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病一場

大病一場

池嬸子同淩筠是一人背着一個籮筐去地裏的,實在是東西多,光用竹籃哪裏裝的下。

麥子早已種下,如今是滿山的綠,淩筠來時只是遠遠的望了一眼,現下走近了,才看的更清楚。

大片的麥田,連綿的綠一直到了天邊,每一株都極力的向上生長,帶着蓬勃的綠意,麥的清香随風傳到很遠。

路邊的野花在大片的綠裏更顯得鮮豔,這裏一朵那裏一朵,像是天上得星星越數越多。

淩筠小心走在田埂上,避開腳邊的花草,內心卻又無比輕盈,若是可以,他真想跟着那只飛走的花蝶一起躲進麥田裏。

“他嬸子,來送飯了,沒少做啊,老遠就聞着香味了,”挽着褲腳的婦人站在路邊拿草帽扇着風,笑着同池嬸子搭話。

池嬸子也沒客氣,從籃子裏掏出一個饅頭:“吃一個?”

那婦人倒是真有些餓了,但是想着池家四個漢子,做再多也未必夠吃,自家也不差這一個,忍忍算了:“不了不了,快去罷,他們怕是早餓了。”

池嬸子也沒再勸,笑笑走了。

“快到了,瞧,那幾塊地可都是咱家的,”池嬸子指了指不遠處,淩筠順着看去,隐約看見了幾個眼熟的身影。

人家田裏也就是兩三個人,可池家确實實打實的四個壯漢,一人站一個角,像是四根撐天的柱子似的,淩筠偷偷笑了笑。

“吃飯了吃飯了,餓壞了罷,”池嬸子将籮筐放下朗聲喊了一句,聽見聲音的幾人朝他們走過來,忙了一早上,早已灰頭土臉了。

池叔叔過來往田埂上一坐,接過池嬸子遞的帕子胡亂一抹,臉沒白,帕子倒是黑了一塊。

“好香,是炒了臘腸麽?”池立動了動鼻子,眼睛都放光了。

池嬸子将一海碗炒臘腸端出來:“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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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紅的臘腸切得厚厚的,就連碗底都有一層薄油,這樣一碗多少人家過節過年還舍不得吃,池嬸子疼兒子,每回炒都至少拿兩根,要知道農家自己裝的臘腸一根就有兩手指并起來那麽粗哩。

淩筠背的那筐裏全是雜面饅頭,一放下,池立便一手拿了一個,原以為要自己吃了,誰知他将雜面饅頭掰開往裏塞了好幾塊臘腸然後遞給淩筠。

淩筠有些驚訝,沒想到池立竟是包給他的。

“筠哥兒快吃,瞧你平日吃飯那樣,怕是吃了一個就搶不到第二個了。”池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二哥吃罷,你們幹活累了。”淩筠雖高興但也懂得謙讓。

池嬸子笑:“你就接着罷,你放心,餓着誰都不會餓着他,等會兒吃起來,你二哥一口能抵你三口。”

一句話惹得幾人笑起來,池立也沒有難為情,反而頗為自豪:“人家王嬸子可是說了,能吃是福,那些個姐兒哥兒可都還想找個能吃的漢子。”

“那你倒是帶一個回來啊,”池嬸子順着他的話道。

一提起這茬池立便蔫了,将手中另一個包好的給他娘,自己另拿了兩個躲一邊吃去了。

淩筠看着他對面同樣吃着饅頭的池鼎,将帶過來的竹筒拿出來:“三哥,你的水忘拿了。”

池鼎擡眸看他,淩筠其實不是那種乖巧的模樣,不笑的時候看着還有些疏離,卻偏偏生了一雙圓眼,認真看人的時候頗有些賣乖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弱的緣故,淩筠說話向來緩而輕,只要語氣稍軟一點,就像是哄着人一樣,想是如此,池嬸子才把人放在心尖尖上疼。

這讓池鼎想起從前偶然抓住的一只灰兔,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讓池嬸子頓時心軟,舍不得殺,那只兔子精得很,知道池嬸子心軟,總圍在池嬸子身邊讨巧賣瓜,後來将一家人都收買了。

他自認不愛太過柔弱的東西,就像那只誤食沾了露水的青草的灰兔子,輕易就丢了性命,這樣的東西實在太嬌太弱,若想養,怕是花上許多精力也未必護得住,麻煩。

池鼎最怕麻煩。

“傻了,連句謝也不會說?”池嬸子想起這事就想好生說他一頓。

池鼎接過竹筒,淡淡開口:“多謝。”

淩筠收回手,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着三哥好像不是很高興。

吃過晌午飯,淩筠跟池嬸子将東西收拾好回家,走時池鼎将池嬸子喊過去不知說了什麽,反正看着娘倆是在争執,池嬸子回來的時候還老大不高興了。

“這小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池嬸子念叨着:“走了筠哥兒。”

淩筠沒多問,他從田埂上起身,卻突然一陣頭暈,才踉跄兩步就被人扶住了,池鼎看着兩頰泛紅的小哥兒:“怎麽了?”

“沒有。”淩筠站穩,連忙搖頭:“多謝三哥,我先走了。”

看着小哥兒遠走的背影,池鼎皺起眉頭。

這邊淩筠跟着池嬸子回到家,原本池嬸子想着淩筠才來村裏想帶着人出去轉轉的,可淩筠覺着身子有些不适,就借口累了想回屋休息。

池嬸子看着淩筠雙頰泛紅有些擔心:“這是怎麽了,讓嬸子瞧瞧。”

貼上小哥兒的額頭,池嬸子驚呼:“莫不是受寒了?”

