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溫博涼給他們放了幾天假。磨磨蹭蹭, 又是周日。小周再怎麽不樂意,他也不得不面對要和陳宏一起去溫泉酒店的事實。

公司其他同事被舒柏晧一提,也都報名去了同一家酒店, 這樣一來小周反而又高興了, 畢竟大家一起去, 比他一個人拿一張情侶票要說得過去多了。

這天小周提前到了溫泉酒店, 在前臺給陳宏發消息,問陳宏什麽時候到,陳宏回話說已經到了, 小周放下手機擡眼看, 陳宏剛進來。

陳宏是一個人來的,他穿着白色衛衣, 戴了黑色棒球帽, 水洗牛仔褲和白色球鞋全都幹幹淨淨, 整個人清爽得像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不過陳宏年紀本來也沒多大,和小周差不多。

小周看見陳宏, 沖陳宏招了招手。

陳宏向小周這邊走了過去,剛過去便認出了幾個和小周一起來的博遠科技同事。陳宏一下了然于心, 他默默磨了磨牙,眯起眼睛,掃了人群一眼,不怎麽高興,他問小周:“怎麽今天來了這麽多人?”

“哈, ”小周摸了摸鼻子,說:“我們溫總給我們放了幾天假,我們就一起來玩了。”

“哦。”陳宏問:“沒看見你們溫總呢?”

小周說:“他跟舒總監去美國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了。”

“溫總跟你們舒總監關系很好?”

“那當然了。”小周說。

“他們去美國幹什麽?”陳宏問。

“不知道。”小周撓了撓頭,溫博涼他躲都躲不急,他的行程他哪兒敢多問。

小周看見陳宏還背了一個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在身上,說:“怎麽背這麽大的包?”

陳宏沒接話,只是将背包甩在了背上,問小周說:“入住手續辦了麽?”

“啊!”小周一拍腦門,這才想起這茬,趕緊去前臺辦理手續。

小周按照優惠券上的指示,給服務員展示了優惠碼,服務員驗證後,給了他們房卡和餐券,小周将這些東西收好,回頭看見陳宏那“老狐貍”真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周被陳宏笑得炸毛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這次半只腳是踩進坑裏了。

小周局促地摸了摸下巴,虛張聲勢地大聲說:“你!你笑什麽?”

陳宏笑而不語,他以為,小周這小傻子,會想方設法将“情侶套餐”這種指向性極其明顯的燙手山芋給換掉,至少換成兩個标間或者單人間,沒想到小周比他想的還傻氣那麽一點,竟然真開了情侶間。陳宏不由興致盎然,待會兒,會很有意思了……

“沒什麽。”陳宏将兩手環在胸前,問小周:“房號是多少?”

“我看看啊,”小周大腦是單線工作模式,一次只能處理一個問題,于是陳宏一抛出新的疑問,小周立刻忘記剛剛那茬,認真低頭看房卡和餐券,然後舉起來給只陳宏看,說:“是520號。”

“嗯,好。”陳宏強忍着沒再笑出聲,跟在小周後面一起去房間。

小周走在前面的時候,他總覺得陳宏要坑他,于是頻頻回頭看陳宏。陳宏一臉心無旁骛,只是信馬由缰地走在後面。

小周便低着腦袋默默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人是他邀請來的,情侶優惠券也是“小喬”給的,他也是一個一米七的大漢子,陳宏能把他怎麽樣?不就是好朋友一起出來玩嗎,還能咋滴?這麽一想,小周不由有了底氣,他擡頭挺胸地用房卡将房間門打開——

“我靠……”

小周石化一般地僵在了門口。

房間門一開,情侶房間不愧是情侶房間,到處都是粉紅色的。粉紅色的愛心壁紙,粉紅色的燈罩,粉紅色的床單,霓虹燈色的吊燈給房間籠罩了一層暧昧的色彩,而他們腳邊深紅的地毯上,有一條用玫瑰花鋪成的花路,這條路委婉曲折,一直指到了那張兩米寬的圓形大床上。

“噗嗤!”陳宏終于繃不住了,他憋了一路,這會兒終于噗嗤一聲大笑起來。

“有什麽好的!”小周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捧一捧地将玫瑰花瓣收拾起來扔垃圾桶裏,這些花瓣又多又碎,一捧抱不住,飄在地上,來回得跑上好幾趟。好不容易收拾完,小周冒了一腦門汗。

小周氣還沒喘勻,一擡頭看見陳宏正坐在沙發上擺弄那只愛心抱枕玩。“給我!”小周氣呼呼地一手将那玩意兒搶了過去,啪叽扔在了一邊。

“哈哈!”陳宏笑得更大聲了,他歪了歪頭,倚在沙發上将小周看着,然後帶着笑意道:“诶,這位小兄弟啊,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是把你當朋友才接受你邀請,沒想到你卻要泡我?嗯?”

“我不是!我沒有!”小周幾乎炸毛了,他炮仗一樣一蹦蹦了一米二,一下撲到沙發上,将陳宏的嘴巴死死捂住。

陳宏被小周兩手捂着了嘴,依舊哈哈大笑,悶聲悶氣道:“那你解釋一下呀。”

“沒!沒什麽可解釋的,我朋友送我的票,我哪知道尺度這麽大!”

陳宏彎着眼睛說:“可你明明可以問服務員能不能換一個。”

“為什麽要換,”小周振振有詞道,“這是這家店最貴的套餐了。”

“那你也可以上鹹魚賣掉,然後用賣的錢兩張單人票。”

小周說:“那也浪費錢,好幾百呢!”

陳宏無奈道:“你一個在二環市政府大樓對面高層洋房的富二代,難道就舍不得這幾個錢?”

