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二合一】

第34章 【二合一】

夢裏的少年段騁雪認真地看着他, 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或者回應,可楚別夏始終答不上來。

他的目光被面前的人擒住,如膠似漆, 密不可分, 可楚別夏想, 這似乎不是愛。

就像段騁雪說愛他。“愛”應該是像段騁雪一樣,熱烈的、赤忱的,看見他就會眼睛裏落滿光的、不顧一切奔向他的……那些表現。

可是楚別夏覺得,自己一個都沒有。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回避了段騁雪的這個話題。

夢裏, 也是回憶裏, 段騁雪并沒有對此表達什麽不滿, 反而更燦爛了,像一團暖融融的光球,毫不避諱地在人流中把他抱個滿懷。

他們在老師眼皮子底下, 偷偷摸摸卻又光明正大地戀愛,周末和大多數學霸情侶一樣, 在圖書館泡一天, 有時候寫一道競賽題,有時候也會什麽正事都沒做成。

已經沒有具體長相的同學打趣他們, 說你們兩個可真是模範情侶, 就算老師知道, 恐怕都不會管的那種。

他們總這麽說, 直到某天烏鴉嘴成了真, 楚別夏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開口第一句, 竟然不是棒打鴛鴦。

班主任是個活泛的矮個子中年男人,只是好奇地問他:“聽說你跟隔壁學校的學霸談戀愛了?”

最後, 這場對話果不其然演變成了老師的誇獎。

“你們兩個要互相幫助。”老師說,“你爸爸媽媽以前在我們教師團隊裏,就是模範夫妻,嘿,你小子談戀愛,沒想到也是模範情侶啊?”

楚別夏的父母,原先和班主任是同一所學校教師出身,後來父親進入教育體系,母親依舊在原先較為輕松的學校任教,班主任則被挖到名校附中,三個人一直都是不錯的朋友。

楚別夏輕笑,拜托班主任保守秘密。

放學路上,他跟段騁雪說起這件事,被男朋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颔首點評:“原來咱們倆這麽相配,也有你家學淵源的原因!”

“以後我們也會像你爸媽一樣,一直一直相愛。”

春花落盡的某個普通的傍晚,他們第一次聊到了未來,段騁雪在暮春的最後一縷幽香裏,偷偷勾住他的手指,盛滿夕陽餘光的眼睛彎起,故意兇巴巴,威逼利誘一樣說。

“小楚同學,快跟我蓋章!”

最後,楚別夏經不住他三番五次、變着花樣的央求和要挾,大拇指藏在衣袖裏,跟段騁雪的用力貼了一下。

剛剛鬧騰得起勁的家夥忽然就沒了聲音,楚別夏疑惑擡頭,發現段騁雪別過臉去,夕陽染紅他的臉頰耳根,他擡手遮住下半張臉,像是在偷笑。

那天,段騁雪非要一路送他回家,一直送到樓下,兩只手躲在衣擺和書包下,在晚春初夏的氣溫裏,牽得汗津津的,松開的時候,被晚風撩得格外清爽。

“再牽一下。”段騁雪耍賴。

楚別夏把手背在身後:“不要,今天已經超時了。”

段騁雪睜大眼睛:“什麽時候規定時間了!”

“剛剛,我定的。”楚別夏說。

他身後的手在發燒,看着段騁雪紅到通透的耳根,生怕自己照鏡子似的,也是這幅樣子。

夕陽在靜谧的對望中,沉入高樓大廈的海。他們在昏暗裏看不見彼此,卻依舊這麽定定未動。

終于,楚別夏藏在黃昏暮色裏伸手,食指摸索着碰到段騁雪垂在身側的指節,說話一樣,輕輕勾住。

“……好了。”他主動開始後,又主動叫停,“剩下的明天再牽。”

直到走進明亮的電梯,楚別夏才從鏡面的電梯轎廂裏,看見自己耳朵的顏色。

分明和段騁雪的一樣紅。

他匆忙擡手,微涼的指尖包裹住燙得發紅的耳根,把電梯上上下下坐了三趟,才等到“證據”銷聲匿跡。

楚別夏放松下來,打開家門,卻陡然渾身冰冷。

家裏一片狼藉,散發着醉人味道的酒潑灑在地上,連成一串,一直延伸到餐廳。他溫柔的、唠叨的媽媽醉倒在桌子上,酒瓶傾倒,混雜着她的眼淚一起,浸透了餐桌的桌布。

開門的聲音吵醒了沉醉入夢的母親,她朦胧擡頭,眼淚順着臉頰落進酒裏。

“……夏夏。”她迷迷茫茫地說,“你回來了?”

