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邰谙窈在受傷的第三日, 手上蹭破的傷口就結痂了,她沒有再将手包紮起來,覺得有點小題大做。

她也在這一日見到了邰家人。

秋鳴來報, 邰夫人求見時,邰谙窈安靜了片刻, 才讓秋鳴将人請了進來。

邰谙窈起身, 沒有繼續待在床榻上, 綏錦也默不作聲地替她整理衣裙, 營帳內挺冷的, 邰谙窈披着鶴氅, 她觑了眼手背上将要愈合的傷口, 輕抿了抿唇。

邰夫人被秋鳴引進來,見到邰谙窈端正地坐在位置上, 不由得一愣。

她屈膝行禮。

邰谙窈讓秋鳴攔住了她:“母親不必多禮。”

秋鳴手疾眼快地搬來凳子,邰夫人坐下, 她一時間有點卡殼,邰谙窈這麽禮遇的态度,讓帳內氣氛無端散發着一股疏離。

邰夫人沉默了片刻:

“聽聞儀嫔主子前日受傷,不知現在好些了麽?”

邰谙窈垂着杏眸, 輕聲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手臂韌帶拉傷, 怎麽可能會好得這麽快?還是會覺得有些疼, 但邰谙窈覺得沒有必要和邰夫人說。

帳內沒有溫情脈脈,分明是母女, 按理說該是天底下最親近的兩人, 卻是相顧無言。

秋鳴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 她端着茶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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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必擔心,主子雖然受傷不能出去, 但昨日周嫔來陪了主子一日,倒也沒叫主子覺得無聊。”

言下之意,同為後宮妃嫔,昨日周嫔都能來陪主子一日,您作為主子的母親,也就在圍場,居然到現在才露面。

周夫人在周嫔受傷的當日,就去看望了周嫔數次,不經意地提醒聖上要給周嫔一個交代。

邰夫人呢?

這麽久沒有露面,明知主子是被人謀害,也半點動靜都沒有。

秋鳴記得良妃小産時,邰家可不是這麽作态,一旦有比較,很容易感受到差別,同是親生女兒,怎麽就是雲泥之別了?

秋鳴在心底替主子打抱不平。

邰夫人被這話臊到,但好歹是大家出身,明面上也還穩得住,她頓了頓,解釋道:“當日臣婦就想來看望儀嫔主子,只是擔心會不符合規矩,才拖到了今日t。”

這話聽得邰谙窈有點膩歪。

邰谙窈黛眉輕蹙,她仿佛有點歉意,搖頭道:

“秋鳴沒有別的意思,母親不要聽她亂說,女兒本就沒什麽事,不值當母親過來一趟。”

邰夫人被說得一陣啞聲,母親看望受傷的女兒,有什麽值不值當的?

她沒忍住看了看儀嫔的臉色,儀嫔是不是也怨她?

邰夫人不知道答案,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這個女兒相處。

許久,邰夫人才找回聲音,低聲道:

“儀嫔怎麽會去救周嫔?”

她話音有擔憂,但邰谙窈還是從中聽出一絲責怪,她扯緊了手帕,垂下眸眼,淡淡道:“當時情況緊急,哪容得女兒細想。”

邰夫人又被堵住,面對着這樣冷淡的小女兒,邰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長女。

邰夫人沒忍住問了一句:

“這次秋狩,良妃娘娘怎麽沒來?”

帳內一靜,綏錦也沒忍住擡頭看了一眼夫人,邰谙窈也安靜了一剎,才格外輕緩道:“伴駕的名單都是皇上和皇後娘娘決定的,旁人不敢揣測原因。”

邰夫人心底擔憂長女,沒有察覺到帳內氣氛,或許是察覺到了,但對長女的擔憂占據了上風,她又問:

“良妃娘娘現在如何?可有從小産中走出來?”

