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餘燼06

第三十九章  餘燼06

第三十九章  餘燼06

一頓生日餐食不知味，母子二人從餐廳裏出來，一言不發各上各的車。

司機問道：“葉董，是跟着蔣主任的車一起回去嗎？”

“不了，你直接開回自己家。”

司機不解其意。

葉珩：“你開回去，今天工作就結束了。我自己轉轉。”

司機下車後，葉珩坐到駕駛座，降下車窗，吹着晚風，漫無目的地穿梭。

不知不覺，沿途的風景越來越熟悉，最後車子停在了忘憂火鍋店門口。

他望着火鍋店火紅的牌匾，在車裏坐了一會，忽然感覺餓了。

葉珩脫下西裝外套，摘掉領帶，挽起襯衫袖口，開門下車，往店裏走去。

一進門，前臺接待熱情地迎上來：“您好，請問幾位？”

葉珩頓了頓：“一位。”

接待員并沒有對一個人吃火鍋表現出任何異樣，領着他來到一處僻靜位置：“這裏可以嗎？”

葉珩點點頭，坐下。

“掃碼點菜就行，我這邊先幫您把鍋底點上，紅湯還是鴛鴦？”

“紅湯。”

“好的，油碟自己打，在那邊。”

不一會，一個穿着員工服的小夥子端着紅通通的鍋底過來，葉珩已經點了幾個菜，問道：“怎麽沒看見抹茶麻薯這道甜品？”

小夥子想了想：“抹茶麻薯？我們店裏好像沒有這個。”

葉珩一愣：“不賣了嗎。”

服務員撓撓頭：“一直沒有啊。哦，可能是我來之前賣過吧。”

“你來多久了？”

“不到半年。”

葉珩停頓了幾秒，又問：“你們老板呢？”

小夥子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心想這大帥哥不會因為一個甜品要直接找老板投訴吧？

葉珩看出他所想，說：“我認識你們老板，沒看見他人，只是問問。“

小夥子怪不好意思的：“哦哦這樣啊。老板現在不在，前陣子開分店了，他有時候會在那邊。”

“看來生意很好。”

“那是，這一片吃飯的館子可多了，火鍋店更多，競争可激烈了，好多店開幾個月就做不下去了，就咱家一直火。”

葉珩笑了一下，由衷道：“是，你們老板很厲害。”

“就是。”

菜品上齊，葉珩涮着紅湯慢慢地吃。

晚上十點，方峻茂從十公裏外的分店回到這裏，進門時掃了一眼店面，還有幾桌客人。

他先去後廚檢查了一圈，又去前臺電腦查看今日的營收情況。

因為顧客不多，白天忙得腳不沾地的服務生們無所事事，聚在一塊閑聊。

“那個帥哥是附近的學生嗎？長得這麽帥，怎麽一個人吃火鍋，看着怪可憐的。”

“不是學生吧，那件襯衫看起來很貴。”

“大學城這邊的大學生都是大一大二的，穿上襯衫也不像社會人，那個帥哥一看就是社會精英。”

“他剛剛說認識老板，會不會是老板的朋友？”

“哎呀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他啊！難怪我覺得眼熟呢。這人之前經常來的，和女朋友一起，女朋友也是個大美女，他倆來吃飯從來沒付過錢，确實是老板的朋友。”

此話一出，好幾個人都跟着拍腦門說想起來了。

“是好久沒來了。”

“半年多了吧？”

“難怪，我說我怎麽沒見過呢。”

一個服務員連忙去找方峻茂，把事情一說，問道：“老板，等會是不是按照老規矩，不收錢了？”

方峻茂納悶：“我朋友？”

“對啊，之前一起的還有個大美女，今天只來了他一個，”服務員指給方峻茂看，“喏，就那邊。”

剛才匆匆一掃，角落處未能看得仔細，此刻定睛一看，認出那人是誰，方峻茂臉色驟變。

他一拍桌子：“誰放他進來的？”

“……啊？”

方峻茂一捶腦門，知道自己氣糊塗了，丢下鼠标，大步走過去。

聽見聲響，葉珩擡頭，平靜地打招呼：“好久不見，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

方峻茂冷笑：“你臉皮真是有夠厚的，還有臉來我這，”他瞥了眼鍋底，“紅湯？呵呵，演給誰看？辣出毛病來我可以免費幫你撥120。”

葉珩放下筷子，直視方峻茂：“你姐姐去深圳了。”

方峻茂愣了愣，繼而大怒：“你怎麽知道的？你還查了？我□□有病吧！你……”

葉珩打斷：“她現在做到項目就是我公司的，我已經見過她了。”

“……”

葉珩回憶着方輕燃的模樣，喃喃自語：“她一點也沒變。”

方峻茂看得一肚子火：“把你那表情收一收，真惡心。”

葉珩沉默良久，很輕地問：“你姐姐，怎麽跟你說的。”

“關你屁事。”

葉珩掀起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峻茂。

方峻茂感到一股怒火蹭地竄上頭：“我倒是也想知道！她說你們不合适，你改不了。你個人渣到底幹什麽了！”

葉珩一時怔然，而後苦澀地笑了：“她說得對，我們不合适，是我配不上她。”

“你知道就好！”方峻茂惡聲惡氣地說，“你不會以為我姐是因為你傷心欲絕，不想呆在星州才找了深圳的新工作吧？做夢吧你！是他大學同學高薪請她去的！人家白手起家成功創業，牛逼着呢，我姐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去的，跟你沒有一毛錢關系！你別往自個臉上貼金了！”

