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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Founder此人,楚別夏僅僅跟他見過兩面,連熟人都算不上。
第一面是去年,他加入職業聯賽的第一年,跟隊伍一起打進世界冠軍賽,在四進二的勝者組遇見了Founder所在的FH戰隊,2:1惜敗。
FH是歐洲知名的、養蠱式培養選手的隊伍,有電競集|中營的诨號,在Founder加入後更是神擋殺神。
在比賽上遇見之前,楚別夏就聽說過Founder這位FH唯一國人選手,對方身為隊伍的第一突擊手,進攻能步|槍進點輕取人頭,防守能一把大狙穩架過點,即使在FH隊內也是被稱為“惡鬼”的恐怖存在。
而楚別夏所在的TUG,雖然已經是冠軍賽裏的黑馬,但兩支隊伍的硬實力差距擺在明面上,賽前預測裏,TUG只獲得了30%的支持率,最終止步四強。雖有遺憾,但對他們來說也是新的開始。
賽後握手的時候,楚別夏是期待過能和對方有一場有好交流的。
然而他伸出手的時候,一頭桀骜銀發的青年垂眸看他一眼,連手都沒擡,冷淡又壓抑地問他一句。
“你後悔嗎?”
Founder不知為何完全是一副挑事的樣子,楚別夏只覺莫名其妙,皺了皺眉,沒有理會,直接繞了過去。
沒有教養、脾氣差、剛愎自用——這就是Founder留給他的第一印象。
差到極點。
後來這段賽後握手被傳到網上,有眼尖的人看見,楚別夏轉身離開後,Founder又擡了一下手,似乎要拉他一樣。
于是輿論又開始争執,這兩人之間到底誰惹誰的事情,到現在都沒有定論,但國內大多向楚別夏這邊一邊倒。
活了二十年,楚別夏還沒有對誰産生過“讨厭”的情緒,但如果說在圈內不喜歡誰,那Founder一定是第一個。
……
孽緣。
沒再看Founder,楚別夏摘了帽子放在一邊空着的桌上,看見那裏原本已經有了一頂黑色的帽子。
“你的嗎?”楚別夏淡淡問。
段騁雪看了一眼,起身,伸手拿起自己那頂:“挂起來吧。”
他的手又在楚別夏帽子上懸停一秒,見他沒有反對,也順手拎起來。
“……謝謝。”楚別夏有些意外。
段騁雪背對着他,低低“嗯”了一聲。
楚別夏的帽子是戰隊和贊助商合作新出的周邊,樣式簡單大方,黑底銀繡,“Collapsar”用充滿科技感的字體繡在帽子右前方,帥氣低調。
段騁雪收回視線,把自己那頂什麽都沒印的單調黑帽子扣在楚別夏那頂上面,一并挂到了門口的衣架上。
等到段騁雪落座,楚別夏又說了一句“謝謝”。
“剛剛在網吧的事。”他補充。
段騁雪擡手給自己添茶,不鹹不淡道:“那時候沒認出我?是不是挺想收回剛剛的話的。”
楚別夏端起自己尚溫的茶:“不會。TUG還不至于一點小恩小惠都還不起。”
“是麽。”段騁雪說,“不過楚隊能坐下,我還是挺意外的。”
楚別夏:“不禮貌。”
段騁雪忽然笑了笑,那笑意未達眼底,只是象征性扯了一下嘴角。
楚別夏目光一頓,總覺得有一瞬間覺得熟悉,旋即在心底打消可笑的想法,移開視線。
“也是。”段騁雪說,“要是這麽快就回去,少不了被家裏盤問吧。楚隊畢竟是乖孩子。”
這話從對手嘴裏說出來,陰陽怪氣似的。
楚別夏懶得反駁對方對自己的看法:“那要麽你走?”
段騁雪嗤笑。
“憑什麽。”他像是忽然帶了刺,向後靠進沙發椅背裏,單手搭在桌上說,“來都來了,咱們就走個過場,問幾個問題,回去也好交代。楚隊覺得呢?”
“可以。”楚別夏颔首,“自我介紹就不必了。”
“當然不用。”
段騁雪唇邊笑意散盡,一張臉滿面寒霜,指尖在桌面上點了幾下:“相親都問些什麽……感情史?”
楚別夏淡淡:“我對你的感情史不感興趣。”
銳利的眉峰上挑,段騁雪坐直了。
“行,那我問你。”
“談過戀愛嗎?楚隊。”
楚別夏端起茶啜了一口,放下後才說。
“談過,很優秀的人。”
“優秀?楚隊真這麽覺得,又為什麽會分手。”
楚別夏向來很少跟別人談起感情的是,這次已經是破例,聽見Founder的話後,他在心裏皺眉,臉上笑意淡了。
“跟你有關系嗎?”
