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二合一】

第33章 【二合一】

“什麽關系……”段騁雪重複了一句, 聲音像是帶着些自嘲的笑,融進風裏,又讓人覺得剛剛或許只是幻覺。

楚別夏腦海裏忽然嗡的一下, 有什麽東西從他記憶深處攀長出來, 就像是埋在腐爛泥土下陳年的種子, 在某個剎那長出根莖,破土而出。

他開口,卻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你是說……之前他們說的宿敵的關系嗎?”楚別夏抿唇,試圖輕笑, “我們都清楚, 那個只是媒體的噱頭, 不會有什麽影——”

“你是真的沒認出我嗎?”

段騁雪開口,像陡然掐斷了楚別夏的聲音,後半句沒說完的話被夜色吞沒, 楚別夏喉間像是被什麽堵塞住,忽地啞然。

停在門口的車再次按了一下喇叭, 司機明顯不只是個司機, 脾氣耐心都不怎麽好,可是他梅開二度的喇叭聲無人理會。

段騁雪收回看着楚別夏的視線, 唇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低聲說:“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裝的。”

“嫌棄我, 又或者單純就是讨厭我, 不想扯上關系……”

楚別夏下意識搖頭, 卻發不出聲音。

段騁雪沒有看他, 看向別處,輕聲嗤笑。

“可是你又說, 段騁雪是個很優秀的人。”

铮的一聲,那個名字就像是敲響沉寂多年的鐘似的, 楚別夏一瞬間停下所有的動作,腦海裏嗡嗡作響的回聲震耳。

他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的名字,在記憶深處落了灰的名字,就這樣突兀地出現了。

路燈的映照下,段騁雪張了張嘴,最後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只落下一個帶着嘆氣的笑。

他擡步向前,拉開車門坐進去,車門在楚別夏面前關進,黑色的商務車卻沒有第一時間駛離。

楚別夏的目光落在那扇貼了膜的玻璃上,直到車窗忽然被降下。

段騁雪胳膊支在窗框上,看着他,頓了一下才問。

“還不回去嗎?”

是啊。楚別夏心想,我還在這裏看着做什麽。

于是他擡起灌鉛一般的腳步,向後轉身,腦海裏亂成一團。

其實并不是沒有思考的能力,只是楚別夏下意識逃避着,想要否認這個幾乎已經擺明了的猜測,就好像是……一個人不願意觸及自己最不可言說的過往。

“楚別夏!”

身後突然傳來段騁雪擡高聲音的喊聲,語氣有些咬牙切齒,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從善如流,讓走就走。

楚別夏頓住腳步,但沒有側身。

他聽見那位“Founder”說。

“是你把我招進來的,最遲三天後我會回來,以隊員的身份進入TUG。”

“我給過你後悔的機會。”

緊接着,汽車發動的響動遮住了在空曠夜晚蕩開的尾音。

楚別夏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這人像是被綁架了一般,遲疑着回頭,只看見那輛車駛離的背影,在夜色裏被開出了些揚長而去的意味。

楚別夏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離去往英國的那趟飛機起飛,不剩太久了。

……是該趕路了。

寒涼的晚風穿過花園裏交錯的枝桠,冷不丁拍到楚別夏額頭,他垂在身側的手陡然握緊,睫毛之下,視線四下環顧卻也尋不到焦距。

所以說,Founder是……

楚別夏站在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眉間凝住的神色卻一直沒有散開。

又一道冷風掠過,楚別夏陡然驚醒,像是着急要去驗證什麽一般,擡腳往經理辦公室小跑去,耳邊風聲輕且銳利,一寸寸割過他淩亂的思緒。

snapi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娃娃臉愁眉不展的于經理擡頭,被楚別夏蒼白的面色吓了一跳。

他問詢的話還沒出口,就聽見楚別夏先一步問。

“于哥,Founder……有跟你簽什麽合同嗎?”

他氣都還沒喘勻,急匆匆問。

snapi第一次看見自家向來穩重溫雅的小隊長露出這樣的神情,正色問:“出什麽事了?”

他緊接着擔憂:“你怕他違約?”

楚別夏搖頭,只是問:“簽了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沒簽。”snapi說,“他那邊合同還沒有處理幹淨,如果簽了,被人抓到把柄不合适……就當是賣他一個好,雙方互相信任吧。”

快速解釋完之後,snapi忍不住問:“怎麽了?Founder反悔了?”

