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停下！”

當路德維希的車隊行進到貝克托帝國與安提約公國交界的一片子爵領時, 柯林斯忽然大聲喝道，同時緊緊挽住了馬缰。他有力的臂膀将馬匹勒得“咴——”的一聲長鳴，高高揚起了蹄子，然後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小子, 你幹什麽？”

騎士長早已對這個明明不是教廷出身、卻莫名被聖子殿下偏愛和倚重的家夥不滿。

見他突然停下來打斷了隊伍的節奏，便立刻出言訓斥。

柯林斯沒有理會他的叱罵, 而是輕踢馬腹, 讓胯.下的駿馬如指臂使般地向後倒退幾步, 退到與路德維希的馬車平齊的位置, 手指叩了叩窗格：“親愛的殿下，風聲告訴我，林間有股危險的氣息。”

“哦？”

路德維希探出頭來：“有埋伏？”

“我想是的。”

“那麽退後。”路德維希毫無理由地選擇信任, 直接對騎士們下達了命令。

騎士長不甘地提出質疑：“殿下, 您不能因為一個年輕小子的神經過敏便做出如此草率的決定……”

“我穿越過的險境恐怕比您穿過安道爾森林的次數還多。”柯林斯忍不住反唇相譏——安道爾森林是公認最安全的森林, 往往是魔法學徒和騎士學徒的歷練地。

柯林斯不介意被人質疑和誤解, 但卻不願意聽到有人在他的殿下面前诋毀他的能力——哪怕路德維希不會相信也不行。

騎士長被這個農民小子的不客氣氣得哆嗦, 正要說話，靈敏的耳朵就聽見一陣箭矢破空的聲音, 頓時神情一凜, 條件反射地喊出“戒備！”, 同時拔出劍來。而下一秒，他眼前一花, 就見旁邊那個看起來年輕不頂用的毛頭小子, 竟反應比他還快地沖了出去。

柯林斯一馬當先, 頂着箭矢向攻擊來臨的方位沖去，身後是跟上來的、包括騎士長在內的六名騎士。還有六名騎士手握長劍守在馬車邊，牢牢護衛着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聽到外面的鼓噪和吶喊，早已明白柯林斯的預感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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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馬車門便要跳出來，被守在門口的騎士攔住：“殿下！請您待在車裏，不要以身犯險！”

“對方有魔法師。”

路德維希簡潔地回應——他感受到那些箭矢上伴随的魔法波動，并且，此時從密林中沖出來的那些人，周身的氣息十分明顯。這種黑暗的氣息雖不及克勞德精純，對一名光明魔法師來說卻也宛如黑夜裏的明燈般醒目，對方的來路毫無疑問。

那名騎士聞言猶豫了一下，便被路德維希一把推開。後者揮了揮掌心精致的法杖，撐起一道半徑約有五米的光明結界，将馬車連帶周圍的六名騎士護持在內。飛來的利箭撞上結界，紛紛跌落下去，與結界解除的地方發出“哧哧”的聲響，逸散出黑色的煙霧。

這下幾名騎士也反應過來：“黑暗教廷！”

那呼喊十分驚懼，畢竟教廷早在千年前就宣布将黑暗教廷消滅了。然而現在，黑暗魔法師卻堂而皇之地出現了，并且襲擊了他們的聖子。

“黑暗教廷恐怕所圖不小。”

守着路德維希的騎士神色鄭重，态度比剛才更為強硬了：“請您回到車內，将結界收縮到馬車範圍即可。這些刺客和黑暗魔法師一起出動，這是精心策劃的襲擊，還請您保護好自己、節省魔力。”

“浪費一個戰力不是明确的選擇。阿萊。”

路德維希有些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動，一個大型的輔助魔法便籠罩在了己方十二個人身上。

騎士阿萊整個人都呆滞了三秒——剛剛、剛剛莫非是瞬發魔法？

大魔法師有這樣的實力嗎？

他心裏先是困惑，旋即便精神一振，燃起喜悅。雖然騎士們戰力不俗，但對付黑暗魔法，當然還是光明魔法最有效。

如今看到聖子殿下毫不怯戰并且展現出強悍的能力，他只覺得多了三分把握。

正一劍逼退一個渾身黑漆漆的黑暗騎士的柯林斯感覺身體一暖，體內的力量仿佛瞬間增強，眼睛裏不自覺帶上了笑意，扭頭道：“騎士長大人，聖子殿下為我們賜福了，我們可要加把勁，将這些敵人迅速收視掉！”

騎士長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是很看不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的，可是這一會兒的戰鬥已經足夠他發現，這個小子身手敏捷矯健，揮劍的姿勢不是教會訓練出的标準，但格外靈活多變。而且他的大局觀很好，很多時候，自己這個做騎士長的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呼喊着組織騎士們防禦或進攻了。幾個回合的功夫，騎士們已經不知不覺在聽他指揮了。

