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當日你說分手的時候, 可沒有這副識相的态度。”

白越甫一接受完記憶,睜開眼, 就聽到一道冷酷冰涼的聲音。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自己正坐在一張鋪着紅白格子的餐桌前,桌上有一盞精致的琉璃花燈,裏面燃着一支蠟燭, 一個人坐在他對面, 兩人面前的桌上各有一份牛排。

耳畔劃過輕柔的鋼琴曲,整個環境都十分靜谧。

看來是個西餐廳。

白越确定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又從系統那裏确定了目前的時間點。

白父白昌榮其實在兩個兒子裏一直也是偏着白越多的, 白岷嘛, 那在他看來就是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養着就養着, 進公司扛大旗是不行的。所以白越兩年前從A-31中央星球讀完高等教育回來就進了白氏, 練手兩年, 如今已經逐漸跟在白昌榮身邊出主意、參與正事了。

肖塘是個霸道性子,有點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感覺。他讨厭白家那是全方位、從裏到外的讨厭。不是要給自家寶貝出氣嗎?好,那就把白家的公司整垮,讓他們只能看寶貝的臉色!

他收買了白越最好的朋友,透了個消息給白越,說R-312星球上的長杉樹非常好。

白家是做家具的, 現在到了星際時代, 人們反而講究親近自然、返璞歸真了, 木制家具賣的特別好。白家原本在某顆星球上有一片林場用來提供木材,廠房什麽都是配套的,但是這幾年人們消費口味改變,不再熱衷于那種木材了,白家就尋求轉型,想轉移主廠區。R-312這顆發現、開發不久的星球,上面的長杉樹正是新興受追捧的木料,品質極佳。這可謂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簡直恰到好處。

白越建議白父把新的廠區設在R-312星球上,白父思考之後一番調研也認為此事可行。接下來就是和政-府談合同,買下這顆星球林區十年的使用權,廠房也建設起來,只等生産線開工了。

但白越不知道的是,R-312星球的發現者和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在這顆星球上不單有長杉木林區,還有豐富的薩爾多礦。這種礦是機甲芯片制作必不可少的原料,但具有很強的放射性,好在往往伴生有一種可以隔絕輻射的附屬礦,将其污染牢牢地封鎖在附屬礦內,不開采,污染就絕不會外洩。然而一旦附屬礦的“外殼”被打破,污染會迅速讓周圍的土壤植沾染上放射性。

肖家早已購得了地下有着薩爾多礦的地皮,只是肖塘刻意沒透出半點消息,等到白家把手續、廠房、生産線什麽什麽都弄好了,這才公布薩爾多礦的消息,然後立刻開始開礦。與此同時,生怕廣大群衆想不到白家的長杉木林區和這放射性礦物在一顆星球上,肖塘還找人買了通稿,特意挑破這件事情。

誰敢用有輻射的木材做的家具呢?

白家的公司股價應聲下跌,連着跌停了好幾天。而白家為了新的廠區林區,早就被流動資金的大頭投了進去,這會兒,這些投入算是全打了水漂,資金鏈一下子斷了,而且一大批連鎖反應随之而來,恐慌和不信任促使多家為白家公司提供貸款的銀行催債,甚至開始向法院起訴凍結白家公司的資産。

就在白父走投無路之際,有人悄悄告訴他這連番的打擊其實是肖塘為了給白岷出氣。如果白父願意把白岷作為自己唯一的遺産繼承人、把白越趕出公司,肖塘是願意投資并且幫忙解決問題的。

那白父做什麽選擇還用說嗎?他立刻告訴長子自己會把他逐出家門,并表示之後要與白越的母親程清漣離婚。要說他迫于無奈吧,他偏偏還理直氣壯地告訴兒子,都怪他們母子兩個陰險狡詐、對白岷不好,這才帶來了這場無妄之災,把他倆掃地出門是理所當然的。

按照原世界線的發展,白父确實做到了這一點,很快和程清漣離婚,而且財産分配極不公平。兩人官司打了很久,最後白父還是以“妻子在婚姻存續期間虐待自己的私生子”這樣荒謬的理由成功獲得了絕大多數夫妻共同財産。這一系列的變故讓原本驕傲的小少爺一夕之間堕入谷底,并且開啓了白越之後的不幸。

如今這時間點卡在白父得知背後是肖塘推手的時候,已經和白越說了決定,要把母子兩個掃地出門。白越猛地知道這件事,整個人遭受了巨大的打擊,立刻把肖塘約出來想問問他為什麽。

好好一個心高氣傲的小少爺,難得放下身段求情了,結果肖塘好一陣冷嘲熱諷,又是追究當初被甩的事吧,又是說他對不起白岷吧。

白越原本想着一時半會自己勢力弱,先糊弄過去肖塘,讓對方以為自己真的走投無路了、不接着施壓,也好有個喘息空間。

結果系統跟他說,原主很有個性,不光要過上好日子,還不肯低頭。原話是“我要是任由肖塘這種人擺布、他說什麽是什麽,跟白岷那個沒骨頭只能給人當寵物的慫貨有什麽區別?要我安心,那就別低頭!”、“既然是替代我,那就按我的想法來。老子最後悔的就是被逐出家門後一直想着忍一忍,待我東山再起再收拾他們……呵呵,憋屈了好幾年,最後被逼死了,死了才覺得這幾年真特喵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按理說該橫的是我啊!”

