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江城覺得, 自從蘇士明出現後,林海棠就變得不對勁。時常心不在焉,憂心忡忡的模樣。

現在更是躲開他的親近, 吻落在她唇角。

江城松開手,緩緩起身,暗色裏的俊逸的面孔冷如寒冰。

江城渾然不察面前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導火索似的牽動着他,只要她輕輕揮揮手,他便像是那些炮竹, 一點即燃。

從小到大的經歷都在告訴江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他能爬到如今的位置獲得現在的成就, 完全是因着自己薄情寡義。

江城無情無愛, 母親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中了情愛的毒後,人就會變得不像自己, 會被另一個人牽着鼻子走, 失去自我。

江城眸色越發的暗, 面上滿是厭惡的神色。

林海棠并沒有發現他的變化, 她咬着唇,糾結之下到底問了他:“你有沒有騙過我?”

比如那時候她問他是否在鴻湘樓, 比如那日他是否故意帶她躲着蘇士明……比如, 他們這些天以來的情分。

屋外寒風呼嘯, 猶如鬼嚎,屋內寂靜,只聞二人淺淺呼吸聲。

林海棠兩只手蜷縮着, 等待的每一時刻都覺得煎熬。

好半響之後,江城似乎嘆息一聲, 清冽的聲音道:“不曾。”

說完這句話,江城轉身撈過大氅便離開,而林海棠像是卸了力似的,癱在椅子裏。

不該懷疑他,就像是她毫不懷疑自己父親一樣,她應該堅定相信江城是無辜的。

除卻父母親人,他便是她最親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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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海棠嘴上這樣念叨着,心中已經種下懷疑的種子,甚至開始生根發芽。

明日就是江城的生辰,林海棠像是逃避似的想,等他過完生辰吧,好好過完這個日子,之後再細說那些事情。

大院的門被急促的敲響,打斷林海棠的思緒。

她聽見青山去開門問誰,而後便是慌張的女子聲音。

“海棠姐姐在嗎?”

苗妙?

……

臘月二十九,江城的生辰。

這日整個江氏一族喜氣洋洋,處處張燈結彩。可惜,不是為了給江城慶生,而是要迎接即将到來的新年。

這一天對于江城來說并無不同,以前那些年歲也都是像普通日子一般度過,有時候他自己都會忘了生辰日子。

一早起來,青松下廚煮了一碗長壽面,江城才恍然大悟似的道:“今日二十九了?”

青松喜笑顏開:“正是,是主子的生辰。”

江城只颔首,默不作聲的把長壽面吃完。

想了想,他道:“本來今日也無事,去巡過糧行之後便叫他們回家休息,過完初十再回來上工。”

青松笑道:“好。”

主仆二人出門,将鋪子挨個巡視一遍,最後來到書肆,告訴佟掌櫃今日開張半日就好,又給夥計們發了賞銀。

道謝聲絡繹不絕,江城勾唇輕笑,喜悅氛圍渲染下讓他心情大好。

只是這份喜悅并沒有持續太久,一位客人上門打斷熱鬧。

“請問,江公子在嗎?”

江城側過頭,就見是一位年輕書生打扮的男子。

佟掌櫃眼睛尖,立刻認出來對方,小聲提醒道:“東家,姓蘇的公子。”

江城緩緩轉過身正視蘇士明。

他在打量蘇士明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他。

守了許多天,總算見到一輛華蓋馬車上下來個富貴公子,蘇士明猜測對方就是給林海棠贖身之人,但因為沒見過所以不确定。

原本蘇士明以為,去花樓那等地方的富商,全部都是大腹便便,酒囊飯袋。仗着黃白之物,為所欲為。

蘇士明驚訝不已,他沒想到林海棠的恩公竟然這般年輕,瞧着年歲和他差不多。

蘇士明升起危機感,眼看着氣度不凡,容貌英俊的江城走過來,他幾乎繃緊了身體。

蘇士明察覺到林海棠情感變化,她喜歡上那位江公子了。

剛開始,蘇士明以為林海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她的喜歡或許只是因為感激。但現在看,事情似乎朝着最糟糕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蘇士明心中忐忑但面上不顯,溫潤的官家公子談吐大方,彬彬有禮。

“江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江城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麽了,他颔首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蘇士明上二樓敘話。

福順和青松在底下守着,聽不見主子們在說什麽。

如江城所料,蘇士明開門見山,直接道:“不瞞江公子,我今日是為了海棠而來。她出身良好,自幼嬌生慣養,過不了寄人籬下的生活。何況,江公子與她本就不是一類人,不如早早放手。”

江城身量高出蘇士明許多,他居高臨下的看他,唇角明明勾着但卻泛着冷意,似笑非笑。

“敢問你又是何種身份來決定她的生活?”

