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你們以後, 只會變成相看兩厭的樣子。】

……

楚別夏猛地驚醒。

他一時間忘了呼吸,耳邊只聽得見心髒急促收縮的聲音,如同一個被囚禁的人使勁渾身解數去撞那扇唯一的門。

心跳快到讓楚別夏懷疑自己是不是馬上要發心髒病猝死了。

——如果這種事不是經常發生的話。

楚別夏抿抿唇, 習慣性擡手, 把胳膊壓在眼睛上, 另一只手按在胸口,許久才壓下潮水一般遲遲不退的心悸。

這一番折騰過後,本來就沒生出多少的困意,現在是死了個徹底。

“歐門貓貓。”他問被自己重命名的手機智慧語音, 開口還有些含糊, “……現在幾點了。”

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 可愛的機械音回答:“我在。現在是早上4點52分。”

4:52。

楚別夏沉默了一下,坐起身。

然而起身的動作才做到一半,他就輕輕“嘶”了一聲, 慌忙移開壓着自己長發發尾的手,頭頂還隐隐殘留着被拉扯的刺痛。

這頭發一定要留嗎?

有那麽一瞬間, 楚別夏心裏朦朦胧胧閃過這個念頭, 很快又消散。

擡手随便攏了一下長發,楚別夏小心翼翼沒有再痛一次, 下床拐進衛生間, 掬了一捧常溫水拍在臉上。

初秋淩晨的“常溫”已經足夠讓人清醒。

楚別夏吐出一口氣, 擡頭看向鏡子裏的人, 還有那一頭并不算順滑、顯然沒有被主人好好保養的長發, 恍惚想起他媽媽第一次看見這頭長發時說的話。

……

那是他離開家打職業的第一年,和父母關系很僵。

過年回家的時候, 楚別夏的頭發已經長到足夠在後腦靠下的位置紮一個六、七公分的小啾啾。他發質軟,小辮子不會叛逆地向外支楞, 只能軟趴趴地耷拉在脖子後面,撩得人癢,他索性沒有紮起來。

中學的時候,一中有女生不許留長發的規定,不檢查的日子,總有喜歡漂亮的小姑娘偷偷把頭發留到及肩,再燙個發尾內扣的卷,顯得短些。

于是回家之前,楚別夏也燙了個卷。Tony老師在他的腦袋上靈感奔湧,出了理發店,本來已經過肩的長度瞬間縮水,成了只是微長的鲻魚頭。

……好吧。楚別夏想。至少這個長度應該不會被罵了。

可他沒想到即便如此,母親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依然皺起眉頭。

“哪有正常男孩子留長頭發的?”

楚別夏站在門口,臉上依舊帶着一層薄薄的笑意,仿佛母親只是和以前一樣,問他“作業寫完了沒”。

他沒有把箱子提進門,只是點了一下頭表示贊同。

“嗯。”

母親頓了一下,眉間擰得更緊,又想起今天兒子剛回來,強行讓自己松開,扯開嘴角,試圖做出玩笑的表情,随口問。

“你該不會是同性戀吧?夏夏。”

楚別夏眉眼微動,唇邊笑意凝固成蠟像一樣僵硬的禮貌。

看着面前熟悉的中年女人臉上,逐漸浮現出來的、陌生的崩潰和瘋狂,他又點頭。

“嗯。”

“抱歉,我是。”

……

後來他沒有進門。

楚別夏買了當天的機票飛回滬市,一個人偷偷在俱樂部呆到年初四,才被回來取東西的snapi發現,強行拎回了家裏。

TUG俱樂部那時候還沒有這麽豪華,地方也偏。初四的時候,楚別夏才吃到新年以來第一頓“飯”。

snapi氣得差點揪他耳朵:“要是我今天不來這趟,你是要一個人把俱樂部的泡面全吃完然後進醫院是嗎?!”

