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江城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亦或者,在他心中,這壓根就不算問題。

可林海棠卻敏銳的嗅出不同。

江城應該反問她“問這些做什麽”, 或者是“怎麽了”,而不是直接說“想聽故事還要挑時候嗎?”這種避重就輕的話。

林海棠心中發冷。

如果真的像蘇士明所說,江城那時候明知道她在找蘇士明,想要見他一面,但江城卻阻撓會面。

女子明明着鮮亮顏色的衣裳,但面色卻沒有血色, 秀氣的眉毛蹙着, 貝齒咬着下唇, 糾結痛苦的模樣。

江城神色坦然, 姿勢慵懶t的用膳,沒一會吃完,拿出帕子擦拭下唇角。

男人依舊俊朗非凡, 如圭如璋,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 手指抵在額角看過來。

“怎麽不吃?”

林海棠面前的碗碟裏的都是江城夾的菜, 江南口味清淡菜式,全都是林海棠喜歡的。

可她半點胃口都沒有。

在林海棠的心中, 江城溫文爾雅, 彬彬有禮, 是個心腸柔軟的好人。

可現在這張完美的面具卻裂開一絲縫隙,告訴她看到的一切不過是表象……

這要讓她如何接受?

她垂着眼睫不言語,耳邊聽見刺啦椅子拖地的聲音, 側目一看,是江城連人帶椅子坐在她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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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

江城擡手探過來, 林海棠下意識的一躲,男人的手落空。

江城眸色暗了暗,好半響之後,他起身,慢條斯理的整理下衣袖,緩步離開。

倆人之間的氛圍越發的奇怪,林海棠忍不住朝他看過去,想或許他會說些什麽,但卻看見江城眼神不耐,似乎充滿了厭煩。

只一瞬,江城就恢複平靜,從房裏出來後回到正房,拿出林海棠送的佛經開始從頭默念。

青松進屋裏送茶水,他跟着江城的時間最久,最是了解江城,明白主子并非表面看上去這般平和,內心已經開始煩躁。

是因為林姑娘嗎?

可……為何解蠱之後林姑娘還能牽動主子心緒?

“主子今日宿在別院嗎?”

主座上的江城颔首,随後像是解釋一般:“院子裏兩個女人着實叫人煩,眼不見為淨。”

說完,見青松看他,江城停頓片刻又道:“并不是因為她,一個女子又如何能左右我的想法。”

青松沉默,心道:我可沒問。

“她一個弱女子,就算吃穿用度都是佳品,我也養的起。”

江城越說越順,“家大業大,還怕一個姑娘家吃垮了不成?今早來的那批靈芝記得留下兩支,一支送去給老爺子,一支送過來給她補身子。”

每次吃飯都像是小貓吃食似的,怎麽可能胖的起來。

青松立刻稱是。

“對了,還有那塊黃玉,明日就該做好了,一并送過來。”

“是。”

……

江城雖在這宿了一夜,但第二天林海棠醒來時,他已經帶着青松離開了。

青山送早膳時送來一塊玉佩,與江城腰間佩戴的玉佩樣式一模一樣,只是玉石種類不同而已。

“主子送給姑娘的,”青山喜滋滋,“看,和主子佩戴的那個一樣呢,姑娘,你瞧瞧這個料子,可是主子庫房裏最好的玉石料子!”

江城就珍藏了這麽一塊,拿來給林海棠做玉佩了。

珍稀漂亮的玉石,方形玉佩中間镂空樣式,一條躍龍門的鯉魚。

玉佩做的屬實好看,就連苗妙都贊不絕口。

“我就說江城哥對你好吧,這等料子都拿出來給你做玉佩。”

苗妙賞玩一會,感嘆的啧啧兩聲,放下玉佩後她随口問道:“江城哥的病好了嗎?我那天看見他臉色蒼白,很是憔悴的樣子。”

“生病?”回憶江城種種表現,并沒有生病的跡象,“他好像沒生病。”

苗妙納悶:“不可能啊,我明明瞧見青松當時從房裏端水盆出來,還隐隐有血腥氣呢!”