蘇士明一頓,“海棠沒與江公子說過,她身上有一門婚約嗎?”

江城慢條斯理的道:“是說過,只是令尊親口解除婚約,你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自然也站不住立場來替她做決定,對吧,蘇公子?”

這回蘇士明當真無話可說了。

他和林海棠重逢以來,從來沒提過這個話題。

可不是不說,有些事情就不存在。

相反,是橫在t蘇士明喉嚨裏的一根魚刺,碰不得,咽不下。

“江公子既然是生意人,那就出個價吧,多少錢你願意放海棠走?”

蘇士明手中銀錢不多,但他會想辦法湊齊,只要他開口。

沒想到江城面色迅速冷了下來,像是鍍了一層寒霜。

“你在侮`辱她。”

蘇士明啞然,片刻後欲要張嘴說什麽,但江城沒給他機會,直截了當道:“她的事不勞你操心,青松,送客。”

“哎,公子,請吧。”

青松笑嘻嘻,直接把蘇家主仆請了出去。

回來時佟掌櫃等人已經走了,江城坐在櫃臺後。青松道:“主子,回老宅嗎?”

該回老宅的。

過完年後便是家主擇選,現在所有江氏一族有可能登位的小輩,日日都圍着江老爺子,獻殷勤也好,谄媚也罷,在給自己争取機會,獲得家主之位的助力。

江城也該回去,在江老爺子面前盡孝表現,是好事一樁。

不過他聲音冷淡道:“去別院。”

青松有心勸說,但想到主子估摸着是因為蘇士明不高興了。

這時候也只有林姑娘能讓主子開心。

到的時候,正趕上林海棠在抄寫佛經。

江城脫下大氅,意有所指道:“心煩意亂?”

林海棠勉強露出一抹笑,着實牽強。

“還好。”

江城只當沒瞧見,走到她身後,大掌握着她的手,二人共執一筆,緩緩寫下一行佛經。

可終究力道不能用到一處,在最後一個字落筆時,一滴墨掉下,直接洇濕了整張紙,破壞美感。

心思敏感的林海棠不由得想,這興許是佛祖的警告。

江城不以為意,就着一旁的水盆淨手,“晌午想吃什麽?我着人去做。”

女子身形單薄,緩緩落下袖子,柔聲道:“都好。”

如果是以前,江城會覺得她善解人意,是個好侍候的嬌小姐。但今日蘇士明的到來就像是挑釁,他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火。

擡頭看他,江城目光灼灼,“都好是什麽菜?”

較勁似的非要她說出幾道菜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證明她并不是在敷衍他,并不是如蘇士明所說,他們不是一路人。

林海棠被他問的發怔,她緩聲道:“告訴青山平日裏那幾道菜,你若是有什麽想吃的,一并做好就是。”

“我想想,”他坐下後手指搭在桌面上,輕點幾下,徐徐道來:“山藥排骨湯,東坡肉,酒釀蓮子,素炒菜心……”

林海棠心念一動。

平日裏吃食都是青山負責,她很少點菜,雖然端來的都是江南特色菜,但林海棠有她自己的喜好。

江城如今所說的每一道菜,都是她最喜歡吃的。

按理來說他不該知道這些的……

江城叫來青山,吩咐下去,額外添了兩道漠城特色菜,除此之外,還點了一壇子酒水并一份甜釀。

“酒釀圓子裏就有酒,吃些甜釀就好,免得你吃醉。”他道。

林海棠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江城敲敲桌面,“還想吃什麽?”

林海棠搖頭:“夠了。”

江城便不說話了,屋裏的氣氛陷入奇怪的氛圍。像是一張不透明的網,悶的林海棠要窒息。

她起身來到內室,從梳妝臺上拿過早就準備好的匣子,放在江城面前道:“送你的生辰禮。”

匣子出現的一剎那,江城眼眸亮如星辰。

“給我的?”

他似乎不敢相信。

林海棠見他不動,索性替他打開,裏面便顯露出禮物的全貌

。一個繡着翠竹花樣的荷包。

繡工了得,那翠竹栩栩如生,仿若已經嗅到陣陣清香,叫人心曠神怡。

以前和他娘生活在一起時,江城是過生辰的。

那個女人一心一意愛着江大老爺,對他們的孩子更是寵愛有加。即便過的貧苦,女人也從來沒在這一日虧待過江城。

那時候她溫柔的喚他:“月白,看娘給你做了什麽?”

