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關白越和霍時辰并肩走到學校的後門, 兩個人一路上都沒說話, 但也不覺得尴尬。直到到了門口,關白越遠遠望見霍家的車停在對街, 才不由放慢了腳步:“你……”

“什麽?”霍時辰側頭看他。

十八-九歲的大男孩, 側顏在初秋傍晚柔軟的金橙色自然光裏, 格外的柔和, 側光時臉上揚起的睫毛上跳躍着夕陽的殘金,無端顯得缱绻起來。

白越忽然就說不出原本想單刀直入問他為什麽轉班的話。

兩個世界的相伴了,這一刻卻好像真的回到了校園裏的少年時光,心口怦然,心裏又是猜測, 又是青澀的淡甜, 連出口的話都迂回起來。

“……其實我就算轉班也能适應得很好。”

所以你, 是為什麽也要轉班呢?

霍時辰卻聽出來對方欲言又止的內容,笑了笑:“我想和你待在一塊兒。”

他不明白為什麽認識十幾年來,從前對關白越從來沒有過悸動。但今天看着他被質疑指責的時候,卻從心底感到心疼——盡管對方剛被揭穿的時候,他還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淡,甚至輕慢。

可後來, 看着關白越一個人站在原地,周圍一片無人靠近的真空, 他就想走過去, 把人護在身後, 誰也不許欺負。

他犯的錯, 他得陪着。

似乎從靈魂上,有聲音這樣說。

關白越慢慢彎起眼睛。

“你說的。那我之後當真了。”

“好。”

霍時辰看他仰頭乖乖看着自己的樣子,心裏發癢,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他頭發,将那頭原本乖順的黑色短發揉得蓬蓬的:“你去哪兒我都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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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去二班。”關白越抓下腦袋上放肆的手,抓住之後卻沒舍得放開,“二班大部分老師和一班的一樣,不用擔心适應不了老師。”

“今天就遞申請?我催一下學校。”霍時辰沒有任何意見。

“好。時間也不早了,該回去吃飯了。那,明天見?”

“明天見。”霍時辰說完,頓了頓,忽然傾身給了他一個擁抱,“阿越,無論發生什麽,無論之後的人生還會遇到誰,你對我而言就是最親密的,不會改變。”

這話說出來似乎突兀。

白越愣了一下才想起,之前在被臨言質問的時候,他說過“我一直以為我們(四個人)是最親密的夥伴,從小到大。你出現之後一切卻都變了”這樣的話。

霍時辰是在回應這個。

他說,無論遇到誰,你都說我最親密的人。

男生眼睛裏滿是認真。

他沒有提起什麽撕情書、大姐頭之類的話,怕關白越尴尬,但心裏卻一直記得少年落寞的模樣,然後用一個擁抱和一句承諾告訴他,不要為了擔心失去友誼而逼得自己亂了陣腳。

不管其他人怎麽樣,我在你身邊。

所以,不要恐懼,不要難過,不要改變自己。

犯錯也好,長大也好,別人漸行漸遠也好,

我都陪着你。

白越心裏一霎就軟了。

他在霍時辰抽身之前狠狠地回抱過去:“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會一直陪着他。盡管記憶無法帶走,但不論哪個世界,只要他們相遇,這個人都是這樣做的。

“你對我來說也一樣。”他站直身體,有些用力地握了握男生的手。

關白越坐上自家的車,司機關切道:“少爺今天怎麽出來得這麽晚?有什麽事情嗎?”

關白越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沒什麽。錢叔,幫我放點音樂吧。”

“好。”司機沒再追問,打開了車內音響。

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流淌在車裏,關白越支着頭打了會兒瞌睡,直到被口袋裏手機振動吵醒。

打開一看,是秦一韶的短信:

“你沒必要轉班。留下吧。”

白越笑了笑,動動手指,回複:“是為我自己。”

原本的世界線上,一貫驕傲的關白越被戳穿後堅決沒有承認自己做了錯事。但白越卻覺得,對于那個走上崎岖道路的少年而言,或許他最終一無所有時自己也清醒過來,意識到驕傲不是死不認錯,而是清楚自己的選擇并承擔後果。

可惜關白越醒悟得太晚。直到最後時刻,他才終于面對自己的過去,意識到那些虛張聲勢的驕傲和粉飾太平已經毀滅了他真正珍貴的東西。

他讓自己從一個風光霁月的明亮少年變成時刻充滿妒忌與算計的小人。

所以在最終慘死之後,他所想要改變的,更多的也是自己。

所以白越一來到這裏,就先認錯。這不是對臨言低頭,而是讓名為關白越的少年,重新成為可以坦然站在陽光下的孩子。

秦一韶收到關白越的回複時,正在學校後花園專屬于他的秘密基地裏。

——這個地方,學校裏的學生都知道,是秦一韶獨享的地盤,沒有人會擅入,即便是他的三個好友,也尊重他喜歡午後在這裏清靜午睡一會兒的習慣,通常不會打擾。

這個規矩,三個月前被打破了。

打破者是臨言,他為了救一只受傷的貓咪,又想着不是秦一韶固定的午睡時間,所以大着膽子進入了這片“禁地”,結果被當天心情不好在這裏發呆的秦一韶逮個正着。

——當然,這是秦一韶的視角看到的。

而從臨言的視角,這自然是一場為了和秦一韶認識、熟悉起來而精心設計的“偶遇”。善良大膽的小學弟遇到心情不好的帥氣學長,連受傷的貓都會冒險去救的學弟,怎麽可能放着滿臉寫着“感覺很糟”的學長不管呢?當然是害怕、但還是大着膽子湊上去笨拙地安慰了。

嗯,那天他獲得了五點的好感度呢。

而現在,“禁地”的主人坐在平常坐着的椅子上,面前站着的,是表情隐忍委屈的小學弟。

“……你就不問我嗎?”