“那也不是我的,是我爸的!”陳宏說話吐出的熱氣在小周掌心結了一層熱氣,弄得他手心黏糊糊的,他趕緊将手松開了。

手一松開身體又沒了着力點,整個上身就這麽猛地壓了下去,兩個人身體貼在一起。

“嘶……”陳宏笑眯眯地發出一聲“哀嚎”。

這個姿勢雖然很舒服,但太容易擦槍走火吓着人,于是他手一動也沒有動,只是将臉皺成了一團,對小周擠眉弄眼道:“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我開玩笑呢!你約我出來玩,我已經很開心了,哪兒能讓你再貼錢呢?”

陳宏說完,便将小周看着,小周卻沒話說了,陳宏通常沒皮沒臉,現在突然跟他說句人話,卻中聽得很了。

小周這麽想着,微微有些走神,趴在陳宏身上一動也不動了。

陳宏見小周這樣都能走神,啞然失笑道:“所以……能從我身上起來了嗎?”

小周立刻回過神來,從陳宏身上跳了下來,大聲嚷嚷道:“我要洗澡去了。”

陳宏坐起身,兩腿并攏,說:“我知道了。”

“嗯……”小周抱着衣服便往洗手間跑,但他又一回味,覺得這對話似乎怪怪的。他去洗澡關陳宏什麽事?他回頭默默瞄了陳宏一眼。

但陳宏已經沒理他,陳宏将背包放在腿上,開始整理東西。

小周又看了陳宏一會兒,再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那張直徑兩米的大圓床,不由在心裏長嘆,他給自己挖了一個多大的坑,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小周洗了個澡,一邊洗一邊琢磨待會怎麽辦。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好法子,倒是想出一句古話排解了一下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見招拆招便是了。

小周濕漉漉的穿着T恤和闊腿褲,光着腳從洗手間出來。他看見陳宏正背對着他跟誰視頻通話。

“睡了嗎?哈哈,今天想不想哥哥?哥哥過幾天就去看你。”陳宏溫柔地對電話裏的人說。

小周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輕手輕腳地默默偷聽,這是跟誰打電話呢,聲音這麽好聽。

小周在一邊探頭探腦地暗中觀察,陳宏突然擡起頭,将他逮了個正着。他對小周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小周湊到手機前一看,視頻裏是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濃眉大眼,又長又厚的眼睫毛像兩把小刷子,撲閃撲閃的。但這孩子似乎性格有點冷,不怎麽愛搭理人,一直低頭玩沙子和小鏟子,陳宏不斷跟他說話,小男孩卻始終連頭都沒擡一下。

“今天有沒有聽媽媽的話呢?晚飯要吃胡蘿蔔,對眼睛好……”

小男孩依舊沒有看鏡頭。

這時手機被一個中年婦女接了過去,她站起身,手裏的手機畫面跟着一變,一個長相圓潤的女人出現在鏡頭裏,女人和藹地對陳宏說:“還是老樣子,但比以前要好點了。今天知道大象和老虎,小貓和小狗。”

“嗯,看來有效果了……”陳宏說。

“慢慢來,”女人說:“有效果也不是一時的……”女人頓了頓,眼神看向後方,問陳宏:“小宏不在公司把,看你後面的燈,還有房間的光線,怎麽怪怪的?”

小周一瞥,他們剛剛竟然誰都沒注意到,陳宏後面的燈,竟然是不可言說的長條形狀,小周立刻将燈啪的關掉了,然後他的半邊身子,就這麽闖進了畫幅裏。

“我跟朋友在外面玩兒,”陳宏說,他一把拉住要跑路的小周,說:“這是我媽,不打個招呼嗎?”

小周被拉回了畫面裏,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便跟着陳宏的話說:“媽?”

小周叫出口才發現錯得離譜,立刻改口道:“你媽?”

怎麽這麽像罵人的話……

“陳媽媽?”小周欲哭無淚,嘴皮子都要打架了。

陳宏和陳宏媽媽兩個人都愣了一下,陳宏憋着笑,帶着氣音地跟小周說:“哈哈哈,叫阿姨就行了……”

“啊……阿阿姨……”

“诶……”陳宏媽媽答應道。

名字總算叫對了,小周也恢複狀态,他開始認真自我介紹道:“阿姨,我叫周舟,舟是小舟的那個舟,您叫我小周就行了。”

“小周你好。”陳宏媽媽性格很和善,“你是陳宏的朋友吧,诶唉……陳宏的朋友少,他總愛加班呀,如果有時間還是要多和朋友出來玩玩,像現在一樣,如果可以,你幫我多說說他。”

小周立刻自告奮勇道:“嗯嗯,阿姨您放心!我有時間就找陳宏出來玩的!”

“哈哈,謝謝小周同學了。”

陳宏媽媽又跟陳宏聊了幾句,囑咐陳宏多注意身體,然後将手機帶回小男孩身邊,“小寶,跟哥哥打聲招呼吧。哥哥要挂電話了。”

小男孩依然低頭玩着自己手裏的小鏟子,将一小桶細沙用小鏟子一點一點盛出來,然後又周而複始……

陳宏柔聲說:“小寶,跟哥哥打聲招呼,哥哥要挂電話了呀。”

小男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陳宏媽媽嘆了口氣,對陳宏說:“他應該累了,算了,明天再說吧。”

“嗯。”陳宏點點頭。

陳宏媽媽跟陳宏告別,然後挂斷了電話,陳宏沒再說話,只是用大拇指摩擦了一下手機的棱角。

小男孩應該就是陳宏說的那個弟弟。小周見陳宏這樣,心裏也不是滋味,默默陪陳宏坐着沒再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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