“或許,是我看錯了?亦或者是小毛病,他已經好了。”

苗妙沒當回事,她看出來林海棠心情不好,像是一朵被霜打了的嬌花似的發蔫。

“海棠姐,你若是有什麽難處可以同我說,放心,我肯定站在你這邊。”

江城是男子而且頗有權勢,但林海棠只是個柔弱姑娘,高下立判,苗妙自然要向着林海棠。

林海棠還說沒有,苗妙見她不想說也沒逼問,她捂着臉嬌嗔道:“那海棠姐姐聽我說說心裏話吧。”

原來苗妙年歲到了,家裏趁着年前給她找了一門好親事,就是醫館一條街上把邊那戶人家。

家境殷實不說,那位男子還是秀才出身,樣貌出衆,頗得苗妙青睐。

“你說我該怎麽和他相處呢?今日一早他過來送了不少年貨,我娘叫我明日送些滋補的藥材過去作為回禮,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同他說話,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苗妙初開情竅,許多事情不敢做,束手束腳的,怕引起秀才不喜。

所以這次過來是特意取經,想從林海棠這裏習得秘訣,她怎麽和江城恩愛有加。

林海棠不說話,苗妙還以為她害羞了,親昵的晃着她胳膊,撒嬌道:“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嘛~就當幫幫妹妹。”

林海棠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從頭開始回憶倆人的點點滴滴。

不可否認,心悅一個人是甜蜜的,林海棠說着說着,臉上就漾開笑意。

“你是說,江城哥救過你很多次?英雄救美!”

溫柔的女子露出一個腼腆的笑意:“是。”

苗妙将頭靠在林海棠肩膀上,語氣豔羨道:“真好,轟轟烈烈的愛情,海棠姐姐,我也想要這樣的經歷,那秀才人是挺好,不過嘛太過老實稍稍有些無趣。”

“有時候平平淡淡才是真。”

林海棠笑意收斂,語重心長的道:“既覺得歡喜,那便是好事。”

別像她一樣,落的現在這個境地。

苗妙沒在這用飯,青山出去取飯菜了,林海棠在屋裏憋悶的難受,披上厚實衣物走去院子裏,拿起掃帚開始掃落雪。

漠城多雪,幾乎隔幾日就要下一次。

剛開始林海棠還覺得新鮮,開着窗戶賞雪,再煮上一壺香茗……

但現在,她拿着掃帚把薄雪掃到一旁,原本潔白的雪花和泥土混在一起變得髒污。

林海棠不由得想,人和雪也是一樣的。

或許江南來的她對落雪的态度,就和江城對她的态度一樣。

剛開始稀奇覺得新鮮,後來習慣了便也覺得無甚趣味。

胡思亂想的功夫,已經将大門口處的落雪掃成一堆,忽地聽見兩聲敲門聲,而後有個東西從牆外飛進來落入雪堆裏。

“誰?”

無人應聲。

林海棠沒去開門,捏緊了掃把,面帶警惕。

好半響之後門外好像沒動靜了,但她依舊沒湊去大門處,反而去雪堆裏找東西,想看看是什麽。

結果是一塊石頭綁着一個紙條。

放下掃把,将紙條展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小字:江城在籌備婚禮。

林海棠面色一白。

那時候在書肆她便已經聽見夥計們說,但她有意不叫自己去深想。

如今又有不知名的紙條來告訴她……

她心急如焚,呼吸沉重。

這時候外面有聲音,青山大喊:“姑娘,我回來了。”

林海棠剛把紙條攥緊手心,青山就已經進院子了。

“姑娘,你手上怎麽有雪啊?”

情急之下只握掌成拳,袖子還堆在手腕。

林海棠垂眸拽了拽袖子,柔聲道:“方才在掃雪來着。”

青山沒多想,告訴她放着他會收拾,讓她趕緊進屋裏洗手吃飯。

這頓飯吃的心不在焉。

吃完飯青山進來收拾碗筷,等房門合上後,林海棠又将那紙條拿出來仔細端量,才發現筆跡她熟悉——是蘇士明的字跡。

紙條上只有這一句話,林海棠卻能讀出來千言萬語。

同是官宦世家,蘇士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身為林家嫡女,怎能給旁人做外室?就算是妾室也不行。

林海棠鼻子發酸。

如果父親母親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定然會心疼她。還有兄長,如果他在世,會不顧一切保護她,哪怕她此生不嫁人,家人也不會允許她淪為外室的。

林海棠起身,把紙條扔進炭盆裏燃燒殆盡。

她和蘇士明不可能,但林海棠從來沒想過,她和江城也不可能。

罪臣之女,花樓出身。

就算是普通人家怕是都無法接受,那江城的家人呢?

