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傅易瞳的說法令所有人都難以置信, 甚至無法接受。

可這是宋長奇自己的徒弟，被洛白越從白無常那裏接來之後兩人沒單獨說過一句話, 難道還會編造謊言毀壞自己師父的身後名嗎？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腦海中還在消化對方所說的一切。

連渡劫都奈何不得的大陣、想困住宋朝大能獲得修煉秘法的宋長奇、被困後瘋狂抽取周圍靈氣的宋朝大能……

末了還是龍源寺的和尚長嘆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十惡冤家。十善厚友。宋宗主一世大名。毀于貪之一字。”

他的話打破了沉寂。

宋承天望着已成為魂魄的師妹, 神色沉凝難辨, 但到底公職的責任感占了上風, 讓他抛卻那份痛心難受, 吩咐警員道：“去查看陣法痕跡和屍體上痕跡，看和口供對不對得上。”

警員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一張僵硬的面容。

一番查看，痕跡與傅易瞳所說處處對的上，就是再難以置信也不得不信。

一群修者心裏複雜難言, 畢竟宋長奇這人一貫都是正道魁首, 被稱為天下第一人，行事作風也都大氣，卻沒想到……

“畫虎畫皮難畫骨，真是人心難測啊。”有位女修搖了搖頭，說不出是鄙夷還是嘆息。

也有人說：“他少年時是真的行正道，曾為了抓捕魔修命都不要了，九死一生, 還好幸運才活下來。不知如今怎麽變成這樣。”

“少年成名、早早晉升元嬰，卻二十幾年再無寸進, 玄清也再沒有可以扛鼎之人……”有人試着捋了捋宋長奇的心理, 猜得七七八八, “老了老了，性子都左了。”

又看洛白越，看他孤零零站在那兒不說話，一幹人悄悄議論，有憐惜也有同情。好端端的青年才俊，原本有個當世獨一無二的大能當師父，現在什麽都沒了。就算師父給留下一些好東西，沒人教導，前程可就麻煩了；就算改投別人門下，誰知道不是沖着他手裏“岳麓”遺物來的？

大多數人不是宋長奇，沒那麽豁得出去铤而走險，洛白越現在更是在官方挂上號了，出事了宋承天肯定會查。但是不偷不搶，還不能給你當個師父了？到時候問一問你之前學了什麽有什麽東西，就慢慢把底摸出來，做徒弟孝敬師父不是理所應當？到時候放在門下慢慢把好東西拿走，這可是十分有誘惑力。

其他人想什麽洛白越是不知道的，他眼看宋承天做了記錄，傅易瞳又把細節一一說清楚、證據鏈補全了，這就松了口氣。

好歹沒讓宋長奇那個表裏不一的小人身後還能保持好名聲。

那邊傅易瞳把該說的說完了，提出單獨和洛白越談談。宋承天猶豫了一會兒——按理說這是案件當事鬼以及案件相關人員，讓他們單獨談好像不大合适，可傅易瞳懇求地說“師兄，我被召回陽世的時間想來有限，我欠了岳真人因果，總得好好彌補”，他就說不出什麽了。

一人一鬼到了旁邊屋子單獨談，洛白越順手布下了一個屏蔽法陣，防止有人竊聽。

傅易瞳臉上滿是深深地後悔，不斷道歉，最後道：“我與我師父害了你師父，這惡孽已經鑄成，我到了地府自然會經受懲罰，但卻難以償清你師徒二人的痛苦。岳真人……我已無法補償，欠他的因果，便盡力還給你吧。”

她将自己多年積攢的一些寶物在的地方和取出的方式悉數告知，銀行卡密碼什麽的也全都說了一遍，還說自己生前繪制的符箓、以及學習符箓陣法的心得也全都交給他。

洛白越看着這半透明魂魄臉上的內疚，沒有拒絕。

這些東西對他未必有用，可一則不論傅易瞳是不是願意困殺“岳麓”，假如這個“岳麓”不是洛白越，早就被困在玄清派逼問秘笈了，身死也不是不可能傅易瞳償還因果理所當然；二則，傅易瞳是真的後悔歉疚，讓她盡力彌補，她自己心裏也好過一些。

洛白越對這位修者沒什麽好感——畢竟被害了一場，但也不算太厭惡。對方的道心整體是好的，只是原則性弱了，牽絆于師徒恩情，一時僥幸心理，想着最後一次聽師父的，結果就釀成大錯。

她錯了，但後果也着實慘烈了些。

洛白越想着，就準備白無常來接傅易瞳回地府的時候說說好話，別太苛刻了，誰知一等二等白無常不來，洛白越和傅易瞳都有點奇怪了。

雖然這些年沒人有本事把亡魂召回陽世了，但早些年還是有些大能是可以的。請亡魂暫且回陽，首先要恭恭敬敬上香請地府官吏，禀明事實，然後地府酌情考慮能不能把魂魄帶上來。帶上來之後往往由鬼差看着，辦完事再給帶下去，通常只能讓魂魄在地上待一炷香時間。