葉珩表情一僵，胸腔裏泛起一陣鈍痛。

剛從曲淮那裏得知方輕燃去深圳的消息時，這的确是他的第一反應。這讓他在難過的同時，又生出一絲卑劣的希望。

因此，得知通過第二輪競标的景明科技位于深圳時，他決定借這個機會去一趟。

沒想到方輕燃就在景明。

見到方輕燃的第一眼，葉珩幾乎無法維持僞裝。

他克制而貪婪地利用一切機會打量方輕燃。她比在博鴻時狀态更好，自信大方，游刃有餘，還交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齊年對她十分尊重，雖是上司，更是朋友。

她的人生不再有葉珩，變得更好了。失去一個人渣前男友，如同割掉病竈。

方輕燃說過，他害怕的那片野火不會在她這裏燒起來。果真如此。而他曾試圖視而不見的火焰，不僅沒有熄滅，反而在他心裏燒出一個越來越大的無底洞。

“抹茶麻薯——”葉珩突然問了個莫名的問題，“為什麽不賣了？”

方峻茂冷冷地說：“這問題真蠢。當然是因為過時了，點的人少了，自然就被新的甜品替代了。”

似乎沒想到是這麽簡單的理由，葉珩愣怔幾秒，悵然低笑：“原來如此。”

方峻茂呸了聲：“不然呢？難不成你以為是因為你？你算個屁。”

葉珩不在意地笑笑，拿起紙巾掖了掖唇，站起身：“結賬吧。以後還能來吃嗎？當然，會付錢。”

方峻茂恨恨瞪着他：“本來我是打算把你打出去的，但剛才我忽然改變主意了。送上門的錢為什麽不賺？行啊，你想來就來，反正——”他一字一句加重讀音，“只是一個普通客人而已。”

葉珩沒什麽反應，真心實意地說了聲“謝謝”。

從忘憂火鍋店出來，沒走兩步，方峻茂在後面叫了他一聲。

“喂。”

葉珩停下腳步。

方峻茂在身後說：“我姐這個人遺傳了姑姑，愛憎分明，拿得起放得下。說實話，我們都知道姑父肯定沒出軌，但有什麽用？他們之間永遠有另一個人在，姑父永遠不可能全心全意對她，她沒法接受。就算那麽愛姑父，還不是說離婚就離婚了！我姐雖然沒說，但你肯定比姑父做了更過分的事，她是不會原諒你的。”

方峻茂每說一個字，都像在葉珩的心上剜了一刀。

“你錯過了我姐，就是永遠失去她了，別以為你還能來這吃飯就抱有幻想，你沒機會了！”

葉珩在臺階上站了很久，孤獨的背影在身後火紅熱鬧的火鍋店格格不入。

他沿着街道慢步，左手時不時按住胃部。

果然還是太辣了，胃隐隐作痛。他環視四周，看到不遠處有一家奶茶店，便過去買了一杯。

接過杯子，葉珩忽然覺得這包裝有些眼熟，邊往外走邊喝了幾口，不算久遠的記憶在腦海中回潮。

【我左手要提袋子，右手要牽你，沒辦法拿奶茶了。你喂我嘛。】

【你可以不牽，現在再去買一杯。】

【不要。】

【這是無糖。】

【我的糖分補充是你。】

【……麻煩你看路。】

【好累，好渴，走不動了，要喝奶茶】

【不甜，你不會喜歡的……】

【電力充滿！女朋友的味道，好甜。】

記憶中的畫面生動鮮活，仿佛還能嗅到剛在一起的小情侶之間羞澀甜蜜的氣息。

葉珩低下頭，手中的奶茶已經變得粘稠冰冷。

他逛到他們曾一起去過的書店，尋了半天，最後在角落找到一本積灰的《不敗之地》，封面仍然是那個他還沒來得及起名的女主角。

走出書店，葉珩又來到他們曾一起偷溜進去的大學。

還是那個門衛大叔，葉珩故技重施，門衛大叔竟然對他還有印象：“學生證和校卡又忘帶了？”

“嗯。”

“女朋友呢？這次也忘帶了？”

葉珩嘴唇抖了抖，聲音低不可聞：“……忘了。”

“哦，被甩了，”大叔當了這麽多年門衛，見多識廣什麽都懂，同情地看他一眼，“我是說你怎麽看着這麽頹廢呢。長這麽帥也會被甩啊？”

葉珩走進大門，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會的。”

臨近期末，往來學生們各個行色匆匆、苦大仇深。一臉頹廢的葉珩完美混入其中。

他去了教學樓，找到之前的教室，有不少學生在裏面上自習。

葉珩沒有進去，站在後門，只見黑板上潦草地寫着測算公式、英文單詞，還有一些其他學科的零散知識點。

他靠在門邊，靜靜地望着黑板，恍惚間這些字跡在他眼前逐漸消失，重新拼湊，組成了另一個板面。

方輕燃葉珩戀愛實踐課。實踐內容：形式不限。

這張照片一直保存在他的相冊裏，他常常在無人時翻出，看很久很久。

方輕燃早就告訴過他，這門課只有零分和滿分，沒有中間。而他給出了最糟糕的答案——他直接落荒而逃了。

有學生從走廊另一頭的衛生間返回教室，見葉珩擋住後門：“同學你進不進去啊？呃，你是老師？”

葉珩直起身：“不好意思。”

他走出教學樓，沿主幹大道出了校門，回到忘憂火鍋店，坐上車。

啓動車子往回開的時候，一段段熟悉的風景在窗外飛速倒退，副駕駛座和他的右手一樣空空如也。

猛然間，葉珩想到曾經看過的一段話。

人和人剛分開的時候，其實是沒有痛感的，那時候更多的是錯愕，那份痛苦會随着時間的推移，在每個回憶襲來的瞬間跑出來吞噬你。一條街道、一首歌、一種氣味，都足以成為淩遲你的兇器。

他們在這座城市相遇、相識、相愛。從此，整座物是人非的城市，都是對他的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