邰谙窈垂眸抿了口茶水,她咽了下去,舌尖依舊在唇齒間嘗到些許殘餘的澀味,她放下杯盞的手指上還有點擦痕,但眼前人半點沒有注意到,全身心都在關心留在宮內的長女。

邰谙窈忽然覺得這一幕很刺眼。

她撥弄了一下杯盞,眉眼間情緒寡淡道:“我伴駕出宮時,還見到了良妃娘娘在宮門口送行,良妃娘娘的身子應當是沒事的。”

邰夫人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更擔憂了一點。

在這種情緒下,她半點沒有察覺到邰谙窈自稱的變化,和她對良妃的稱呼,生疏得厲害。

也不知道為什麽,邰谙窈居然能猜到她在擔憂什麽,無非是什麽良妃既然身子無礙,怎麽沒有伴駕随行?

畢竟,良妃曾經每年秋狩時都是伴駕随行的。

秋鳴沒憋着,轉過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說是來看望主子,結果大半時間都在過問良妃娘娘,真是沒意思,還不如不來。

邰夫人似乎也意識到她的舉止有點不妥,停頓了一下,話題重新回到了邰谙窈身上:“儀嫔入宮也有半年,聽聞皇上對儀嫔也頗有恩寵,儀嫔覺得如何?”

邰谙窈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直到她看見邰夫人朝她小腹看了一眼,邰谙窈眸底的情緒立時冷淡下來,她握緊了手帕,才沒有讓情緒外露,許久,她說:

“我入宮後,不是在養病就是在養傷,能有什麽感覺?”

邰夫人倏地噤聲。

不等她再說什麽,邰谙窈是真的嫌她煩了:“我待會還要去伴駕,就不留母親了。”

她端着杯盞,明晃晃是送客的意思。

邰夫人只能離開,前前後後只待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等人走後,邰谙窈依舊保持了一個姿勢不動,綏錦和秋鳴都擔憂地看着她。

秋鳴現在可算是懂了,為什麽主子和良妃娘娘之間的關系那麽微妙。

有這麽一位母親,或者說,整個邰家對二人的态度,主子和良妃的關系能好才怪呢!

秋鳴都懂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便是偏心,也得在表面上粉飾太平一下吧?

秋鳴心底有點堵得慌,說不上來的感覺,憋屈難受,又不能直言。

她身為旁觀者都是如此,主子身處其中又會是什麽感受?

許久,邰谙窈終于有了反應,她手中的杯盞一個沒拿穩,落在了地上,很輕的力道,杯盞沒碎,只有一聲悶響,茶水濺了出來,杯盞在地毯上滾了一圈,最終緩慢地停了下來。

這般輕的響動,壓抑沉悶,碎都不能碎個徹底。

邰谙窈杏眸輕顫,視線順着杯盞看去,她斂着情緒,臉上是輕柔而平淡的情緒:

“我手疼,沒拿穩。”

她在解釋,但帳內只有奴才,她本不需要解釋的。

話落,她也意識到這一點,輕抿唇咽聲,她淡淡道:“收拾了吧。”

邰谙窈轉過身去,有一剎間,她眉眼間閃過一抹極端的情緒,仿佛是煩躁又仿佛是自我厭棄,她呼吸快速了一瞬,又被她強行壓下來。

綏錦沒有說什麽,她很清楚,現在的主子只是需要一點安靜的時間。

待秋鳴收拾好帳內的狼藉,外間忽然響起一陣動靜,好像是奔着營帳來的,秋鳴想要打破帳內的氣氛,她道:“難道是周嫔又來了?”

來人在帳外停下,聲音傳進來:

“皇上請儀嫔過去一趟。”

秋鳴猜錯了,來人不是周嫔,而是禦前的元寶。

邰谙窈一怔,她沒有想到拿來搪塞邰夫人的話,居然成真了。

她鶴氅還披在身上,裙裾也沒有什麽淩亂,只是未施粉黛,但她眸眼姣姣,素面朝天也不減半點顏色,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簾子被秋鳴掀開,她被綏錦扶着,情緒在這兩步中仿佛淡去。

元寶瞧見的就是一臉不解的儀嫔,暖陽映在她臉上,讓人将她臉上的訝然和緋色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怎麽會這時叫我?”