楚別夏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心髒停跳。可除了冰冷以外,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他呼出一口氣,揚起慣常的輕笑,溫和地回複母親。

“嗯,我回來了。”

放了書包,楚別夏走到餐桌邊,扶正酒杯和酒瓶,向母親伸出手。

女人搖頭:“夏夏,你別管……”

楚別夏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心裏沒什麽波動,只是把手收了回來。

“爸呢?”他問。

母親不肯說話,側過臉去,輕聲說:“沒事,夏夏,爸媽沒事。”

“又吵架了。”楚別夏說,他聲音冷靜到像是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

……事實上,也确實與他無關。無論父親還是母親,在争吵之後,都會十分默契地對他說,“夏夏,你不要管”。

大約是在初中某日的時候,一貫彼此尊重、和氣又甜蜜的父母吵了他們的第一場架。那時楚別夏不懂,現在想想,可能這就是所謂的“七年之癢”。

曾經的父母有多相愛,有多相知,吵起架時,他們就有多懂得彼此傷害。

那時候起,一年裏,家中總有這麽一兩次波瀾,楚別夏漸漸習慣,漸漸接受了父母說的“與你無關”,漸漸漠然。

楚別夏曾經想,也問過父母,說你們為什麽不選擇離婚。

父母的答案在沒有交流的情況下,給出了如出一轍的拒絕。

一年中,兩人總會爆發數不清的争吵,可争執過後,他們總默契地忘記這件事,再次變回所有人眼裏相愛的“模範夫妻”。

楚別夏再長大些的時候,懂得了站在旁觀者視角去看父母的關系。

他們兩個的關系,像是一種病态共生。他們年少相識,彼此慕艾,在愛情的促使下,每個人都為對方做出了數不清的犧牲,大大小小,已經銘刻進歲月裏,沖刷不掉。

這其中,每一件事如果拿出來在外人面前提及,那都是夫妻二人彼此相互扶持的模範樣本,在楚別夏小的時候也确實如此。

但這一件件始于愛意和關懷的犧牲,在這麽多年之後,被柴米油鹽浸染成深可見骨的疤。

一道接着一道,連綿地、血淋淋地銘刻在歲月裏。

再次意識到自己不能對眼前的狀況造成任何改變,楚別夏從餐桌邊的椅子起身,臉上沒什麽表情,不氣不惱,甚至沒有擔憂,仿佛所有的情緒都無法在他身上體現一般。

因為他知道,對父母表現出的擔憂,在這種情況下,只會轉變成他們在暴怒或悲傷之下,對自己的斥責。

偶爾,他默默坐在旁邊,當一個木頭工具人的時候,也會被“需要”。

母親忽然擡頭,抱住兒子,在醉裏喃喃。

“夏夏……媽媽只有你了。”

楚別夏才像是被打開了開關一般,回過神來,擡手遲疑地準備回抱住母親。

“夏夏……”母親緊緊摟住他,酒精似乎讓她的力道變大,她攬着楚別夏後背的手收的很緊,像是離群的獸,死死叼住自己孩子的後頸不肯松口,幾乎勒得他隐隐作痛。

楚別夏感受到這種強烈的被需要感,于是說。

“媽媽,我在。”他說,“我會一直……”

“夏夏,媽媽為了和爸爸結婚,放棄了當年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母親忽然開口,在酒精的促使下,夢呓般說,“現在回過頭去看,那才是真的後悔,你爸爸……不值得。”

緊接着,她又說:“但是夏夏,夏夏你不一樣……”