楚別夏一邊想着當時snapi的樣子,一邊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想輕輕笑一聲,唇角卻怎麽也勾不動。

最後他只無聲把那個沒出口的笑嘆了出來。

把頭發簡單梳順之後草草綁了個皮筋,楚別夏拿上手機和耳機,披了件風衣,沒發出什麽聲音地游蕩出門。

現在還沒過五點,世界還由路燈苦苦守夜,迎面的徐徐冷風帶來不遠處叽叽喳喳的鳥叫,讓楚別夏懷疑,這些鳥也不用睡覺嗎?

總歸不會是鳥失眠吧。

楚別夏沿着石板路繞到花園裏,石凳有些濕漉漉地反着光,他用紙擦了擦之後才坐下。

塞上耳機之森*晚*整*理後,世界除了音樂以外變得格外安靜,耳機裏播放的音樂時急時緩,拽着他的情緒共舞。

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朵蘑菇。楚別夏想。

他出來呆着,原本是想撇開腦海裏逃不開的、那場夢境的延續,可現在放空地看着花園裏的随便某處,腦海裏接連飄過各種不着調的想法。

想世界、想過去,想一萬種可能性,和眼前唯一的現實……

——“你怎麽看我們的關系”。

楚別夏深吸一口氣,手肘支在石桌上,低頭把臉埋進掌心。

掌心很熱,初秋太陽升起前卻是涼的,涼風一陣陣掠過,掌心的溫度更烘得他想掉進太陽裏。

回憶在黑暗裏肆意滋生,有時是畫面,有時只有兩人交談的聲音。

……

“你總是在看天。”段騁雪問,“有飛機嗎?”

楚別夏搖頭:“不是,我在看太陽。”

“在雲把太陽遮住的時候,偷偷看一下。”

段騁雪看着他,忽然笑出聲來。

“你喜歡這個?”

“嗯。”楚別夏瞥他,“笑什麽,覺得我幼稚?”

段騁雪連連搖頭。

“就是覺得,我又知道了一樣你喜歡的東西。”他想了想說,“我家有天文望遠鏡!要不要晚上來我家……”

他伸手去拉楚別夏的手,楚別夏沒有躲開,彎了彎眼睛問:“什麽型號的?”

段騁雪張嘴又閉上,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一下後腦勺,想了想說:“忘了。”

“騙人是吧。”楚別夏挑眉。

“你對天文可從來沒有感興趣過,我不信你會買個望遠鏡放家裏。”

段騁雪拉着他的手,求饒似的左右晃晃,黏糊道:“馬上要買也是買,我現在下單了,晚上肯定能送到的……”

“少來啊。”楚別夏擡起牽着的那只手,隐含威脅,意思是你再說這手就別想牽了。

“錢留着自己用。”

段騁雪輕松地吹了一聲口哨,手上卻偷偷攥得更緊,立刻轉移話題。

“以後科技發達了,有機會上太空看一圈。”他說,“建一個……能直達的通天梯。”

楚別夏輕笑。

“很遠啊。”他說,“大建築家,你設計?”

“我設計呗。”

段騁雪笑着,伸出拇指中指,手比成一拃寬,向天上比劃。

“地球到太陽也就1.5億公裏,在天文學裏,都還沒用到光年計量呢。”他說,“人走路的話……嗯,三千四百多年,也就走到了。”

“三千四百年。”楚別夏幽幽重複,好笑道,“那成為建築家之前,你得先長生不老。”

“那簡單。”段騁雪短暫松開了和他交握的手,在熙攘的人群中,顯眼包地做出奧特曼激光燈姿勢,咧嘴一笑。

“我變成光就好了嘛。”

楚別夏呼吸一滞,翻了個白眼,把這家夥一丢,轉身埋頭趕路,全當不認識這個人。

段騁雪急忙追上去,以為把人惹生氣了,“诶诶”兩聲,匆忙趕到他面前的時候,一句“我錯了”還沒說出來,卻看見楚別夏一張忍俊不禁的臉。

“你沒生氣啊?”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長長松了口氣,驀地笑開。

楚別夏努力繃着臉,可笑意還是從眼底和聲音裏露出來。

“我要是因為這個生氣,是不是有點脾氣太壞了?”他好笑道。

段騁雪側了一下頭,小聲嘟囔:“壞點呗,我還覺得你有時候脾氣好過頭了呢……”

楚別夏其實聽到這句話了,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依然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麽?”