臨言的手指絞着書包帶,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問什麽?”

秦一韶将振動了的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然後看着上面簡潔的“是為我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為他自己?

确實是白越會說出來的話啊。那家夥,看着優雅又溫和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是個倔脾氣,小時候鋼琴比賽輸了,可以将自己關在琴房一天重複練習,直到把對方的獲獎曲目彈得比獲獎者本人還好為止。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在說下轉班後反口呢?

即便是承認錯誤,都格外決絕。

臨言看出秦一韶的心不在焉,略略皺眉,然後用力地前傾了身體,雙手一下子支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

“不問我嗎?不問我是不是故意打扮得和阿姨告別歌壇時相似,故意讓你上鈎?你信了是不是?”

他聲音很大,秦一韶終于被強行從思索中拉出來,擡眼看他,就看到對方臉上的委屈和難過。

“難道不是嗎?”他天生帶着上翹弧度的嘴角露出一點嘲諷,“你說你對我母親告別歌壇的裝扮一無所知,你又說你是她最忠實的粉絲,總有一句是在說謊吧?”

“所以你就不問我為什麽,就先給我定了罪。”臨言抿了抿嘴唇,眼睛裏浮起一層晶瑩,聲音也啞下去,“你知不知道你這點最讓人讨厭?覺得自己被騙了,被背叛了,你倒是問啊!你問我啊!然後罵我啊!一句不吭心裏就給我定了罪,如果不是我知道你肯定會介意這件事情來找你,你是不是就自己認定了所謂的‘真相’然後悄悄疏遠我?!你說是不是?!”

他情緒激動,說着說着就大聲起來,幾乎将啞掉的嗓子扯破。幾點星芒細碎的從紅了的眼眶裏落出來,掉在臉頰上,他沒理,只是狠狠盯着秦一韶。

這反應和心虛絕對扯不上關系,更像是被誤會後理直氣壯的質問。

攻略系統忍不住誇了一句臨言表現張力很足,後者沒搭理他,只是看着秦一韶。

秦一韶動了動嘴唇。

畢竟是有好感的人,他也不願承認那晚星空下剖出有關母親的最柔軟回憶的時刻,只是一場對着處心積慮的騙子的自我感動。

“那你說,你解釋。你能解釋什麽?”

“我确實說謊了。”

看秦一韶身體一僵,臨言又道:“是剛才,對着關白越的時候我說謊了。我說我不知道阿姨謝幕時的裝束,但其實我知道,那款胸針,那支香水,都是因為我是阿姨的粉絲才會買。”

——也就是說,他說是母親多年的忠誠粉絲,這點不是騙人。

秦一韶僵硬的臉色緩和下來。

臨言舒了口氣。這樣欲揚先抑,還是和關白越現學的。關白越不也是直接先道歉認下算計了他嗎?

臨言先承認自己撒謊,再說撒謊的不是粉絲這件事,果然秦一韶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

“那你舞會那天又是為什麽穿着和那套衣服、戴着那枚胸針?你那時候,可是樹澤的舞伴。”

打扮卻模仿了他秦一韶的母親。這裏面就沒有半點內幕?

“因為我只有那樣一套可以穿去舞會的衣服!”臨言喊道,臉色漲紅。

這答案完全不在秦一韶的任何一種猜測之中。他愣住了,然後扭頭去看對方。

“我什麽家境你知道,我這樣的家庭,怎麽可能負擔得起你們這些少爺穿戴的東西?”臨言卻別過臉,表情難堪,“那套禮服,胸針還有香水,是我唯一能在舞會這樣場合穿戴的,正因為我是阿姨的粉絲才會買。不然我一個需要學校獎學金的普通學生,怎麽會去買這種一件足夠我好一年生活費的奢侈品?但買這一套對我家來說‘用不上’的東西,就足夠我被爸媽訓死了,難道為了舞會我還要再買一套?”

“你……”秦一韶怔怔地看着他,在這意外的回答下,心裏忽然湧出了愧疚,但仍然有些嘴硬地小聲吐槽,“那白越問的時候,你為什麽說是你不知道我母親的事?”

“你要我怎麽說?當着所有同學的面承認我家裏窮、我只有那一套衣服應付舞會嗎?”臨言的眼眶還是紅的,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秦一韶伸手去拽他胳膊道“別擦,會腫”,被他狠狠揮開了——“我窮,但我也是有自尊的。大庭廣衆之下,我難道還能自己承認其實我只有那一套禮服嗎?”

攻略系統:“恭喜,您的攻略對象秦一韶好感度 12,當前好感度65!”

臨言瞥了眼秦一韶臉上的別扭自責和懊惱,心裏滿意地哼了聲——這還差不多,居然會為了關白越一句話就降好感!現在算是把降下去的返還了,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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