一碗熱氣騰騰的,撒着蔥花窩了雞蛋的長壽面。

女人心善柔軟,哪怕錢財被騙走落的流浪境地,她也沒痛恨江大老爺。

她依舊面帶笑意,摸着小孩的腦袋道:“月白,趁熱吃。”

一顆雞蛋,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才能得到。

年幼的江城懂事,把雞蛋夾起來往女人的嘴裏放。

“娘不吃,今日是月白的生辰,就該吃雞蛋,來,快吃。”

那時候的江城不過四歲,便認定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是雞蛋了。他甚至許願,想要每一年生辰都能得到雞蛋作為生辰禮。

後來女人走了,江城進了江氏,他就再也沒過過生辰,也從未收到過生辰禮。

時隔多年,在所有人都遺忘的日子,他收到一個姑娘家親手為他縫制的荷包。

一針一線都是為了他。

只給他。

江城終于動了。

先是捏着荷包,随後起身,俯過來身子,語氣輕快道:“你幫我系上。”

江城從不佩戴荷包這等東西,總覺得累贅不說,還格外無用。出行在外,他懷裏揣着大額銀票就好,無需碎銀子。

不過一想到這只荷包出自林海棠手中,他便忍不住心情澎湃,認定蘇士明說的都是狗屁不通的話。

他們很好。

林海棠很好。

根本不需要蘇士明來橫插一杠。

林海棠溫順柔軟,乖順的把荷包系在他腰間。漂亮的流蘇墜子增添幾分飄逸,正配他出塵絕世的氣質。

來這裏之前那股燥意散了不少,江城就着這個姿勢攔人入懷,情不自禁側過頭想要吻她。

她沒躲,只是剛碰到她的唇,便品到濕鹹味道。

江城原本是閉着眼睛的,他立刻睜眼,對上林海棠飽含熱淚的杏眸。

委屈?恥`辱?種種複雜的情緒在林海棠眼眸中閃過。

江城眸色冷下來,視線在她面上緩緩尋視,攬着她腰肢的手收緊,不可自已的生出薄怒。

強扭的瓜不甜,但那又如何?他偏偏要扭這棵瓜。

江城猛的親了下去,輾轉于唇上,原本香甜的氣息染了眼淚,甜中帶苦,澀意湧上舌尖,但他不肯罷休。

在認識江城之前,林海棠沒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

認識他之後,每次親近都讓她覺得甜蜜,那是蜜也是毒,如今扯掉謊言的外衣,便只剩苦味了。

林海棠閉眼流淚,雙手去推他,被江城輕松的抓在手心,舉過她頭頂。

眼看着掙脫不得,林海棠狠狠咬他的唇。

江城吃痛,鐵鏽腥氣散開,他松開人,一只手去摸嘴唇,指尖上都是血跡。

林海棠嘴唇也沾了血,但都是江城的。

她似笑非笑,聲音哽咽:

“江月白,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麽時候?”

眼淚順着臉頰落下,和殷紅混在一起,像是她躺下血淚。

“你替我贖身,對我好,還說心悅我……這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短短幾句話,江城便明白她在說什麽了。

她知道同心蠱的事情了。

林海棠确實知道,就在昨晚,苗妙急匆匆的尋她,告訴林海棠事情真相。

原來他有時候臉色慘白看起來很痛,并不是生病了,那只是蠱毒發作。

原來他親近她擁抱她甚至吻她,都是為了讓他自己好受。

原來,她只是一枚解蠱的藥。

同心蠱可操控一個人情`欲,可讓江城這等冷清決絕的男子喜歡她,如今蠱毒已經解開,怪不得他來她房裏時眼神滿是厭棄。

興許,他早就厭煩了她。

蠱解還留着她,只是當個玩物罷了。

就像現在這樣,他想就親她,不想就起身冷臉離開。

只留下她自己,孤獨守着空房。

林海棠越說越激動,捂着發酸的胸口,泣不成聲。

江城擰着眉頭。

莫不是他對她的好,全部都變成了別有所圖?

“你當我是什麽人?”江城冷聲道,“有必要算計你一個柔弱姑娘?”

“江月白,你只說是與不是。”

江城抿着唇,只一雙晦暗的眸子看她。

林海棠聰慧,她哪裏不明白什麽意思?