“沒關系嗎?”段騁雪反問,“楚隊,我想了解一下我的[相親對象]而已。”
他把“相親對象”四個字咬的很重,刻意強調着。
楚別夏只覺得莫名其妙,耐心耗盡。
“對,你也知道自己只是相親對象而已。”他說着,也不由得帶了些許輕嘲。
“聽你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那個前男友。”
“我難道不——”段騁雪像是忽然一口氣沒上來,驟然啞在那裏。
楚別夏皺眉。
他只覺得,對面的人聽到自己那句話之後,好像突然整個人都不對了,被雷劈了一樣。
“怎麽了?”他問,“我哪句話冒犯到你了嗎?”你告訴我,我多冒犯幾句。
一邊說,楚別夏一邊想起自己在十字路口,認錯人的那驚鴻一瞥,不免覺得有點晦氣。
他怎麽能把Founder這種人和他前男友認錯。
即使只在一起幾個月,還分手了這麽多年,楚別夏也一直覺得,他高中時候的初戀、被他提了分手的那位前男友,是他認識的最優秀的人。
黑色碎發,帶着斯文的眼鏡,乍一看是和他一樣的“好學生”,但眼底卻總閃爍着煙火般絢麗的熱忱。
在他面前的時候,又熱烈直白得像個小太陽。
只可惜兩個人有緣無分。
思緒不免回轉,楚別夏已經開始想要提前結束眼下這場注定無果的相親局。
他對面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鐘的銀發青年忽然開口。
“……沒有。”
楚別夏愣了愣,才意識到Founder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問題。
沒有冒犯。
……那就怪了。
“那輪到我提問吧。”楚別夏說,“我一直想問你,冠軍賽上第一次見面,你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他雙手相扣,搭在桌上:“我以前得罪過你嗎?”
對面的銀發青年先是沉默,緊接着答非所問地說。
“你真的覺得,你前男友很優秀?”
楚別夏:?
心頭緩緩浮現一個問號,楚別夏想,哪怕對話裏沒有火藥味兒,他和Founder果然還是不太合得來。
“雖然不知道你問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裏。但如果你需要一個體面的、相親失敗的理由,我不介意你說,是因為我對前任念念不忘。”
“你對他念念不忘?”Founder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表情,像是笑,又帶着些懷疑,整體效果就很……讓人讀不懂。
楚別夏淡淡瞥了他一眼,垂眸飲茶,說:“也還好。”
對面的人莫名其妙“吭”了一聲。
“你點菜了嗎?Founder。”楚別夏問。
沒點的話,他就先告辭……
“點了,兩份下午茶。”
幾乎話音剛落,竹簾外就傳來服務員的聲音。
“您好打擾一下,給您上餐。”
Founder點了一份抹茶冰激淩蛋糕,和一份楊枝甘露慕斯。
很意外,這種甜品不像是這個人會點的東西。
楚別夏還沒伸手,對方就把楊枝甘露的那份往他的方向不着痕跡地推了幾厘米,自己取走了抹茶的那份。
頓了一下,楚別夏順勢把楊枝甘露慕斯拿到面前。
對Founder有些沒禮貌的動作,楚別夏不做評價,但恰巧他喜歡吃一切楊枝甘露口味的甜品。
“我對芒果過敏。”
沒頭沒尾地,Founder解釋了一句。
楚別夏點點頭,沒把這個解釋放在心上,只是不免想起另一個芒果過敏的人來。
包廂臨着窗,從這裏望出去,楚別夏恰好能看到一中母校的一角。如果不是這次回來得匆忙,他原本還打算回學校探望一下老師。
“還合口味嗎?楚隊。”對面的人忽然問。
楚別夏覺得Founder這人有點多變,一會兒好心,一會兒冷臉的,壓下心底疑惑,他禮節回應:“謝謝,不錯。”
末了,他忽然想起什麽,問:“我聽說外面傳言,你要退役了?”
“大概。”段騁雪說的很模糊,半真半假。
楚別夏沒有在意,微微點頭:“網上說,你是被我打退役的。我确認一下,沒有這回事吧?”
段騁雪忽地輕笑,原本籠罩在他周身的冰層好像一瞬間化了一樣,看得楚別夏愣了愣。
“楚隊還信這些?”他說。
楚別夏重新看向窗外。
“只是随口一問。”兩秒後,他又說,“你是很好的對手。”
“你也是。”段騁雪道。
難得開啓的一個話題又這樣在三個來回之內被結束掉。盤子裏的蛋糕才矮了一層,楚別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不久前才挂了電話的戰隊經理snapi。
楚別夏心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抱歉。”他穩住表情,起身道,“出去接個電話。”
幾乎是楚別夏剛掀開竹簾、接通電話,于轭的聲音就急匆匆響起。
“出事了小楚。韓昌言要走!”