原主這麽要求的,白越少不得照做。

他把手裏高腳杯往桌上一放,動作挺大,葡萄酒濺出來少許:“你逼逼完了嗎?十幾歲的時候談個戀愛,耿耿于懷到現在,你這是對我舊情難忘是怎麽地?”

他原本委婉地試探着,肖塘出言嘲弄也強忍着,這會兒突然變了臉,肖塘都禁不住一愣。

白越生得極好,從小就被人誇漂亮,當初肖塘看上他不得不說起初是因為臉。過了好多年,他完全長開,而且居移氣,養移體的,一身驕矜的小少爺範兒,哪怕現在突遭大難也沒消失。這會兒抱着胳膊挑着眉毛看着人,之前那股隐忍的別扭勁兒一下沒了,反而像是一只小鳳凰般明亮耀目,叫誰也看不出這其實是只落毛鳳凰。

肖塘不意他突然變了态度,被那雙燃着火焰一般的漂亮眼睛看得恍惚了一秒,竟有種回到當年學生時代自己喊他名字、對方回頭驕傲揚着下巴說“慢死了”的錯覺。

這讓他反應慢了一拍,就聽白越又說了下去。

“我本來說咱們是不是有點啥誤會,你誤以為我欺負侮辱你那心肝寶貝,這才想着約飯好好聊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結果鬧半天你就是中二期沒過還記仇呗?分個手記我這麽多年,你就不覺得對不起你那小寶貝?還讓他白擔一個讓人色令智昏、烽火戲諸侯的罵名。”

青年一臉近乎傲慢的表情,眉梢高挑着,卻說不出的容色漂亮。

肖塘半天才鬧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這是以為自己過不去被分手的坎才針對他?

“你別太自戀了,你也知道我和白岷在一起了,岷岷都懷孕了,又溫柔又體貼,比你好了千百倍!我還不怕告訴你,我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岷岷,讓你後悔你之前那麽對他。”

結果白越一臉憐憫:“你還是這股自欺欺人的勁兒。當年就是這樣,我要是被別人告白了,你明明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嘴上還不說,反而跟我顯擺你收到的情書更多。說什麽為了白岷,從我跟你坐這兒談,你從頭到尾說的都是當年我如何如何嚣張。你問問自己良心,拿白岷當擋箭牌它虧不虧啊?”

白越的表情又認真又自信,弄得肖塘都要迷糊了,難道他真的是心裏某個角落對白越餘情未了才折騰這麽一出的?

……不對!差點被這自戀的蠢貨帶歪了,自己這麽多年幾乎沒想起白越來。要不是白岷和自己聊天的時候那麽委屈、含糊說了在白家遭受的一切,勾起自己新仇舊恨,誰稀得對付他!

肖塘很暴躁。

他發現他不管怎麽反駁,白越都是一臉“嗯,你接着編,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的表情,特自信,特堅定。你說他一個被白家掃地出門的人,跟自己這個分分鐘掌握上億交易的人說話,不是該搖尾乞憐嗎?不是該痛哭流涕嗎?不是該自我譴責嗎?

肖塘都打算好了,好好欣賞白越這個一貫驕縱的少爺落魄乞求的模樣,回去說給白岷,讓他開心開心!當然了,岷岷那樣柔軟的傻乎乎的小家夥,雖然說起白家的時候帶着不自覺地委屈,但以他的善良從來不說報複白家,說不定還會羞惱地用小粉拳捶打自己,然後自己就可以把他攬在懷裏好一番親昵……

然而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微揚的下巴和睥睨的眼神,一貫掌控一切的肖塘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掌控不了對方怪異的思維。

這讓他越來越暴躁,忍不住把桌子一推站起身來,毫不顧及這裏是個環境娴雅的西餐廳,椅子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惹得附近的人紛紛不滿地看過來——只可惜被屏障擋住了視線,不知道是誰這麽不管別人。

就聽隔斷遮着的那桌有個男聲冷飕飕地道:“就算你裝瘋賣傻,我也不會幫你回到白家的,你要是走投無路,就學聰明點好好求人,說不定我還會讓人給你碗剩飯吃。”

白家?走投無路?