痛心疾首不足以形容此刻感受,過往的情愛全部都是虛情假意。

“早知如此,我就該和蘇士明離開漠城……”

或許,那時候離開是最好的,總好過血淋淋的真相攤在她面前,讓她難受一次又一次。

果然,她果然忘不掉蘇士明。

江城冷嗤:“對,你早該離開。”

男人冷眼看她:“如你所說,不過是因為同心蠱綁定了你,現在蠱毒已解,我不會再被你牽動一絲一毫的情緒。

你可以和蘇士明走,感謝你的付出,厚禮奉上。

當然,你也可以留在府裏,江氏一族乃漠北富商,你自可以榮華富貴的在這呆一輩子,甚至比你當官家小姐時候還要過的舒坦。”

“至于其他——”

江城涼薄一笑:“林大小姐還是不要癡心妄想。”

……

江城走了。

枯坐一夜的林海棠在天未明時離開別t院。

青山發現時候追出去,但早就不見人影,他只能焦急回到老宅,告訴江城這件事。

“何時發現的?”

江城原本已經起身了,不過想到了什麽,又重新坐下,狀似不經意的道:“或許她出門散步,一會便回來。”

青山一臉急色:“哎喲,主子,不是散步!廂房裏林姑娘的東西都沒了!”

這下江城坐不住了,匆忙起身往外走,連大氅都忘了披。

來到別院時候天色大亮,房間裏的東西看的清清楚楚。

他專門挑的映日荷花屏風,擺滿珍寶的博古架,出自名師之手的楠木桌椅……

明明滿滿登登一屋子東西,怎麽就覺得空落落的。

昨晚她還在這房間裏給他送生辰禮,不可能一夜之間人就不見了。

江城不信,叫兩個人立刻收集人手去找。

大年三十,江城本該在老宅孝順江老爺子,但他沒有。

他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閉眼假寐。

或許,她就是貪玩出去了而已。

江城有意忽略蘇士明的存在,等青松和青山回來複命,他搶先說道:“可是在苗大夫那裏尋到人的?她素來和苗妙交好,去串門也是人之常情,叫人去庫房裏把那根人參送過去當作新年禮,叫她快些回來。”

青山和青松對視一眼,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主子,并沒有尋到林姑娘的蹤影。”

如今正值新年,街道上都沒多少人,要到哪裏去找林海棠?

不知何時飄起了雪,順着沒關嚴的門縫飄進來,未放置炭盆的室內冷的人牙齒打顫,但是江城像是無知無覺似的,甚至如林海棠在時那般,将大氅規矩的放在一旁,用冷水淨了手。

江城只是嗤笑:“或許,她已經去找蘇士明了。”

青松趕忙說道:“那屬下這就去蘇士明住處尋。”

“不必。”

江城神色如常,濃密的睫毛垂下遮蓋眼底神色,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平靜。

“不必去尋,要走便走,左右她對我無用了。”

青山啞然,瞪大眼睛,覺得不可置信。

江城繼續說道:“我化蠱她謀生,我們各取所需而已,自此之後,兩不相欠。”

“我們走。”

……

江氏一族的除夕是熱鬧非凡的,分支的小輩們也都過來湊熱鬧,那些年歲小的弟弟妹妹們整日要放炮竹,等到了夜裏,江氏老宅上空的煙花就沒停過。

“主子,外面可熱鬧了。”

青山搓着手進來,靠在炭盆旁取暖,“主子,那兩個女人還端着雞湯要給主子呢。”

書桌之後的江城頭都沒擡,“叫她們滾。”

青山撓了撓頭,心想主子不是說和林姑娘兩不相欠嗎?那現在為何又怒氣沖天的模樣?

青松推了推他,叫他退出去,免得不會說話再惹江城不悅。

屋裏安靜下來,江城骨節分明的手握着狼毫筆,照着那本她贈與的佛經開始謄抄。

只是寫了一張又一張,不見停歇。

青松擔憂,眼看着都要過午時了,主子莫不是要一夜不睡?

也不知誰家放炮竹,響動甚至傳到這裏,江城手一歪,筆下好好的一個“靜”字寫壞,墨水洇濕,像是不知名的情緒席卷,擾的江城頭痛欲裂。

“砰”——狼毫筆被江城擲在地上,他面色陰鸷,像是那墨水染了他臉上一般,眸子暗沉沉的道:

“誰家炮竹擾人?青松,去警告莫要再放了!”

随後他拿起那本林海棠寫的佛經,嗤道:“什麽抄寫佛經可靜心,都是假的。”

随後他把佛經也扔在地上,淡淡吩咐道:“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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