她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的繩索,看着兒子的目光裏,母愛幾乎要把人溺斃。

她含着淚說:“夏夏,媽媽知道你值得……”

“媽媽為了培養你,放棄了去名校任教的機會,所以夏夏,你一定要懂事,要好好的,媽媽愛你,媽媽願意把擁有的所有東西都給你……”

楚別夏剛剛伸出去,準備擁抱母親的手驟然僵住,停滞在半空,仿佛一個被掐斷電源的機器人。

他聽着母親含淚的、充滿愛意的絮絮叨叨,只覺得心裏像是在被不斷掏空一樣。

她每說一句,那個空洞就更大一些,直到最後的最後,所有的情緒都墜落進去。

他無法給出任何回應,過了很久,久到母親已經不再出聲,睡了過去的時候,才開口,聲音比被酒精浸泡過還要沙啞幹澀。

“可是……你明明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楚別夏把母親在客房安頓好,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眼角餘光看見主卧陽臺的父親。

中年男人一直坐在那裏,以一個痛苦的、蜷縮的姿勢,脊背佝偻,頭發裏閃過銀絲。

他抽着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頭塞滿了一個煙灰缸以後,楚別夏走過去幫父親倒掉,再放回來,可很快那裏面又積起新的一座小山。

楚別夏木然說:“要不你們離婚吧。”

父親和以前每次一樣,只是搖頭。

“你媽媽為這個家付出太多了。”他的聲音拖着,仿佛蒼老了十歲,即便如此,他依舊強撐着,把自己所有的關懷都凝聚成一句叮囑。

“夏夏,多關心媽媽。”

……可你呢。

楚別夏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出來。

父母之間的争執,最後,還是在楚別夏身上畫下句號。

句號明明是無形的,可楚別夏總覺得,自己能看見它們,烙印一樣,在他的回憶裏總是特別顯眼。

即便如此,他依舊端坐在寫字桌前,一筆一筆寫完了今天的作業,原本準備額外寫一道競賽題,可對着題幹發了二十分鐘的呆,他也沒想出一個解法。

好像忽然變笨了。楚別夏這樣想着,然後輕輕笑了一聲。

要不問一下阿雪?

幾乎是這個念頭在心底出現的瞬間,楚別夏臉上的笑容就僵在那裏,最後不自覺地消散。

算了。他想。阿雪也有自己的事,萬一打電話過去,阿雪把其他作業一丢,直接來跟他研究這道題怎麽辦?

一道題而已,不要麻煩他了。

雖然心裏這樣想,可楚別夏手裏拿着手機,依舊點開段騁雪的□□,點進他們的聊天框裏,漫無目的地、機械重複地上下翻動,仿佛這樣他就能從中汲取到什麽。

一不小心,他點了一個表情包發出去。

楚別夏心頭一緊,明明只是一個表情包而且,卻讓他如臨大敵,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就連忙撤回。

【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阿雪:到OWO!】

楚別夏指尖忽然泛起一片麻意,僵在那裏。

【阿雪:怎麽了?】

【阿雪:我剛剛在寫競賽的作業……老胡這次布置的題有點意思。本來是要寫作文的,不想寫了!做題!】

忽然,楚別夏覺得喉間一哽,無聲張嘴,像是要說什麽,可這情緒忽然就散了,像是從指尖溜走的時間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別夏坐在椅子裏,捧着手機,手機被他的體溫捂熱之後,電池又散發出溫熱的感覺回饋着使用者……可他只覺得指尖冰涼。

他好像……打擾到段騁雪了。

抿了抿幹澀的唇,于是楚別夏回複。

【沒事,我不小心點錯了。】

【我也繼續寫題……】

【早點睡】

【阿雪:好,明天見!】

楚別夏呼出一口氣,勉強輕笑。

【明天見】

對話框那邊沒有再傳來什麽回複,楚別夏怔怔看了好一會兒,才醒過來一般,起身收拾了書包,然後躺下。

手機一直被他握在手裏,播放着一條錄音,耳機裏的鋼琴聲,仿佛每一個音符都是填滿了陽光的氣球,一個接一個在楚別夏耳邊溫柔地發出聲響。

他就這樣睡了前半夜,後半夜的時候,楚別夏莫名其妙醒了,還沒睜眼,就感受到母親的手撫過他眉心,什麽都沒說,掌心的力度溫柔、堅定……卻也壓得他喘不過氣。

母親走後,他聽見父母窸窣交談的聲音,或許是和好了,總之沒有再爆發另一場争吵。即便如此,楚別夏也沒再睡着。

天蒙蒙亮的時候,楚別夏按着自己往常的作息起床,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自己睡了個好覺,什麽都不知道。