只是段騁雪搖頭聳肩,“嘿嘿”輕笑一聲就不肯再說。他眼睛快速看了一圈周圍,見四下還算空曠,忽然湊過去,不打招呼不講道理地在楚別夏臉頰親了一下。

他眨眨眼說。

“我剛剛,就說這個。”

太陽撥開雲層,光落進他本就偏棕的暖色眸子裏,在瞳孔中畫出一個和太陽如出一轍的圓。

那一瞬間楚別夏忽然覺得,太陽似乎真的很近。

……

吱呀的聲音傳來,基地外部的大門被推動,楚別夏下意識回頭,看見來上班的基地清潔阿姨。

TUG基地的後花園雖然名字上帶個“後”字,嚴格來說卻在別墅側方,阿姨關好門轉身,就看見花園燈下坐着的、畫一樣的人。

說他像畫,不只是因為好看。

長發随意束起的青年坐在暮色與晨曦之間,燈光是靜止的,灌進來的風也仿佛琥珀,把青年凝固在裏面。

他看過來的視線裏空空如也。

下一秒,謝幕一般,路燈滅了。

時間到了。

楚別夏恍然回神,垂眼再擡起,臉上的笑容已經十分娴熟地揚起。

“阿姨,早。”

阿姨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是誰後松了口氣,臉上的驚吓瞬間轉變為親切的笑:“是小楚啊。”

“怎麽又這麽早就起來了喲?”阿姨玩笑道,“還是你健康哦,要不說小楚是隊長呢。”

楚別夏起身,跟阿姨寒暄兩句後告別。他走回別墅裏,阿姨從側門先去廚房。

“昨晚阿姨給你們的零食架上放面包咯。”人都走出去好些步,阿姨又忽然回頭提醒,“小楚還不想吃東西的話,去拿個面包噻。”

楚別夏點頭:“好,謝謝阿姨。”

頓了頓,他又說:“那兩天只是有點積食。”

阿姨朝他揮手,笑道:“阿姨知道咯,不跟你們于經理提!”

楚別夏輕輕松了口氣,這才拐進別墅。

關上大門之前,他忽然回頭向外看了一眼。

可今日天色陰沉,沒有太陽。

路過零食架的時候,完全不餓的楚別夏猶豫了一下,還是遵照阿姨的意思,拿了袋面包。

至少被人看見的時候,還能說一句“我拿了,只是還沒吃”,然後等王叡或者別的誰起來……再轉贈出去就好了。

沒有在零食架前停留很久,楚別夏看了眼時間,已經五點快一刻,再過不久,錢乾就該醒了。

于是楚別夏拎着面包袋子,若無其事地走進訓練室,坐到自己機位前,抽了張紙巾,閉上眼睛往上按了按。

滬市的天氣好像忽然就冷了,只在外面坐了一會兒,睫毛上就沾了露一樣,潮濕得難受。

也不知道英國天氣怎麽樣。

腦海裏下意識就過了一遍中英時差,他想,這個時間,Founder大約也該到了。

段騁雪該到了。

按在眼睛上的紙巾頓了頓,楚別夏緩緩拿下來,下垂的視線猶豫片刻,偏頭看向右手邊外設還沒收起來的座位。

思緒從昨晚一直混沌到現在,楚別夏就像一只年久失修的音樂盒,落灰的把手被轉動後,盒中齒輪生澀轉動咬合,終于在清晨發出第一聲回響。

楚別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将會和誰坐在一起。

在之後至少一年的時間裏,又将和誰并肩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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