“……沒有。”楚別夏低聲說,忽然擡頭又問,“Dino還在訓練室嗎?”

在得到snapi肯定的回複後,楚別夏努力對經理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轉身的一瞬間,笑容就失去支撐般垮了一地。

他咬了一下唇,快走兩步推開訓練室的門。

先行回來的王叡第一個回頭,一聲洋溢着開心的“隊長”還沒說完,聲音卻在一半被掐斷,和snapi一樣,被楚別夏的表情吓了一跳。

“Dino。”楚別夏頓了一下,才輕聲問,“你知道Founder中文名叫什麽嗎?”

突然被點名的Dino反應了兩秒,然後遲鈍地搖頭:“我不知道……”

楚別夏略微擰眉。

Dino又回憶片刻,忽然開口。

“啊,不過我見過Foun神的朋友,叫他……”

“老段。”

Dino說完之後有些遲疑:“是……怎麽了嗎?”

楚別夏站在原地,沉默幾秒,無聲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旋即臉上挂起慣常的溫和笑意。

“沒什麽。”他說。

動了動嘴唇,楚別夏最後還是什麽都沒繼續講。

王叡看着隊長又恢複如常的表情,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剛剛看到的急匆匆的隊長大概是自己的幻覺。

他試探問:“隊長,還帶我上分嗎……?”

楚別夏頓了一下,笑容多了幾分歉意和安撫。

“明天吧?”他說,“我還得處理點事。”

王叡連連點頭,喜笑顏開,仿佛拿到自家隊長的組排同意書,就已經看到了自己達成段位要求的時刻了一樣。

他沒心沒肺地自己傻樂,沒注意到楚別夏離開的背影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

滬市深夜的機場高速,依然有數不清的車奔馳其上。

段騁雪坐在車後座,臉色不太愉快。

駕駛座上的青年身材略顯圓潤,頂着個和他氣質并不相符的寸頭,絮絮叨叨地說。

“哎呦喂段子啊,我剛按喇叭,那不是看你飛機快趕不上了,心裏替你着急嗎?咱這二半夜送你去機場,你就說這情誼到不到位吧?你還給兄弟擺臉色?”

段騁雪一手撐在窗框,另一只手不斷抛接着手機,聞言挑眉。

“我借的是你家司機,可不敢勞煩秦大公子尊駕。”

駕駛座上的秦園聞言,一張臉受不了地皺起來,連聲認慫。

“行行行,我承認我是想來看八卦……搶了我家司機的生意,行了吧?”

秦園說完,半天沒聽到後座的回應,撇了眼後視鏡,就看見對方板着一張死人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求生欲和八卦欲之間,秦園果斷選擇了後者。

“你倆……吵架了?”

問完之後,秦園品了品自己的問題,覺得有點不對,立刻打補丁。

“诶我問的不合适了……情侶之間才吵架呢……”

“嗯那你倆是,不歡而散了?”

“啧”了一聲後,段騁雪忍無可忍:“少打聽。”

秦園油鹽不進:“關心一下兄弟情感狀況嘛……”

“算了吧。”段騁雪不鹹不淡地說,“你和老鄭別瞎操心了,我心裏有數。”

秦園未置可否,只陰陽怪氣地重複:“哦喲,心裏有數……當年誰說自己被渣了,要封心鎖愛的啊?”

段騁雪額角一跳。

看了眼後視鏡,秦園正色。

“段子,哥們兒不知道你倆當年到底怎麽一回事兒,但是就我和老鄭認識的段騁雪,可不是這麽優柔寡斷的人。”

他說:“追就追,分就分……我記得你當年不也挺痛快的嗎?怎麽現在反倒這麽一副……”

“深閨怨夫的樣子。”秦園思索兩秒,評價。

段騁雪被損友的形容氣笑:“行了吧你個沒談過戀愛的,在這兒支什麽招呢。”

秦園不認賬:“別亂罵我,這話可是老鄭說的。”

“他花花公子,談那麽多,有幾個真心的。”段騁雪笑。

“……嘿,還真是。”秦園看了眼自家兄弟那張桀骜不馴的臉,此刻為情所困的模樣,忍不住咋舌,小聲念叨。

“小時候沒發現,我們段子還是個純愛戰士呢……”

“嗯?”段騁雪沒聽清。

“沒啥。”秦園煞有介事地嘆氣,“就是覺得,兄弟你竟然是咱們幾個裏面最脆弱的一個。”

“哈?”段騁雪挑眉。

秦園看透了這家夥的心理,只覺得他現在跟個紙老虎一樣,絲毫沒怕。

“太認真容易受傷啊段子。”他想了一下,補充,“你這有權有勢的,實在喜歡,直接一紙合同把人簽到身邊不就行了?”