可傅易瞳已經在陽世待了不止一炷香了，兩三炷都有了，沒有鬼差看着她這事兒已經挺奇怪了，居然沒人來接？

洛白越想不通，就準備再叫白無常來問問。看了一眼傅易瞳，他又裝模作樣拿了張空白符紙點燃，實則神識探下去催問：“謝必安，你怎麽還不來接魂？”

半晌一張冥紙悠悠飄到跟前，洛白越接過來一看：“大佬，這魂魄送你了，別讓天道再氣哼哼震我地府大門了！”

洛白越：……

不是，你們地府都這麽兒戲的嗎？好好的魂魄說扔出來就扔出來？

還有天道，你是不是有點欺軟怕硬了？因為剛不過我，就跑去地府撒氣？

最關鍵的是，誰要這個禮物啊！洛白越并沒有打算把傅易瞳留下來啊！

但是再去騷擾地府，就沒人搭理他了，一副趕緊送瘟神的架勢。

洛白越滿心無語，看着面前傅易瞳一臉困惑，只好哈哈笑了笑：“傅真人，你不用回地府了。”

“？”

“那個，我是用我師父的符紙把你帶回陽世的，這個是永久性的。”

傅易瞳半天才理解了他在說什麽，整個魂都驚呆了：“永久性的？你是說，招魂之後，魂魄就可以一直留在陽世？！”

“對啊。”

……對啊你個鬼啊！

這不就相當于複活？！

傅易瞳整個魂都呆住了。

天道在輪回一世上最是嚴苛，修者逆天而為，獲得法力和壽命，死後要經受的懲罰磨難就更多。常人欠了因果，遭受些許刑法，而修者欠因果，遭受的刑責是十倍以上，這也是為什麽不少修者瘋了一樣想提升實力延長壽命。

不僅如此，傅易瞳看過玄門典籍，據說到了渡劫，這是實打實要挑戰天道了，如果不幸身殒，立刻就魂飛魄散。

那“岳麓”留下來的符，可以讓修者的魂魄都重返陽世？這豈不是可以繼續修煉，走鬼修之途？！

哪怕修者轉修鬼修，條件更苛刻、要遭遇的天劫更兇猛，還非常容易被陰氣弄得左了心性、如邪道，但對很多人來說這比起進入地府遭受嚴酷審判、稍有因果惡孽轉世都可能投入畜生道強多了好嗎？

“你、你這符千萬保密，切忌告訴旁人，否則哪怕正道真人也會動心，明的不行可能會來暗的。”傅易瞳以為洛白越不知道事情嚴重性，立馬嚴肅了表情警告。

洛白越看出她真心實意，不由一笑：“傅真人不必擔心。我知道的。倒是真人，打算如何呢？”

打算如何？

傅易瞳一呆。她還真沒來得及想。自己能留在陽世這件事情不應該被人知道，否則會害了這個洛白越。她應該怎麽辦呢？

卻看洛白越慢悠悠道：“傅真人自覺欠了我，如今又不好在旁人面前現身是不是？——不如和我一起修煉，順便在一些事情上助我一臂之力，就當是我雇傭真人，不過沒有報酬。”這也算是償清因果，之後傅易瞳再修煉才不會因為惡孽舉步維艱。

傅易瞳愣了一下，很快點頭：“這是應該的。”她不知道洛白越實力，只以為是初入練氣的後輩，作為岳麓的徒弟肯定少不了被各大勢力關注，自己幫忙阻擋一些心懷不軌的人來補償對付，理所當然。

于是外面正仔細給玄清居案發現場取證的警方還有各路修者很快看到洛白越只身回來了。

“傅真人呢？”

“時間到了，回陰間去了。”

洛白越的說辭沒有人懷疑。但事實上傅易瞳此刻正暫居一方小小的養魂匣中，暗自驚嘆那位“岳麓”真人底蘊之深，竟然給徒弟留了這麽多寶物。

宋承天那裏，清理了現場，确認案件情況，然後就讓在場諸人回去了，還特別跟洛白越說程序走完他就可以到超自然事件處理部門帶“岳麓”遺體回去。

洛白越回了穆時辰家裏，和後者把事情經過說了一聲，告訴他“岳麓”過世了。穆時辰一驚，擔憂地看着他：“阿越你太大意了。之後那些宗門恐怕要找你……不如這樣，我和佟家有親戚關系，你也挂靠到佟家吧？我的戀人，他們肯定不會動歪心思，你信不過的話，還可以讓他們發天地誓言。”

洛白越笑着把人抱住了：“好了，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沒你想象的那麽弱。”不等穆時辰反駁，他嘴唇湊過去，輕咬了男人耳尖一口：“告訴你個秘密，師父是有分-身的，臨終把法力全傳給了我。我現在可是個大能，約莫有……。”

他想說分神修為，但這太駭人了，而且臨終傳承怎麽都得折損一部分法力的，于是頓了一下道：“元嬰修為了。”