或許,江城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給她一個正式名分,安置她于別院,分明就是作養外室的打算。

她忍不住難過,酸澀上湧,眼眶逐漸發紅,垂淚欲滴。

這時候青山來敲門,“姑娘,爐上煨了一天的雞湯好了,我給你盛一碗喝。”

那些名貴的藥材随随便便拿出去賣都不止百兩,青山算過,主子在林姑娘身上花的錢,怕是要大幾千兩。

花錢如流水,也就主子這等家底豐厚的公子哥,才養得起林姑娘這朵嬌花。

青山推門而入,把湯盅放在桌子上,看見林海棠低頭盯着桌面,而桌子上正是那枚玉佩。

青山以為林海棠對玉佩愛不釋手,于是誇贊道:“以前主子的玉佩天底下獨一無二,如今是獨二無三了,哈哈哈!”

林海棠一個激靈。

獨一無二……獨一無二t……

“青山,九月二十五,江城在鴻湘樓嗎?”

青山撓了撓頭:“好像在吧,那段時間主子一直在鴻湘樓談生意,每日都喝許多的酒,幸好都談攏了。”

林海棠繃緊身體,追問道:“那你可記得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特別的事情?”

青山開始回憶,他道:“平日裏主子談生意都是帶着我哥,我負責守着馬車,好像沒什麽不同吧。”

“對了!”青山這個心眼實誠的,對林海棠知無不言,“那天好像主子喝多了,我哥說主子吐自己身上,還急匆匆的來馬車裏取備用衣服,哈哈,我家主子其實酒量不錯,很少醉酒的。”

換衣服……什麽情況下要換衣服?

江城酒量過人,怎麽可能吐?

就算吐,他素來洗潔,也不會吐在自己身上。

一個念頭像是冰冷的蛇,順着林海棠的脊背向上爬。

“那……江城那天表現有什麽異樣嗎?”

青山以為林海棠是關切江城,話匣子當即打開,繪聲繪色的描述:“姑娘你放心,我們哥倆保護主子,他當然沒事了。不過,那天主子情緒不太對,好像很煩躁,我先帶主子回到住處歇息,我哥後半夜才回來,說是送員外回家。”

青山沒近身侍候,他不知道發生什麽也是常理。

但林海棠無比清晰記得那日每一個小細節。

不知生死的女人,染了血的玉佩……現在想來,那兇手的身量背影,都和江城一模一樣。

是了,江城還會随身攜帶匕首……

越來越多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真相,林海棠渾身發冷牙齒打顫。

“姑娘,姑娘?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我沒事,就是覺得屋裏有點冷。”

林海棠随便扯了個幌子,青山信以為真,又弄了一個炭盆進來,還帶來一根紅薯塞進炭盆裏。

“等烤熟了姑娘記得吃。”

林海棠心不在焉,勉強笑了笑。

暗自捋順思路,林海棠确定,那日看見殺人者,就是江城。

從小到大,林家給予她的都是禮儀教化,她溫柔敦厚,第一反應便是報官。

不行。

如果報官江城就會被官府抓起來,殺人償命,江城會被判流放之刑。

但無動于衷,對于林海棠來說痛苦萬分。

她陷入煎熬之中。

許是她表現的過于明顯,下午過來的江城一眼發現她不對。

肩寬腿長的男人放好大氅,把身上寒氣散去後走過來彎下腰,用手捏着她下颌不容拒絕,而後另一只手貼在她額上。

“哪裏不舒服?”

倆人離的近,他身上清淡香氣襲來,本該是清新文雅的味道,但不知為何,林海棠莫名覺得染了血腥氣。

“沒有。”

她不自在的別過臉,但被他用力扶正,對上那雙幽暗的眸子。

她被他捏着下颌,只能擡頭去看他,而男人寬闊的肩膀擋住所有光線,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日薄西山,屋內陷入一片昏暗,無端叫人聯想起初見時的場景。

他也如現在這般,像是埋伏在暗處的野獸,豎起幽深瞳孔,默默觀察他的獵物。

女子眼睫顫顫,眉眼含淚,脖頸彎出漂亮的弧度,嬌弱的像是待宰羔羊,引人肆意妄為。

江城眸色暗了暗,指腹用力,便在她皮膚上落下紅印。

不該是這樣。

蠱毒已解,她對他來說,就是無關緊要的女人而已。

他不會被牽動,不會想去吻她。

可喉結滾動,他緩緩靠近,呼吸交織,閉眼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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