這家餐廳是中央星十分有名的高級餐廳,價格和格調一樣高,所以來的大多都是和白家肖家一個圈子裏的,這會兒邊上兩三桌聽見關鍵詞,被噪音吵到的不快都沒了,一個個豎着耳朵聽呢,那邊人的身份也才個八-九不離十。

果然就聽大約是白越的人開口了,說的話卻讓人眼珠子都要驚掉了:

“果然,你費了這麽大功夫就是逼着我走投無路來求你。在一起的時候你就霸道得不肯跟別人商量。我說我要去別的星球做交換生,你不想跟我分開就幹脆背後使勁把名額給別人了。這麽多年還是老一套,讓我爸把我從公司趕出來就為了讓我求你。做夢,我寧願淨身出戶也不跟你搖尾乞憐!”

嘩。

這話意思可就深了。

邊上兩桌的人手裏刀叉都僵在那兒了。啥玩意?這說的什麽?!

肖塘對付白家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也知道這兩天白昌榮上了肖家的門,肖塘轉身就給了白家投資,又一番運作把媒體那邊按住了,這才險險把白家奔着破産去的勁兒給止住。雖然還是得拆借度日,好一段緩不過來吧,可好歹是有奔頭了。而且肖塘多精啊,他這會兒低價購入白家的股票,不少人都覺得肖塘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玩意兒,可能早就算計到了現在的情況,背後坑死了白家就等着低價接盤呢,哪怕白家最後撐不住了,廠房還有設計圖那些資産都虧不着他。到頭來肖塘一番算計還做了好人,讓白父上門去求。

——當然也有知道些小道消息的,說肖塘其實是為了給他寵得不行的白家二少爺白岷出氣。這個吧有信的,但是不多,沒誰覺得肖塘是烽火戲諸侯的那種人,不然能做霸道總裁?

你就是再霸道如果把公司玩廢了,不是“總裁”,誰陪着你霸道啊?

但不管怎麽說,沖冠一怒為藍顏也好,處心積慮老謀深算也罷,這出好戲了都沒有白越什麽事。

結果現在你告訴我們這出明明是三個人的戲,之前大家都不夠敏銳結果導致白越沒有姓名?

邊上一桌離得近的,一個穿着件騷包的酒紅色真絲襯衫的男人晃了晃手裏酒杯,壓低聲音問同桌的另外兩個朋友:“這鬧得哪出啊?”

“誰知道呢?不過是挺有意思的,肖塘見天帶着他那小男朋友出來溜達,擺明了給白家那私生子撐場子的,結果還和白越出來約會?……啧,真不是個東西。”他斜對面一件孔雀藍西裝的年輕男人用餐巾擦了擦嘴,說着“不是東西”,眼睛裏卻全是興味。

藍西裝旁邊坐着的男人不似他倆騷氣,而是一身筆挺的标準軍方禮服,墨綠,質地挺括,低調而透出從容貴氣,更将穿衣人的好身材勾勒個十成十。他聽着兩個狐朋狗友漫無邊際地猜測白家和肖塘的愛恨情仇,半晌沒做聲,只一雙眼睛不動聲色地向旁邊隔斷瞥了一眼,看不到人影:

那位白家的正牌少爺,聲音還真好聽。就是這麽盛氣淩人的勁兒,也讓人讨厭不起來,反而覺得有幾分……可愛?

這人心裏想什麽白越是不知道的,他看着肖塘氣青了的臉色,打定主意今天胡攪蠻纏到底:“早知道你打得這個主意我見都不會見你。還以為你誤會我欺負白岷才走這一趟,原來是想着讓我一無所有好等着我跟你搖尾乞憐呢。小爺我就是吃不了苦也犯不着為了點名牌豪車給你做家雀兒(qiao er)!我先走了,肖少你慢慢吃,這頓我請!”

語尾聲線上揚,那叫一個豪氣沖天。旁邊偷聽的兩桌差點沒跟聽戲似的一拍桌子叫個好。

沒人知道他才撂了狠話系統就“哔哔”地提醒:“宿主,你的錢主要都是白昌榮給的,現在他凍結了給你賬戶的轉賬,你的個人賬戶上只剩下一兩千星幣。這頓飯據我測算大約要五千左右。”

靠。

白越臉都僵了,還有什麽比大放厥詞之後被打臉來得尴尬呢?

他本來是一推椅子準備揚長而去的,結果現在進退兩難起來。

好在肖塘作為一個霸道總裁,由不得別人比他更霸道,看白越起身要走,他跟着就起身,走出屏障,一把把人胳膊拽住了:“你什麽意思,看不起我?”

得。對面那桌幾個人心說,本來還以為是假的,結果看來是真的。要不是真的對白越有心思,什麽叫“看不起我”?

恐怕他們也不知道有一種人,別的還能不在乎,但臉和架子最要緊。那必然得是威風八面的霸道,被下面子就是不行。

白越也是算準了他這個個性,順着就把話給帶歪了。

白越被抓住手臂,不滿地掙了掙:“放開!大家好端端在這兒吃飯,你吵什麽?”

肖塘沒放開。

邊上桌上酒紅襯衫和藍西裝的兩個人悄悄看着熱鬧,結果一個沒注意,就看對面一向不管閑事的好友唰一下站起來,伸手按住了肖塘攥着那白少爺胳膊的手:“肖少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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