不僅如此，假如他還沒有老眼昏花的話，這個年輕人揮劍時嘴唇輕動、揮出去的劍上更帶着隐隐的魔力波動——而絕非只有劍氣。

這人竟是個罕見的魔武雙-修！

雖然難以想象如此天賦非凡的年輕人竟然一直是個農民，但既然有實力，就足夠他尊重了。

光明魔法攻擊力稍弱，但作為輔助或者治療卻是一頂一的好用。路德維希的魔力好似不要錢般的揮灑，牢牢護持着十二名騎士并柯林斯。

而前方的柯林斯指揮着騎士們阻擋來自刺客們的攻擊。對方的人數是他們的三倍有餘，但在路德維希的控場和柯林斯游刃有餘的指揮下竟然一時呈現出僵持的局面，并且随着騎士們的行動越來越和諧有度，勝利的天平漸漸傾向光明陣營。

“真是出人意料的強悍。”

密林深處，名為麥凱的男人單手持着一柄金色的望遠鏡，語氣裏竟是贊嘆的。

“執行官大人，現在怎麽辦？”身旁的随從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你太心急了。”麥凱沒有分給随從一絲視線，而是依舊眺望着不遠處由刺殺轉變為有來有往的攻防的戰鬥，“雖然未曾料到這位光明聖子有這個本事、手下還藏着這麽個好手，但好在我們的籌備足夠充分……”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僵局就有了改變。

一道嘶啞難聽的聲音突兀響起，同時，那些一襲黑衣的刺客們身上泛起點點幽光，手中的劍更是轉為一絲深凝的藍。

——有個遲遲未動手的人，突然出手了。

林間的氣息變得更為凝滞沉郁，而路德維希撐起的光明屏障也逐漸被向後逼退。

“該死，居然是黑暗魔導師。”

路德維希皺起了眉，努力加大了魔力輸出，奈何即便他的精神力已經讓這具身體比普通的大魔法師魔力儲量翻了幾倍，也剛不過一個魔導師。更不要說對方的人數足足有他們的三倍。

幾個呼吸的功夫，光明屏障便被黑色的霧氣侵蝕了一角，一名騎士猝不及防被借機襲來的黑暗騎士用匕首刺穿了肩膀，發出一聲哀嚎。

柯林斯急忙招呼騎士們變幻陣型，将傷者漸漸引到圈內保護起來，但來自黑暗陣營的攻擊強度越來越大，即便是他也慢慢顧不周全。

如果有人從上方俯視，便能看到無盡的黑色霧氣向着以路德維希的馬車為中心的散發着淡淡金光的屏障逼近，而屏障在這樣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下左支右绌，邊緣如同被黑色的大口慢慢啃噬，一步步向核心收縮。

“殿下。”騎士長退到馬車旁邊，挂滿汗水的臉上全是堅毅，“請您先行。柯林斯實力高強，便由他護持您離開這裏！”

“我沒有用別人的性命換取逃跑機會的習慣。”路德維希毫不猶豫拒絕了。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多麽勇敢的人，經歷過一次死亡更是對此心有餘悸。可是，這對他來說是一次世界任務——雖然失敗了懲罰恐怕不輕，但畢竟是任務，但對這些騎士來說，卻是只此一次、不可重來的生命。

他咬了咬牙，手中的法杖再一次燃起明亮的光芒，溫暖而耀眼，生生将屏障往前又推了一米。

遠處觀戰的人輕輕“啧”了一聲。

“倒是我偏見了。”麥凱淡淡地對侍從道，“原以為，光明教廷的上層走狗都是惜命又不把人當人的畜牲，今日倒是見到例外了。”

可惜，為了推翻根子壞了的光明教廷，這個難得的小聖子，也不能容情。

有魔導師坐鎮，黑暗教廷的力量很快把路德維希一方壓着打，如果不是路德維希的實力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大魔法師能有的、柯林斯又已經經過血脈提煉實力飛漲，他們此時恐怕早已全部身殒。

但即便是現在，騎士們也早已步步後退，受傷的情況越來越重，有三名騎士更是沒能撐住，在交戰中不幸犧牲。僅剩的幾個人背靠背圍成一個圈，中央是路德維希。他們将後背交付給彼此，灌了鉛一般的手臂在一次次抵禦進攻中早已失去知覺，只知道機械地揮舞着。

路德維希掌心撐起的屏障也漸漸失去了光彩。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呼喚騎士長道：“我需要一點時間，可以全力撐住嗎？”

騎士長以為他終于要動用傳送魔法離開了，一口答應下來，心裏也不意外——聖子殿下能夠陪他們撐到現在，已經足夠讓他們感動了。他們的使命本身就是護送聖子殿下，如今為此而死也是光明神給予的榮耀。

然而路德維希卻打定主意以自己為代價也要幹掉這些刺客。

他的魔力已經将近幹涸，但他還有精神力。

只需要一點點時間，将強大的精神力毫無保留的放出，就可以将敵人全部消滅。

唯一的問題是這具身體目前只是大魔法師，承受不起他完全的精神強度。或許到了法聖，才能讓他将精神力完全發揮。貿然動用全部力量，後果只會是這具身體的崩潰。

不過——對他來說那畢竟只是一次任務失敗，而這些騎士要付出的卻是真實的生命。

系統在路德維希腦海裏嗚嗚地哭着。

它雖然有些保命技能，但宿主不肯抛下其他人，它權限又不夠找到逆轉局勢的道具幫忙，只能心焦地不斷呼叫天庭——當然是徒勞的。

“別喊了。”