可這幾日也只能算是早起有些冷,過後都是暖陽當空,淩筠又向來穿得厚,池嬸子原以為淩筠只是身子比常人弱些,可沒想到竟輕易就病了。

淩筠沒告訴池嬸子來時他的病就沒好全,這幾日又忘了煎藥,怕是反複了。

“沒事的嬸子,我只要睡一會兒就好了。”淩筠想着他帶着藥丸過來,只要回屋吃一個睡一覺應當就好了。

池嬸子是想帶着人去看郎中的,但見淩筠實在抗拒,便答應讓他先去睡一會,想着若是等會兒沒有緩解再帶着人去。

淩筠便回屋從箧笥裏翻出藥吃了,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誰知這一睡竟到了晚上。

期間池嬸子來看了三回,淩筠迷迷糊糊的,只說睡不夠,池嬸子摸着人額上的熱好似退了些,以為人真是累了,便縱着人多睡了會兒。

将人哄起來喝了清粥,誰想才是一個錯眼,淩筠又回屋睡去了。

這回池嬸子覺着不對勁,一去看,這下不好了,身上臉上耳根沒一處不燙的:“池大虎,池大虎,趕緊過來,筠哥兒發熱了,”

池嬸子叫人的時候已幫淩筠穿上了外衣,等池叔叔沖進門,就見淩筠兩頰通紅的被池嬸子半抱着。

“怎麽回事?”池叔叔大步上前,摸了摸小哥兒的額頭,見情況不對,連忙蹲下身将小哥兒背起。

“都怪我,哥兒說不适的時候我就該帶他去看郎中的,”池嬸子一面自責一面憂心:“快快,先背去郎中那裏。”

池嬸子跟池叔叔背着淩筠剛出門,聽見動靜的哥仨正往筠哥兒屋子趕,見爹娘行色匆匆,淩筠又在背上不省人事,池立性子急追着問怎麽了。

“筠哥兒發熱了,你們在家裏等着,我和你娘帶她去郎中那裏,”池叔叔沒有多說,交代了一句就背着人跑出院子。

池嬸子也連忙跟上去。

池立不解:“早上不是好好的,怎麽轉眼就病了,看樣子還不輕,這是吃錯什麽了?”

池盛也不知道但是想着怎麽都是要煎藥的,先去将柴砍了才是正事。

唯有池鼎臉色不怎麽好看,池立跟池盛還在商量着要不要跟過去看看,等他們回過神,池鼎已經帶上一塊長棉布出門了。

“鼎兒,你去哪兒?”池立想追着人問一句,誰知他弟步子邁的大,幾步就沒影了。

“哥,這咋整?”池立回頭問他哥。

池盛往後院走:“你把藥罐洗了,我去燒水。”

“哦。”有事做就好,池立乖乖去洗藥罐。

——

這邊池家夫婦匆匆将人背到郎中家,幸而沒什麽人,老郎中立即就替哥兒搭了脈,見淩筠雙眼緊閉,冷聲道:“怎麽不再晚些送來,那時候不就好了,也省得治了。”

池家夫婦沒想到如此嚴重,池嬸子連忙道:“都是我大意了,老郎中,您快救救我家哥兒,多少銀錢都不要緊,只要他平平安安的。”

老郎中看池嬸子焦急的樣子不像作假,邊施針邊道:“他先天不足,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些,這樣的富貴病,藥補食補,不知要廢掉多少天材地寶,看你們的樣子怕不是這小哥兒的親爹娘罷。”

“他爹娘出了遠門,這才借住到我家來,想是今日洗衣裳受了涼,這幾日風大,這才病了。”池嬸子輕聲道。

“他這是病了沒好,想來這幾日葷腥沒少吃罷,他脾胃弱,平日裏飲食要清淡些,另一個我開些藥你們拿去,每日煎服,至少喝一月。”

老郎中在淩筠的少商和商陽處施了針,讓池嬸子找準穴位替淩筠按摩了一遍,等抓了藥,先在後院煎了一副喂淩筠喝下,這麽折騰下來,天已是濃黑了。

淩筠在老郎中施完針就醒了,只是人還有些迷糊,看着面色擔憂的池家夫婦,知道自己又給人添麻煩了。

“可好些了,”池嬸子端着藥過來:“當時就不該聽你的,早些帶你過來也不會拖得嚴重至此。”

要是淩筠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可怎麽對得起淩家夫夫。

淩筠嘴上都幹得起了皮,先謝過郎中,對着池家夫婦又是滿心愧疚:“讓嬸子叔叔擔心了,”

池嬸子嘆了口氣:“先将藥喝了。”

聞着都苦的藥,淩筠卻端過來眼也沒眨一氣就喝了,想來從小到大是沒少喝,池嬸子一面心疼一面無可奈何。

吃過藥,池嬸子不放心,又去郎中那裏細細問了許多要注意的事,那番仔細讓淩筠眼熱。

好不容易能起身回家了,夫婦倆想着才退了熱哥兒沒力氣想背着他回家,淩筠卻怎麽也不肯,他既醒了,自然能自己走就自己走。

“跟嬸子阿叔還害羞什麽,在我們眼裏,你也是孩子呢,”池嬸子拉着淩筠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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