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祈福

祈福

天将明，還在睡夢中的淩筠便被吵醒了，聽着屋外傳來的動靜，想來不止是幾家。

連着幾天都有霧，山腳的霧氣雖沒有山裏的濃郁，但也絲絲縷縷，周圍的景物朦朦胧胧。

淩筠穿好衣裳，時候尚早，外邊還有些冷，小哥兒怕冷，免不了穿得厚些，可等他出去，卻被光着膀子的池二哥吓一跳。

池立彎着腰在水缸邊洗臉，大手捧着涼水往臉上潑，胡亂洗幾下之後，莫說臉，就是胳膊胸前都是濕了。

淩筠看着都覺着冷，忍不住打個哆嗦，可池二哥卻好似覺着很痛快，洗完之後還插着腰長呼一口氣：“舒服。”

他想叮囑池立多穿些，可又覺着現下的場景他不好過去，剛要回避，就見着池鼎出來了。

幸而，池鼎不似池立，仍舊穿着平常的衣裳，只是看着要比往日整齊些。

池鼎剛跨出門就看見了屋檐下的淩筠，自然也看見了還在水缸邊暢快無比的池立，池鼎走過去，不知同池立說了什麽，池立忙忙的進屋了。

淩筠見池立離開，這才走過去：“三哥早。”

池鼎嗯了一聲，見淩筠徑直走向水缸，問了一句：“你在做什麽？”

淩筠要去拿水瓢的動作一頓：“洗漱。”

池鼎淡淡道：“水在竈房裏。”

“我，”淩筠想說自己用涼水就好了，可是聽池鼎的語氣，竈房裏的熱水應當是特地為他燒的。

前幾日淩筠才從得知，原來冬一過，農家人清晨便很少費柴火燒水用了，早起要幹活，燒水麻煩還廢柴，不若用涼水，叫人清醒。

可淩筠在家時用慣了熱水，來這裏之後見每日清晨也都有溫熱的水在竈上，還以為大家都是一樣的，後來才知，是池家人一直遷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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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慣了涼水，就是冬日也是這樣，你是麽，該怎麽就怎麽，不是不愛吃藥。”池鼎洞若觀火，見淩筠猶豫，直接道。

淩筠小聲回了句知道了，再擡頭，就見池鼎也去洗漱了。

一家人洗漱過後，池嬸子照舊做了早食，清清淡淡的，很合淩筠胃口，到底是過節，大早上的雞鴨都已殺好了，整只裝在碗裏。

聽淩筠這麽說，池嬸子笑了：“傻孩子，那可不是拿來吃的。”

“不是吃的？”

“這是獻給河神的，這每家人的貢品不同，咱們家用雞鴨。”池嬸子雖然克制了語氣，可還是能看出她眉眼的笑意。

村裏幾十戶人家，一半能拿出一只雞或是一只鴨，另一半則是果子糕點之類，這更少的人家便是雞鴨都能拿，唯有極少數會用牛羊。

“今年，也只聽說村長家出了一頭羊。”

去年可有三戶哩。

淩筠聽懂了，看來這祭河神也大有講究，除了對河神的敬畏，也有各家的炫耀之意。

其實，若真要出，一頭羊池家也拿的出來，可是樹大招風，池嬸子和池叔叔都不是那般死要面子的人，想着雞鴨也夠了，不去平白招惹眼紅。

“好了，趕快吃飯，還有事要做哩。”

風風火火的過了早，霧氣散了些，淩筠站在院子哩，看着村裏人家忙碌，池家地段高些，在屋外能看到不少住在下頭的人家。

“筠哥兒，快過來，”池嬸子在屋裏喊，淩筠連忙進去。

一進去，就見池嬸子端着一個碗，在他們臉上塗抹着什麽，池立的臉上最多，大半都被塗成了綠色，唯留下兩只眼睛和嘴巴。

“嬸子，這又是做什麽？”淩筠不解。

“這是草藥汁，只管往臉上塗就好了，待會兒太陽出來可要曬好一會兒，塗上這個便要好受一些，”池嬸子說着，手上也不停。

不過草藥汁雖有這效用，塗它卻不是為着防這個，具體為什麽池嬸子也不知，只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祭河神時都要如此。

約莫也是對河神的敬重。

池立要端貢品，露着兩條手臂同大半背脊，自然要多塗些。

“筠哥兒不會，鼎小子塗好了教着筠哥兒塗一塗，”池嬸子說完，又去幫着池立塗後背。

“娘，癢，”池立被碰着腰忍不住笑着躲。

“死樣，少作弄，”池嬸子本就忙的不行，見狀，一巴掌呼上去。

淩筠被池立嗷嗷的樣子逗笑，剛彎了彎嘴角，就瞥見池鼎端着碗過來，剛走近，淩筠便聞到了草藥汁的味道。

“我自己塗，”淩筠剛想伸手，池鼎将碗舉高了一些：“會塗？”

淩筠自然不會，可是他看了一眼塗了滿臉的池立，池鼎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你同他不一樣，還是，你想塗成那樣？”

“不想，”淩筠收回視線連忙搖了搖頭，且不說效用如何，滿臉塗成那樣，怕是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池鼎看着淩筠頭搖得像撥浪鼓，笑了一下：“放心，我會給你好好塗的。”