段騁雪原本還聽他說話,現在幹脆留給他一張“別來沾邊”的側臉,嗤笑:“老秦你挺刑啊。”

秦園沒聽出不對來,沾沾自喜:“那可不?相關資料我可看得太多了。”

“少看點小說吧你。”段騁雪評價完,又略微改口。

“算了,小說也罪不至此……還是人傻才能被騙。”

秦園終于覺出味兒來,擡高音調“嘿”了一聲,卻半天想不出回怼的話來。

“秦園。”

段騁雪忽然認真地開口,秦園一愣,也下意識正色。

“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秦園:“這麽多年過去了,哪兒能有一成不變的人啊……你自己變化不也挺大的?”

“你以前那斷眉,我草,多帥啊……當然現在這頭白毛也帥。”

“不是這個。”段騁雪擰眉搖頭,沉思半晌,掌心抛接手機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說。

“他……防備心很重。”

“怎麽說?”

又是良久的沉默,氣氛一時凝滞。秦園大學輔修心理,知道段騁雪這麽說了,肯定是有這方面的擔憂,思考了片刻說。

“首先排除反社會人格。”

段騁雪翻了個白眼。

秦園嘿嘿笑了兩聲緩和氣氛,然後說:“你先別急。心理這個東西,就算面對面也不一定眼見為實……咱們先簡單聊聊你前男友這個人?”

段騁雪“嗯”了聲,難得沒開口嗆人。

秦園想了想:“我對他的了解也不多。不過就按外界的評價來說,他似乎是個……”

頓了頓,他說:“是個完美的人?”

“……嗯。”段騁雪擰眉,“他一直很優秀。”

其實在兩年前,賽場上見到楚別夏的第一眼,段騁雪就隐約意識到這個人和高中有些不同了。但那時畢竟只有賽後握手的幾句交流,自己心裏也還有芥蒂,因而沒有深思。

高中的時候,楚別夏就是個情緒內斂的人,現在比起前些年……更是加強版。

楚別夏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不會對外界洩露半點真實的情緒。

可他明明已經生氣了,怎麽可能不生氣——段騁雪肯定,他感覺得出來。

聽着段騁雪斷續的描述,秦園在腦海裏搜刮了一遍書,開口:“如果你把我當百度問,那我會想到S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

專業術語讓段騁雪目光緊了緊。

秦園立刻解釋:“類分裂型人格——當然我不是說他是這種哈。你也知道,百度一下就會命不久矣。”

“S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這種比較嚴重了,已經算是疾病的範疇,要藥物幹預的,不過電競俱樂部應該都有自己的心理評估師,在役選手生病的可能性不大。”

“剩下的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秦園聳肩,“人嘛,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是。”

段騁雪側目。

秦園一摸下巴:“但他聽起來,有點情感表達障礙啊……Emotional Detachment。”

“情感……分離?”段騁雪抿唇。

“情感淡漠的一種。當然,不算疾病,對日常生活也沒什麽影響,反而會表現的不錯。”

“不過這種類型,如果要和人建立比較深的聯系,就比較困難了。就像你感覺到的,沒什麽情緒,防備心重……都是這方面心理咨詢的标準案例。”秦園說,“具體的你自己去查查……當然,這也只是我的猜測。”

“謝了。”

只要不是生病的話……就好。

段騁雪心裏松了口氣,可眉眼依舊沒有舒展開。

秦園借着後視鏡又看了他一眼,品了品,才問:“老段,聽你這意思……是要吃回頭草了?”

段騁雪沒有立刻回答,頓了頓才說。

“看他的意思。”

秦園笑了聲:“那我尋思,人家應該是沒意思。”

“不是我潑你冷水啊老段。”他自證清白道,“心理障礙這東西,你沒處說理的。”

說話間,車已經拐上航站樓出發口,秦園長話短說:“我覺得這事兒,你還是好好想想,三思一下。”

秦園把車停穩,順手按開後備箱,“咔噠”的開鎖聲響起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家兄弟根本沒帶行李,懊惱地抽了口氣,再次按下按鈕,後備箱花了五六秒時間,才支支吾吾地重新合上。

“我想了三年了。”