一片狼藉的家裏已經被收拾幹淨,母親又恢複了溫柔且唠叨的樣子,父親坐在餐桌前看報紙,兩人見他起床從屋裏走出來,臉上露出笑容。

母親和往常每一天一樣說:“夏夏起啦?去好好洗個臉,用溫水。”

父親說:“我今天開車上班,要捎你一程嗎?”

楚別夏揚起笑容搖頭:“還早,我散步就過去了。”

他走進洗漱間,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笑臉,和媽媽一樣溫和,眼底是和父親一樣的沉靜。

忽然間,楚別夏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他開始懷疑,自己昨晚會不會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可目光落在角落髒衣簍裏堆放着的、沾滿酒漬的桌布時,他幡然醒悟。

低頭洗臉,他等不及涼水轉溫,掬起一捧按在臉上,明明氣溫不低,卻依然冷得他一個哆嗦。

楚別夏帶着早餐出門,戴着耳機行走在初夏的晨風裏,他漫無目的地看着遠方,忽然,在目光所及盡頭的十字路口,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段騁雪也同時看到了他,朝他用力揮手。

楚別夏忽然覺得腳步像乘了風,靠的越近,就越發輕快。

他最後幾乎小跑過去——然後在段騁雪張開的懷抱前剎住了車。

段騁雪站在原地舉了好一會兒胳膊,只等來男朋友木頭一樣的剎車,目光委屈。

楚別夏咬唇,擡手按下他的胳膊。

“這麽多人看着。”

段騁雪順着他的力道收了手,兩人肩并肩站着。

附中和一中從這個十字路口起,是往相反方向延伸的,以往他們……主要是楚別夏不敢在這裏久站,這裏離他家不過一個公交站的距離,要是被小區的熟人看見,雖然段騁雪是男生,可早戀的事八成也不好瞞住。

可今天,楚別夏破天荒沒有先擡步離開,面前的紅燈已經轉綠,他和段騁雪站在往街對面湧動的人群裏,像兩只不肯遷徙的獸。

段騁雪陪他一言不發地站着,忽然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楚別夏眨眼,目光疑惑地看他。

段騁雪認真地看他,想了想說:“總覺得……你今天有點魂不守舍的。”

楚別夏笑了一下。

“昨晚沒睡好。”他說着,看向另一邊的紅綠燈,輕輕推了段騁雪一下,“快走,你們晨讀開始的那麽早,別遲到了。”

“不差這兩分鐘。”段騁雪下盤十分穩健,紋絲不動,像個釘子戶一樣紮在楚別夏旁邊,“先送你。”

楚別夏看他一眼,段騁雪改口:“目送。”

楚別夏輕笑。

“對了。”段騁雪說,“今晚我放學晚,沒法來找你了。”

楚別夏搭在書包側帶上的手指一緊,又生怕被發現一樣,慌忙松開。

他說:“沒事,又不用天天黏在一起……該走了。”

說話間,楚別夏面前的紅燈再次轉綠,這次他順着匆忙的人流向前,在街對面站定後,忽然遲疑回頭。

段騁雪已經側過身去等他那邊的紅燈,目光倒是一直追着楚別夏到了對面。

隔着車流,兩人和往常一樣揮手作別。

楚別夏原本以為,這就是他今天見到段騁雪的最後一面。

中午第四節課剛下,楚別夏拒絕了幾個同學共進午餐的邀請,沒有随着人群一起湧向食堂,坐在座位上,沒什麽食欲。

“楚別夏!”忽然,班裏同學站在門口喊他,“有人找!”

