論這些,只道:“我會處理的,你安心吧。”
邰夫人只好不再說,但她沒有忍住,下意識地擡頭又看了一眼儀嫔。
其實儀嫔和她眉眼極其相似,兩人站在一起時,別人一眼就能認出儀嫔和她是母女。
她坐在聖上跟前,眉眼姣姣,或蹙或斂,小女兒姿态微顯,那點親昵和乖順,讓人看得不自覺心底一軟。
邰夫人有點恍惚,如果儀嫔自幼長在她膝下,她恐怕也會忍不住地寵慣于她。
邰谙窈不知道邰夫人的想法,若是知道,只怕會覺得作嘔。
邰夫人只顧得其長女會不會覺得難過?其中何曾惦記過一點她?
她不知道,所以她臉上還能透着點依軟的笑。
晚宴散後,邰谙窈被綏錦和秋鳴帶回了營帳,宴會沒發生什麽,她落得一身輕快,唯獨那位鐘家姑娘在她心底落了點痕跡。
她受傷,不能侍寝,帳內沒有外人。
待四周安靜下來後,邰谙窈才問向秋鳴:
“你對鐘家姑娘有了解?”
秋鳴整個人一愣,她有點懵,不解其意:“鐘家姑娘是誰?”
秋鳴年少入宮,其實對宮外消息也不了解,她只是在中省殿待過幾年,才會清楚一些宮中妃嫔的家世罷了。
至于主子說的鐘家姑娘,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見狀,邰谙窈輕眯了眯眼眸。
秋鳴在宮中待了數年,都沒有聽說過鐘姑娘的半點消息,要麽是她想多了,要麽就是有關鐘姑娘的消息藏得很深。
邰谙窈想起當時敬妃和時瑾初的反應,不覺得是她多想。
如此一來,這件事便有意思了。
********
翌日要回宮,秋鳴一醒來就開始收拾各種物件,琳琅地裝了一整個箱子。
回去時,邰谙窈終于坐了自己的馬車,綏錦和秋鳴都在,陪着她閑話,其實要比在銮駕中待得自在。
路程要數個時辰,中間一次休整時,周嫔上了她的馬車:
“我一個人待着無聊死了。”
邰谙窈覺得周嫔有時候真的一點也不忌諱,死不死什麽都也敢挂在嘴邊。
秋鳴又把棋盤扒拉出來,邰谙窈扯了下唇角,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和周嫔這個臭棋簍子下棋。
但勉強算是打發時間,邰谙窈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傍晚時分,外間夕陽餘晖将要落盡時,隊伍才回到了宮中。
皇後還是帶着衆位妃嫔在神武門等待。
瞧見邰谙窈和周嫔從一輛馬車內下來,不少人都是一驚,眸色閃了閃。
時瑾初好像很忙,只露了一面,就趕去了禦書房。
其餘妃嫔自然也跟着散了。
邰谙窈坐了半日的車,車馬勞頓,也沒有耽誤地回了聞樂苑,聞樂苑和她離開時沒有什麽區別。
一踏進來,就聽一聲:
“儀嫔安康!儀嫔順遂!”
衆人順着聲音看去,就見那只鹦鹉踩在杆子上,朝着她們叫喚,衆人一樂,小柏子立刻道:“鳥主子也知道主子回來了呢!”
鹦鹉是皇上賞賜的,勉強也要算上一個小主子。
它也有名字,明明渾身不見幾縷白色,偏名字叫做念白。
聞樂苑中歡笑一片,而其餘宮殿卻是不同。
長春宮,周嫔和姚美人一路回來,姚美人穿着淺綠色宮裝,人被襯得格外溫柔,她偏頭問:
“怎麽覺得出去了一趟,周嫔和儀嫔關系漸好?”
周嫔被問得有點心虛。
倒不是覺得面對姚美人心虛,她壓根沒這條神經,她只是想起了曾經在姚美人面前說過儀嫔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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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咳了一聲,不自在道:
“我就是發現,儀嫔這個人其實還不錯。”
姚美人掩住唇,笑而不語,只是她眸中的情緒仿佛有一剎間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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