忽然,段騁雪低聲開口。

他的話被後備箱的噪音遮掩了大半,秦園反應了片刻才拼湊出句子的意思,剛要開口,卻聽見後座車門打開又關上,段騁雪下車,屈指敲了一下副駕駛的窗戶算作告別。

距離起飛只剩半小時,他頭也不回,轉身進了機場。

奔着聽八卦來,卻免費當了人家咨詢師的秦園,張着嘴坐在駕駛座上發愣,抓抓自己的寸頭,好半天沒合攏嘴。

這意思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

“嘿。”秦園看着段騁雪匆忙離去的背影,好笑地自言自語。

“一物降一物啊……?”他放下手剎,笑着念叨。

“那就祝咱純情的好兄弟,旗開得勝吧。”

-

深夜,TUG俱樂部二樓宿舍。

楚別夏終于在努力閉眼一小時無果後,徹底放棄入睡,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樓下訓練室還隐約能聽見王叡和Dino小卷毛雙排的聲音,初見的時候,這兩個小孩雖然有點王叡單方面的不對盤,但轉眼間,也成了相見恨晚的朋友。

小卷毛也是義氣,一直被王叡抓着雙排到這個點,都沒說一個“不”字。

楚別夏摸索着拿起手機,按亮屏幕,眼睛被驟然亮起的光刺得閉了片刻,最後才眯着眼睛看到時間。

3:09。

……已經淩晨馬上後半夜了。

現在段騁雪的飛機應該已經飛了半程。

忽然,楚別夏沒頭沒尾就想到了這麽一句,旋即輕輕皺眉。

段騁雪。

楚別夏把手機丢到一邊,裹着被子側過身,額頭深深低下來,抵住被子的邊沿,整個人蜷縮着,垂着眼睛,視線裏是影影綽綽的黑暗。

他想起自己試探着問“你高中在哪裏讀的”,而對方回答他“在國外”。

原來是出國了啊,楚別夏眼睛動了動,要眨眼,卻沒什麽力氣一樣,就連睫毛都只是極輕微地顫了一下。

分手後的第二個學期,楚別夏跟老師申請,退出周末的競賽補習班,放棄了繼續在物理競賽的路子。

老師先是挽留他,見他去意已決,忍不住嘆氣。

“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們……怎麽越聰明的,越容易放棄呢?”

“先是附中那邊特別厲害的那個段騁雪轉學了,現在你又跟我說不幹了……”

楚別夏聽在耳朵裏,沒有刻意去記,卻也莫名其妙地一直沒忘。

樓梯處忽然傳來由遠及近的說話聲。王叡終于結束了他一整天的征戰,帶着一員大将Dino,在歡聲笑語中回房休息。

他們其實已經努力壓低了聲音,但在過分寂靜的夜裏還是顯得格外突出,經過房門前時,對話被楚別夏聽得一清二楚。

王叡說:“诶Dino,你什麽時候粉上咱隊長的?”

小卷毛明顯比較腼腆,被王叡又催促兩聲才回答。

“其實……是Foun神。”

“是Foun神跟我說賽區還有一個叫Collapsar的前輩,在一支叫TUG的隊伍。”

“Foun神說,他們缺一個世界級的突擊手。”

黑暗中,楚別夏的眼睛微微睜大,寫滿怔忪。

王叡“我靠”了一聲:“真的嗎?你可別為了洗白Founder給我編故事啊。”

小卷毛努力說:“真的!叡哥,我不說謊的!Foun神其實一直都很關注隊長……我一直覺得他倆關系不好這件事,都是媒體添油加醋出來的,為了博取流量,太壞了……”

兩個人的聲音漸遠,最後在先後的關門聲中,把寂靜還給了夜晚。

王叡的寝室就在楚別夏隔壁,關門聲之後,楚別夏窗外變亮了些許——小卷毛開了燈,大概是在洗漱。

……我也該睡了。楚別夏想。明天還要帶小卷毛打排位,再不睡的話,狀态就不好了。

四周好像忽然活泛起來,借着窗外不屬于自己的那點光亮,楚別夏手臂撐起身體,另一只手探向床頭櫃,拉開抽屜。

微光映出裏面的兩樣東西,一個小藥瓶,和一部看起來就有些年頭的舊手機。

楚別夏猶豫了一下,指尖還是錯過藥瓶,拿出了昨晚充了一晚上電的舊手機。

藥……能不吃還是盡量少吃。況且也沒什麽用。

楚別夏只覺得身心俱疲,呼出一口氣,側躺回枕頭上,按下開機鍵。

這部手機是他高中時用的,按理來說,早就該被淘汰了。之所以一直被他帶在身邊,是因為裏面的一份錄音。

他在琴房外聽見段騁雪彈琴時,不經意間按下的錄音鍵,在拿回手機後的每個夜晚,幾乎成了他必備的催眠曲。

今年年初的時候,舊手機不小心浸了一次水,自那以後,電池就斷斷續續地不好起來。

他媽媽知道他寶貝這個手機,還說幫他拿去修一修,被楚別夏拒絕了。

哪有人分手五年之後……還要聽前男友彈琴才能睡着的?