穆時辰驚訝片刻，旋即是欣喜：“那就好，有實力傍身，就不怕歪心思的人謀算了。”

“那是自然，你以後有什麽麻煩，盡可以找我。”洛白越故作輕佻地伸出食指勾起男人的下巴，“怎麽樣，要不要提前讨好我一番？嗯？”

穆時辰略帶寵溺地看着這只戲精，看着他一雙黑色眼睛中貓科動物的豎瞳，配合地湊過去，下巴在對方側臉依戀地蹭了蹭：“大佬，為了請求您庇護我，我願意奉獻出我無暇的肉-體和靈魂，供您品嘗。”

洛白越差點沒崩住。

無暇的肉-體？

大家都是九年制義務教育畢業，你卻偷偷選修了莎士比亞戲劇課！

他憤憤地伸手掐住對方臉頰，義正言辭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這麽不知羞？為了一點庇護就願意接受潛規則嗎？”

穆時辰想了想：“那不要庇護也可以。”

洛白越：“……”

兩人窩在沙發上嬉鬧一番，片刻，穆時辰給洛白越抻了抻揉皺的衣領：“還是別掉以輕心，就算你是元嬰，分-神大能留下來的遺贈太珍貴了，說不定別的元嬰也會動心。”

“好，都聽你的，我好好小心。”他說什麽洛白越答應什麽，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匣子，“對了，我跟你說的那個傅易瞳，她的魂魄我帶回來了。”

“帶她回來做什麽？”

“她別看法力不高，但浸淫修煉幾十年，修為特別紮實，而且長于符箓陣法，讓她教一教你也行。而且，那個華國結背後的人裝神弄鬼的，陰氣那麽重，讓她幫咱們查一查不是很方便？”

洛白越說着從養魂匣裏把傅易瞳放出來，給她介紹了穆時辰，然後把華國結的事情說了。

傅易瞳聽說這位洛小真人讓自己查這麽一樁事，沉默一陣，苦笑道：“論為善助人，我遠不及真人。”

她原以為洛白越是要讓她充當打手或助力，沒想到對方是讓她幫忙查邪道勢力。這樣無私的心境，難怪修煉極快。她一向自诩修心有道，現在才知道自己心境上有着致命的問題。

她對着對方行了個完整的修者禮節，鄭重允諾：“我一定會好好探查。”

之後一個多月的時間，洛白越堂堂一尊神明，窩在家裏非常耐心地教導穆時辰，而傅易瞳天天在外面尋找線索。

系統簡直絕望：“你一尊神！一尊神！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

“沒有什麽比教導我家時辰更重要，你看這才多久，他都築基了。我實在是非常有成就感”洛白越表示安于現狀。

這段時間輾轉聯系他的可不少，除了那些請他做法事的、解決玄學問題的，其他邀約都被他推了。也不是沒有勢力想找他麻煩、逼得他解決不了求上門再施壓，但是不管使出什麽手段都無功而返，甚至還倒了黴。不管洛白越怎麽辦到的，總之這些勢力是不敢試探了。

日子平平靜靜滑過去，傅易瞳那裏修為全無，就是再普通不過一個鬼，洛白越給了她一些保護，她便十分感激地兢兢業業天天探查華國結的事情，其餘時間都拿來修煉。

她找到的線索不少。首先就是确定了這些華國結确實出自安虛觀，本以為找到源頭就容易了，可事實上并不是。

那些華國結是用來收集陰氣怨氣的，制造者應該是鬼修等需要陰氣修煉的，可傅易瞳把安虛觀的道士一個一個偷偷觀察過去，哪個也不像是邪修魔修鬼修，全都帶着一身陽氣。

那就奇了怪了。

光能證明華國結出自安虛觀也沒用啊。證據鏈不全，動機都找不到。

傅易瞳很羞愧地跟洛白越說：“對不起，洛真人，我查了這麽久，也還是懷疑，找不到證據。”

“沒事，好在我們已經陸陸續續清理了不少這類華國結，估計他們陰氣的來源能少一多半。”洛白越反過來安慰她。

穆時辰拿了一張白紙，在紙上寫着什麽：“這段時間我們發現了十七個華國結，獲得華國結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是至少出自殷實之家，也不乏家裏有錢有勢的人。華國結很隐蔽，手段比較特別，但目的歸根到底就是一個，多吸收怨氣陰氣……”

他正說着話，忽然洛白越表情怔了一下，倏然從沙發上站起。

“怎麽了？”

穆時辰自己其實也有一瞬間的心悸，但太短暫了，他沒顧上，只急急忙忙詢問戀人。

“嗡。”

洛白越正要開口，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機一陣震動。

他拿起手機，是一條群發短信。

來自宋承天。

“D省地震了。”

洛白越一眼掃過上面的內容，深吸一口氣。

“7.2級，剛剛。超自然事件管理部門的圖表上面，震中的位置一片深紅，到了儀器檢測的頂點，然後儀器黑屏死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