路德維希一面籌備大招，一面抽空在腦海裏道。

“我自己的選擇，自己承擔到底。”

——只是對不起柯林斯，或者說，他的時辰。

完不成任務就帶不走他的這片靈魂。

也不知之後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能回到這裏，将他帶走。

路德維希的掌心一點點亮起精純的金色光芒，是精神力加持下使用大型魔法的前兆。那光澤将他眼睛裏的堅定映得分明。

敵人看出變故，攻擊一下子加快了，更為急促和兇狠。

騎士長猝不及防，肩頭便被一道劍光狠狠砍中，身體一軟栽了下去。而他的失位也使得後方的路德維希瞬間危險起來，數道厲光向着他急撲而去——

“殿下！”

在一片驚呼聲中，一道身影忽然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飛掠過來，“當當當當”一串脆響，路德維希只感到眼前一花，一線雪白從眼前閃過，再看時便見柯林斯手執長劍穩穩擋在他身前，将那些指向他的利箭統統在空中削去。

“柯林斯……”

“放心，殿下。”那青年擋在他身前，英俊的面容嚴肅而沉凝，明明身處險境，卻莫名給人一種安心的可信賴感，“會沒事的。”

“柯林斯，等我幹掉敵人，你就帶着其他人走。”路德維希咬牙。方才的大型魔法被攻擊打斷，不得不重新來過，騎士長又手臂受傷，一時舉不起劍，他們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相信我，我的殿下。”對方面色沒有絲毫改變，只是穩穩地擋在他身前，如同一座山峰般不可撼動，語氣也是篤定的，“我們會一起活着回去。”

一起活着回去？

路德維希不知道他是哪來的信心，在這樣的情狀下說出這種話，但新的魔法已經在手中逐漸成型，而力竭的他也再分不出半分精力回應，只能用眼神不甘而悲傷地望着他的戀人，狠狠将身體裏魔力池中最後的魔力抽空。

路德維希掌心的那團已經燦爛耀眼如一輪太陽的魔力電光石火間沖向密林深處，而同時。一陣更為耀眼奪目的光芒忽然迸發，源自柯林斯的劍上，直沖天際。

若有似無的龍吟在這一片晃得人目盲的光芒中敲進路德維希的耳朵，讓他在極致的疲憊和錯愕中忽然明白過來：“——柯林斯！”

不，不要！

不要任性！不要使用無法掌握的力量！

這一刻，路德維希，或者說白越，忽然從心底意識到他是如此自私的一個人，哪怕僅僅是一個呼吸之前他還想着自己只是任務失敗、而騎士們的性命卻必須保下，這一刻，他卻幾乎用了所有力氣去祈求，什麽代價都好，別讓柯林斯做傻事，別讓他動用那枚對他目前來說難以承受的薩維戈龍骨，別讓……他失去他……

光芒沖天。

路德維希的耳朵一陣嗡鳴，有鮮紅滾燙的液體流了出來。

過分耀眼的光芒導致短暫的失明，停留在視網膜上最後的畫面是浩大的光明魔力在鋒銳的精神力觸須的伴随下将對面的黑暗刺客盡數籠罩，同時伴随着龍吟之聲的龐大龍形虛影在空中優雅回環，将路德維希一方的人護在身下。

就在短短的一息中，路德維希屏障範圍內的十四個人——十二名騎士（雖然其中有三位已經長眠在了光明神的懷抱）并聖子和柯林斯，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

而密林當中，刺耳的慘叫此起彼伏，黑袍的刺客們一個接一個倒地，爆裂成血紅。而那道明光卻仿佛猶未餍足，直直沖向了密林深處——

“噗。”

“大、大人……”侍從的聲音瑟瑟發抖。

黑暗執行官麥凱單手捂住胸口，從口中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将另一只手中沾了血色的望遠鏡狠狠摔落在地，表情是說不出的猙獰：“……該死的光明神走狗！”

他目光陰鸷地掃過橫七豎八攤在林間的屍體——即便是黑暗魔導師，竟也逃不過那驚人的一擊——又厭惡地看了眼侍從，厲聲喝道：“回教廷！”

“……那、那些遺體……”

“沒用的廢物不值得葬入墳茔。”麥凱冷笑了一聲，嘴角的殷紅讓他顯得更為殘獰。

只是，話雖如此，他的步子卻還是停了下來，陰晴不定地望着那片戰鬥痕跡殘留的地方。目前大陸上最高級別的魔法師，也不過是魔導師，整個黑暗教廷更是僅有五位。

而現在，因為一場本應萬無一失的截殺，竟損失了一位。

想着回到教廷會面對的诘難，麥凱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