淩筠看着池鼎一閃而過的笑容，總覺着有什麽地方不對。

只是池鼎已伸手在碗裏攪了攪，再擡手，手上已沾滿了深綠的草藥汁。

淩筠将心一橫，屏住呼吸，管他呢，再怎麽也不會比池二哥誇張了罷，這麽想着，他就任由池鼎在他臉上塗來抹去。

池鼎塗了兩下，退開了些，好似在打量什麽，看完之後，又伸手在他臉上補了補。

“還沒好麽？”淩筠只覺着臉上冰冰涼涼的，鼻尖萦繞着草藥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

“好了。”池鼎收回手，低着頭看着淩筠。

淩筠咽了咽口水：“如何？”

池鼎沒回話，但是勾了一下唇。

淩筠直覺不好，轉頭就要去找銅鏡，被池鼎拉回來：“別耽擱了，要出門了。”

“可，”淩筠倒不是怕醜，就是想看看池鼎到底給他塗成什麽樣了。

“好了，走了，走了。”那邊池嬸子也給幾人塗好了，招呼着衆人出門，淩筠轉頭看了池大哥和池叔叔一眼，只是臉上多了兩道綠痕，好似也沒什麽。

可是先前池鼎在他臉上塗了那麽久，定然不止兩道了，池鼎自己臉上也是兩道，淩筠鼓起勇氣擡頭：“三哥，你是不是亂塗了？”

池鼎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你是這麽想的？”

又是這樣，淩筠心裏默默想，可嘴上卻偏偏軟了：“你塗了很久。”

池鼎：“是你亂動。”

淩筠想說沒有，可是剛才自己好想真的因為癢躲了躲，可......算了，淩筠知道自己說不過池鼎。

見淩筠好似任命般的跟着出門，池鼎總算回了一句：“沒有亂塗。”

見池鼎神色認真，淩筠有些信了，于是點頭：“知道了。”

這時，已經跑遠的池立還在遠處朝他們招手：“老三，筠哥兒，快點，”

“來了，”淩筠連忙應了，腳步快了些：“三哥，咱們快些走。”

池鼎應了一聲，淩筠覺着自己已經很快了，可是一轉頭，見池鼎走的氣定神閑，好似沒比剛才快多少，自己卻已經有些氣喘了。

可無論他再怎麽加快，池鼎都始終同他一道，真是，淩筠索性不管了，埋頭沖。

等到地方，那裏已經有很多人了，都是平安村的村民，大家臉上果真都塗了綠汁，大都同池大哥他們塗得一樣。

黑壓壓站在祭臺前，都壓着聲音，可是人一多，再小的聲音在一起都顯得嘈雜哦，祭臺上的祭司，是村裏極有威望的一位老人。

淩筠個子不算矮，可前頭許多圓膀粗腰的漢子，他踮着腳也看不清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好在很快祭司就開始主持着分開。

淩筠只聽祭司念着名字，那些人便乖乖的走到地方站好，淩筠沒想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同池鼎一起，站在右側靠前，能清楚的看到祭臺的樣子。

祭臺是用木頭搭建的，看着極為結實，祭臺中間有一個金盆，淩筠多看了兩眼，祭臺上還有一面旗幟，上面畫了繁雜的圖畫，被風吹起，旗幟飄搖，上面的圖案隐約像一條蜿蜒的長河，可又不止。

淩筠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主要是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極為新奇，很是有趣，就在他想得入迷時，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他悄悄擡起頭，想看一看發生了什麽，卻被池鼎低聲制止：“別動。”

淩筠連忙低下頭，沒敢多話，只是放輕了聲音：“現下要做什麽？”

“等。”

淩筠不知要等什麽的，也不再問了，氣氛變得莊重起來。

遠處的霧氣更淡了，長河依舊，蜿蜒着，流向遠方，只是今日好似要湍急些，水聲潺潺，風将旗幟吹動，不知過了多久，東邊總算出現了一抹紅，就在淩筠面前出現一束光時，祭司高聲道：“請河神——”

“請河神——”

“請河神——”

“咚——”

鼓聲讓淩筠心頭一震，這回可以擡頭了，只見八個大漢，揮舞着手中的鼓槌，将祭臺上的大鼓打得如雷聲轟鳴。

祭司搖晃着手中的旗幟，端着祭品的人走上前，然後只聽祭司喊了一聲：“拜——”

村民随之跪下，雙手合十，對着長河默念着什麽。

淩筠也跟着跪下，不知為何，聽着鼓聲，他的心卻奇異的平靜下來，或許，是受了衆人臉上的虔誠感染，他也不自覺認真起來。

“敬——”

“噗通——”

貢品被倒入河裏，只聽一個水聲，下一刻便不見了蹤影。

“二拜——”

淩筠雙手合十舉到額前，閉眼伏地。

“再拜——”

“送——”

衆人拜完起身，淩筠剛擡頭，就見金盆裏無端出現了火焰，然後祭司拿柳枝蘸了蘸金盆裏的水灑向衆人。

淩筠摸了摸自己的臉，從天而降一滴水珠。

“三哥，”淩筠轉頭，剛想開口額頭上又多了一點濕潤。

池鼎将落在手背上的水珠抹在淩筠的額頭上：“願河神庇佑你。”

淩筠眨了眨眼，看着池鼎比往日多了一份認真的神色，沒想到池鼎也如此虔誠：“可，”

“想吃什麽？”

“？”話頭轉的猝不及防，淩筠還沒反應過來。

“祭禮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