楚別夏腳步一頓,攥着手機的指節瞬間用力到發白。他快走幾步遠離包廂。
韓昌言作為TUG隊內第一突擊位,冠軍賽奪冠後狀态就一直不太對,還在拒絕出席慶功宴。楚別夏以隊長的名義找他談過話,對方态度敷衍且不配合。
楚別夏抿唇問:“韓昌言主動來找你的?”
“呸!如果真是就好了!”于轭說着,聲音裏的火藥味兒幾乎一點就炸。
“他他媽|的早聯系好下家了!就老徐手傷那事兒當晚!”
老徐是已經在TUG打了三年的第二突擊位,賽後手傷被迫退役的那位。
“韓昌言要去哪兒?”楚別夏問。
“ROO。”經理罵,“一個個真是他媽|的,陰招不斷啊?”
“人家戰隊直接一個轉會函發來了,說已經協商完畢。經理和選手,嘿,誰都沒出現!神隐!你說牛不牛?”
楚別夏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額角突突地跳。
《無畏契約》這款游戲,fps5v5,一般配置是突擊位、煙位、信息位、守護位各一個,剩下的一個,各戰隊根據戰術安排,任意補一個位置。
TUG戰隊的第二突擊位因傷即将退役,在這個節骨眼上,一突也轉會到去年大師賽四強的隊伍ROO……
楚別夏閉了閉眼睛,語氣平靜道:“我知道了。”
“等我後天回去,在試訓上多看看,說不定好苗子不止一個。”他這樣說着,但自己心裏也知道,這可能性有多小。
經理遲疑了兩秒,還是說:“其實……不止是選手的問題。”
“贊助商?”
楚別夏立刻了然,他向後倚靠在欄杆上,太陽穴的脹痛更加明顯。
韓昌言長得不錯,年紀輕性格狂,直播很有節目效果。總體來說,是TUG隊內除了楚別夏以外人氣最高的那個。
他走了,TUG在贊助商那邊,無疑少了一個有力的籌碼。
楚別夏沒有伸手去揉額角,眉頭微微皺着,只短暫想了一下,冷靜道:“贊助那邊你盡管談……就說,我可以全力配合。”
“小楚你……”于轭剛開了個頭,就啞然,又沉默了片刻才說。
“我知道了。”說完,他後知後覺,努力轉換成愉快的語氣問,“是不是打擾你相親了……怎麽樣,還順利嗎?”
楚別夏敷衍地笑了一下。
“能有什麽結果,本來就是走個過場,馬上回去了。”他說,“你把試訓的詳細資料發我,我回去就看。”
挂了電話,楚別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返回包廂。
銀白發色的青年單手支在窗邊,難得像一幅靜谧的畫。
聽見竹簾被撩起來的動靜,段騁雪回頭問:“戰隊的事?”
楚別夏沒有否認:“不方便多說。”
段騁雪點頭:“理解。”仿佛也只是随口一問。
“我得提前告辭了。”楚別夏說,“一樓前臺買單嗎?”
段騁雪說:“我結吧。你不是有事要忙?”
楚別夏沒有在這種事上謙讓,拿出手機點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加個微信,AA,我把錢轉你。”
段騁雪愣了一下:“楚隊的微信這麽好要?”
楚別夏便說:“不方便的話,支付寶好友也行。”
話音剛落,段騁雪的手機就掃過來,發出清脆的、滴的一聲。
【Snow 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snow?”楚別夏下意識輕聲念了出來。
段騁雪微微偏頭,聲音随意。
“怎麽,楚隊喜歡?”
楚別夏頭都沒擡:“喜歡吧。”
他的語氣過分平靜了,甚至有些敷衍。
像厚厚的冰層下游過的一尾魚,讓跋涉萬裏的旅人分不清,那是真實,還是自己海市蜃樓的幻覺。
段騁雪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麻煩你結賬了。”楚別夏說,“再見。”
“應該也是最後一次見了。”他輕輕笑了一下,“退役愉快,前程似錦。”
段騁雪沒有做聲。
竹簾匆匆掀動的聲音響而複落,直到餘光裏都再也瞥不見簾尾的絲毫晃動,段騁雪才回頭。
目光在衣帽架上定住,上面只剩下一頂帽子,右側面卻繡着銀色的“Collapsar”字樣。
楚別夏拿錯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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