元寶讪笑一聲,沒回答得上來。

邰谙窈也沒有為難她,綏錦替她攏了攏鶴氅,她沒有耽誤什麽,直接跟在了元寶後面。

走了一段路後,邰谙窈才發現這條路不是去主帳的路,她偏頭,納悶地問:“這是去哪兒?”

還沒有得到答案,邰谙窈就看見了時瑾初。

時瑾初騎在馬背上,側身對着邰谙窈,邰谙窈看過去時,驀然一怔,話說時瑾初生得實在是好,斜陽不緊不慢地照在他臉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高挺的鼻梁,他勾着唇,格外的漫不經心。

馬前還有人,正是雲貴嫔。

邰谙窈輕眨了下杏眸。

聽聞昨日雲貴嫔求見皇上,卻是被拒絕,現在怎麽會在這兒?

時瑾初若有所感,轉頭看過來,倏然間,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撞,他眸底的情緒讓人看不真切,邰谙窈只看見他輕擡下颌,沖她招了招手:

“過來。”

雲貴嫔聽見這話,才發覺邰谙窈的到來,本來有些潸然淚下的情緒立時僵住。

在皇上面前低頭,雲貴嫔不覺得有什麽,但一想到這幅場景被邰谙窈撞上,她便不由自己地覺得難堪。

邰谙窈其實猜得到雲貴嫔要做什麽,無非是替其兄長求情罷了。

邰谙窈覺得有點難評。

替兄長求情沒錯,但雲貴嫔時機挑得不對,時瑾初才将人革職,怎麽可能不到幾日就将人官複原職?

不如等到日後趁着時瑾初心情好時,雲貴嫔再借機求得恩典,這般一來概率還可能大一點。

但邰谙窈也知道,她不是當事人,沒法要求雲貴嫔和她一樣冷靜。

不過不冷靜才好。

邰谙窈輕擡眸,越不冷靜,才越會做錯事。

她若無其事地對雲貴嫔服身行禮,她手臂還有點疼,行禮時頗有點不标準,時瑾初将她整個動作盡收眼底,直接打斷她:“你傷還沒好,折騰什麽?”

雲貴嫔臉色越發不好看。

邰谙窈才不管她,她走近時瑾初,但還是離馬兒有點遠,她眼底有點後怕,仰起臉看着坐在馬背上的人,納悶地問:

“皇上知道嫔妾傷還沒好,叫嫔妾來做什麽?”

女子穿着胭脂色的雲織錦緞裙,外間披了件青黛色的鶴氅,将她襯得些許溫柔,未施粉黛,臉頰和眉眼都格外幹淨透徹,青絲被風吹得勾纏着一縷在臉側,仰起臉望着人時,無端餘了些許乖巧依軟。

她輕癟唇,語氣有點恹恹,又有點郁悶。

話問得有點埋怨,仿佛時瑾初故意急她一樣。

時瑾初漫不經心地挑眉,他勾唇,輕描淡寫道:“不是來時說了要學騎馬?”

邰谙窈鼓起了臉,她這個樣子怎麽學?

而且,她偷摸地瞥了眼雲貴嫔,覺得時瑾初有時候的确很讓人氣得牙癢癢的。

明知道她和雲貴嫔的龃龉,也知道雲貴嫔對她不喜,但就是這樣的情況,時瑾初依舊要召她一個行動不便的人伴駕,雲貴嫔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心底怎麽會好受?

但……

邰谙窈沒忍住地偏過頭,唇角不着痕跡地掀了掀。

雲貴嫔不高興,她心底就暢快了。

她可沒什麽以德報怨的心思。

元寶有眼力見地搬來木梯,邰谙窈有點懵,但還是乖巧地踩上木梯,達到一個高度後,有人扣住她的腰,下一刻,她整個人騰空而起,最後落在某人懷中。

邰谙窈下意識地往人懷中縮了縮。

時瑾初一手摟住她,一t手攥着缰繩,這時才回她:

“出來一趟,總不能一直在帳內躺着,不能學騎射,去林子中走走還是行的。”

至于怎麽走?