座位上看不見門外的景象,于是楚別夏起身向前幾步,忽然,腳步停在原地。

段騁雪身上穿着不知道哪裏弄來的他們學校的校服,倚在門邊,朝他招了招手。

楚別夏第一反應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又或者是認錯人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走!”那個人開口,分明就是段騁雪的聲音,笑着叫他,“咱們出去吃頓好的!”

楚別夏立刻快步跑向門邊,下意識左右看看四周,然後壓低聲音問他。

“你怎麽進來的?”

一中的管理是出名的嚴格,錯過了上學時間就絕不允許随便進門,要麽需要有班主任簽字的病假假條,要麽就得班主任親自來領人。

段騁雪食指豎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偷偷說。

“翻牆。”

楚別夏愣住,剛要退後一步檢查他身上有沒有擦傷,就被他拉住,看着這家夥露出狡黠的笑。

“逗你呢……我給老胡打電話,說給他分享一道特別棒的題,讓他領我進來的。”

老胡是他們周末競賽課的主講老師之一,也是一中的物理老師,為人随意,和學生打成一片,楚別夏和段騁雪都算是他的得意門生。

楚別夏這才放心。

“出校門嗎?”楚別夏看了一眼時間,“不能走太遠,否則午休回不來。”

段騁雪搖頭:“咱們去操場。”

說着,他不由分說拉起楚別夏下樓,一路走到操場,又爬上空蕩蕩的看臺。

楚別夏被他按着坐在看臺上,初夏的陽光正适宜,臺階溫熱卻不燙人,給人一種融化在溫暖裏的安心感。

“來這裏做什麽?”楚別夏好笑道,本來不餓,被這麽折騰一番,也有了一點胃口,問,“不是要吃飯嗎?”

“你坐好嘛。”段騁雪說,然後背身過去,再轉過來的時候,懷裏變魔術一樣,拎出一個不大不小的袋子。

他從裏面接二連三地拿出小飯盒,五顏六色的,擺了一臺階,隔着透明的飯盒蓋,楚別夏看見裏面的菜式,從清淡涼菜,到麻辣的下飯菜,素的葷的,沒有一樣缺,每個種類的菜量都不大,兩個男高中生正正好能吃完。

最後,段騁雪甚至從他的多啦A夢口袋裏,拿出來一盒樣式精致的小蛋糕。

段騁雪結束擺盤之後,攤手展示:“當當!”

他一邊揭開飯盒蓋子,一邊絮絮叨叨。

“你早上走那麽一路早飯都沒吃,我就猜你今天肯定胃口不好。”

“你去餐館……打包的?”楚別夏輕聲問,他甚至有些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段騁雪随意點頭:“嗯,路過江南庭,就讓他們順便給我打包了一份……對了,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江南庭是我家開的餐館!”

楚別夏吶吶搖頭。

段騁雪喂小貓一樣,把裝着米飯的碗遞給他,又摸出一次性筷子:“這麽多好吃的,我都不敢帶去你們食堂,怕被你們班同學,還有競賽班那幾個家夥搶了。本來想借老胡辦公室呢,結果老胡說他中午要找學生談話……不知道是誰,真慘。”

陽光正好,五彩斑斓的小飯盒裏,每一道菜都被映照得可口,讓人食指大動,楚別夏接過段騁雪遞過來的米飯,怔怔出神。

一中和附中上學都是不允許帶手機的,帶了的也需要交到統一的盒子裏,所以段騁雪不可能在上課的時候提前用手機點餐。

而這麽多菜式,出菜都要有不短的時間。

所以……段騁雪今天早上是逃了課的嗎?

楚別夏扒拉了一口米飯,想問,卻又怕自己問出來掃興。

段騁雪明明就坐在他面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而他裝飯的那個袋子躺在他腳邊,裏面被水蒸氣映襯得亮晶晶的,像是裝滿了陽光。

可是看着這個袋子,楚別夏忽然只覺得心慌。

他擔心段騁雪會不會因為這次逃課,錯過什麽事情,又或者接受什麽懲罰。

他現在吃進肚子裏的每一口溫熱的菜,還有那塊散發着甜香的蛋糕,會不會在以後的某一天,也成為刺向他們的利刃?