楚別夏每次想想,都覺得這事滑稽,以前也想斷過這個“壞習慣”,但時間已經在不經意間,細水長流地改變了他的習慣。

于是,楚別夏任由舊手機一天天這麽壞下去,也從來沒動過把錄音轉存出來的心思。

等手機徹底壞掉之後……他也就能自然戒斷了。

之後他幾經周折,找到了那個名字很奇怪的鋼琴演奏者……做代餐。舊手機開不開機的時候,就用代餐的鋼琴曲催眠,今年也勉強撐到了年中後半。

但代餐偶爾也有失靈的時候……比如今天。

楚別夏已經不想再考慮什麽了,他只想快點入睡,明天還有工作要做。

舊手機在掌心散發着冰冷的觸感,開機鍵在楚別夏的反複長按之下,已經浸透了體溫,屏幕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楚別夏頓了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這部手機大抵是徹底壞了。

偏偏就在今天。

忽然,窗外隐約漏進來的燈火滅了——王叡動作倒是很快,才一兩分鐘就熄燈睡覺。

楚別夏下意識攥了一下冰冷的舊手機,翻身起床,開燈倒了杯水,拉開抽屜倒出幾顆藥,就着水喝了。

水是他早上出門之前燒的,此時已經涼透,順着喉管澆下,起了提神醒腦的反效果。

杯子裏還剩一半冷水,楚別夏看着它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到床頭櫃上,沒再喝第二口。

關了燈躺下,楚別夏看着天花板,只覺得影影綽綽,每道陰影裏都藏着吃人的怪物一樣,就像是小時候看形态各異的雲,他看着一團團的陰影,也沒有移開視線。

燈上的這個,看起來有點人形的感覺,像頭骨,一只眼睛眼眶的地方還有幽光。

衣櫃邊上攀爬的這個,是蛞蝓一樣的片狀,不過動的比較緩慢。

藏在窗簾裏的還有一小群,在暗中窺伺着,半開着的窗戶偶爾進風,撩動窗簾,那一群鬼怪也就跟着攢動。

楚別夏以往都會避着這些東西的,但今天卻仔仔細細把它們都看了個遍。

他努力轉動着大腦,不讓思緒閑下來,可目光依舊還是在不受控制的下意識間,落在床頭那部已經徹底沒了反應的舊手機上。

這種狀态,楚別夏再熟悉不過了,他知道這時候睡過去的話,大概率會夢見高中。

更何況……今天他還在現實裏看見了那個人。

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想要認真注視的人。

眼皮在藥效的作用下發沉,攀附在牆壁之上的怪物們一擁而上。楚別夏沉入夢境。

窗外月亮擠開重雲,微光落在他臉上,只是月光太輕,抹不開他眉間微蹙的沉疴。

……

“楚別夏!我超級愛你!”

楚別夏揉着眼睛,在圖書館的桌邊醒來,在清晨的十字路口醒來,在放學後的校門邊醒來森*晚*整*理。

他側頭,看見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側對着他。

少年戴着十分書卷氣的黑框眼鏡,卻沒有半分書呆子的模樣,黑發前額剪的十分利落,卻在後腦的地方,偷偷摸摸紮了個五、六厘米的小辮子,朝着他的那邊眉毛,被從中間剃出一道溝壑,露出藏在眉毛裏的那顆特別的痣。

少年回頭,眼底盛滿陽光,又或者,其實陽光就是從此而來。

他看着楚別夏,笑着重複。

“我超級愛你!你也是吧?”

楚別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少年時不時就會造訪他的夢境,只是在時間洪流的沖刷裏,那張臉的樣貌已經漸漸模糊不清了。

然而今天,記憶就像是被擦亮了一般,露出少年上挑的眉眼,鮮活的神情。

“……阿雪。”

楚別夏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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