自然是他帶着她一起。

他答應過會教她騎射的。

時瑾初垂下視線,掃過她白皙透着緋色的臉頰,她還是有點緊張,他視線掠過女子有些不自然垂着的手臂,眸底的情緒不明。

雲貴嫔來了好一段時間,見這時皇上的注意力全在邰谙窈身上,不由得喊了一聲:“皇上!”

被忽視到這種地步,尤其是看着邰谙窈在她面前得意,她的臉面落了一地。

雲貴嫔眸子有點泛紅,她看着時瑾初的視線中都透了些許受傷。

皇上怎麽會這麽對待她?

時瑾初終于看向她,視線淡淡地掃下:

“後妃不得幹政,這是第一次,朕不和你計較,回去。”

邰谙窈偏頭看過來,她仿若有點驚訝,擡手捂住了唇:“雲貴嫔不是來伴駕的麽?”

頗有點裝模作樣,惹得雲貴嫔厭惡地看過來。

時瑾初扣住她腰肢的手稍緊,也對她淺顯的做作模樣沒眼看,但他沒管她,只對雲貴嫔重複了一遍:

“回去。”

他眼底情緒漸漸寡淡了下來,雲貴嫔再是覺得難堪和不願,也只能堪堪服下身子,閉眼咬聲:“嫔妾領命。”

時瑾初拉緊缰繩,雲貴嫔只聽見一陣風聲,馬兒已經越過她而去,她擡起頭時,恰好能聽見風中傳來女子含着些許驚慌的埋怨聲:

“……皇上!您慢點!”

四下沒了人,雲貴嫔眼中一直忍着的淚終于掉了下來。

她站在原處許久沒動,雅杏沉默地陪着她。

雲貴嫔再也看不見皇上的身影,這幾日一直被她埋在心底的話終于被她說出來:“他怎待我如此薄情!”

兩行清淚悄無聲息地落下,她素來心高氣傲,再是難過和傷心,也不願在外人露出弱态,即使是哭,她也挺直脊背,她偏過頭,擦淨了眼淚,不願讓人看她笑話。

林子中,時瑾初直接帶着邰谙窈離開,綏錦和秋鳴慌忙和禦前的人一起跟上。

邰谙窈很緊張,生怕再出現前日一事。

幸好,等過了許久,見依舊風平浪靜,只有風呼嘯吹過耳側,身後人格外淡定穩重,襯得她有點大驚小怪,她呼出一口氣,終于肯看一眼林子中的景色。

她放松了身子,靠在時瑾初懷中,輕聲道:

“您不心疼她麽?”

往日清冷的人驟然這般脆弱,皇上當真一點動容都沒有?

時瑾初知道她在問什麽,但他略過了這個話題,不論怎麽回答,和她談論後宮其餘女子,結果都不會是愉快的。

他以問代答:“手臂不疼了?還有心思關注別人。”

他好像沒有回答,但又好像回答了什麽,邰谙窈聽懂了,她輕輕地勾起唇。

她和雲貴嫔中,總得有一個人難過。

被偏袒總是令人高興的。

——哪怕只是一時。

片刻,她轉頭,仰起臉,輕輕貼在某人下颌處。

她聲音很輕:“皇上,嫔妾很高興。”

時瑾初一頓,下颌處傳來輕軟的觸感,叫他呼吸不由自主地稍輕。

他垂下視線掃過女子,她如今揚着眉,杏眸泛着盈盈的灼色,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意識到,她來時眉眼間藏着點恹恹的情緒。

仿佛是心情不好,說不上來,總歸是叫人看得不舒坦。

如今那點情緒被歡喜沖淡,她偷着笑,黛眉姣姣地細彎,叫人也不自覺心情好了起來。

時瑾初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話音冷淡:

“別招朕。”

邰谙窈一噎,她仿若不滿地輕哼了聲,有點嗔惱:“您真是不解風情。”

時瑾初懶得理她。

他也想解風情,偏某人還受着傷,這般撩撥,最終她只會撒手不管,結果還不是他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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