“怎麽了?”

見楚別夏忽然停了筷子,段騁雪有些疑惑,随口問,“不好吃嗎?”

楚別夏只覺得腦海裏忽然被針輕輕紮了一下,回過神來,連忙說:“好吃的。”他露出輕笑,“就是太麻煩了。”

段騁雪一時間沒理解他的意思,看了一眼白灼蝦,一彎眼睛:“要我給你剝蝦?”

他忽然湊近,明亮的眼睛裏,全是楚別夏的影子。

“夏寶,親我一下。”他笑着說。

“親一下,給你剝一只。”

楚別夏怔怔看了半晌,剛準備傾身的前一秒,段騁雪一個激靈,後退到了安全距離的位置。緊接着,不遠處傳來教導主任巡視的聲音。

“那邊兩個!幹什麽呢!”

段騁雪擡高聲音回應:“教室裏太悶了,我們出來吃便當。”

教導主任對這個十分健康的回答格外滿意,再加上是兩個男生,并不怎麽敏感,于是背着手溜達着離開。

段騁雪呼出一口氣,吐了吐舌頭。

“差點就害你被抓了……算了算了,學校裏還是安分一點。”他正色道,“讨論讨論學術問題。”

“對了!”段騁雪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拍手說,“我有個項目,不知道小楚學霸有沒有興趣參與?”

楚別夏問:“什麽項目?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都行。”

段騁雪說:“其實我一直想折騰一下我家那個餐館,感覺現在裏面……怎麽說呢,不夠特別。你上次跟我提過,說想建一個有盤旋樓梯的樓。”

“你想……在江南庭用?”楚別夏問。

段騁雪點頭:“反正我們還有的是時間,不如暑假我們就開始研究這個?”

“咱們一起做,肯定特別有成就感!”

楚別夏想答應下來,心裏卻又有什麽東西在暗處滋長,不斷拉扯着他向後退卻。

最後他說:“到時候看看吧。”

段騁雪說“好”,似乎沒覺得這是一句拒絕的話,笑容依舊燦爛。

“今天的午飯,感覺怎麽樣?”他問完又說,“要是還不錯的話,咱們以後天天中午都出來吃,我們學校的食堂我都吃膩了……”

“我就不了吧。”楚別夏輕聲開口。

他太平靜了,平靜到像是一盆冷水,潑到了正熱情躍動的火苗上。

段騁雪“唔”了一聲,垂下眼睛:“也是……一中的食堂比我們學校是要好些。”

楚別夏仿佛看見那簇火苗搖曳了一下,旋即黯淡下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下意識抿唇,齒間用力咬了一下。

尖銳的痛感傳來,楚別夏連忙說。

“我不是要拒絕你的意思……”

他見段騁雪擡頭,依舊認真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釋,而無論這個解釋有多麽出格,他都會奉若真理。

楚別夏想了一下說:“我只是覺得,你這樣來回跑太麻煩了……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周末的時候一起吃飯。”

開口以後,他卻像是隔着一層門似的,聽見自己理智的聲音響起,落不到實處。

整個人像是被分割成了兩半,堅硬的、理智的一半安撫着剛剛不慎傷到的親密者,柔軟的、感性的另一半龜縮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裏,自我囚禁。

段騁雪欣然接受了他理智之下的解釋,楚別夏帶着笑容,把他送出校門,在門衛的盯梢下,淺嘗辄止地擁抱後分別。

楚別夏聽見一個聲音從腦海中的小盒子裏傳來,小盒子好像漏了一個縫,那個聲音像是在尖叫,又像是在哭泣。

楚別夏閉眼,重新扣緊了那個盒子,可腦海裏依然回蕩着殘存的聲音。

“看吧,你太容易傷害到他了。”

“你什麽都改變不了,包括你自己。”

……

“你們終究會變成爸媽那樣,互相傷害,鮮血淋漓……再在第二個清晨粉飾太平,對所有人虛假地說,我們很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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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