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雲上粥鋪

雲上粥鋪

淩筠也不知為何，莫名關切起臨街的那個新鋪來，只可惜，去了兩回，那鋪子都是關着門的。

不過聽說開張就在這月了，第一天去的前百名客人還能有不要錢的白粥吃。

淩筠倒不為着那不要錢的白粥，但是也想去湊一湊熱鬧，他雖不在意，但鎮上的許多人早已翹首以盼了，争相想做那前百個客人。

這日用早膳時，于小林也說起這事來：“這店家老板倒是個有頭腦的，也大氣，頭一日便拿出一百碗白粥來，不愁沒人去捧場了。”

“雖是個好法子，到底不是長久之計，若要做長久營生，還需細細思量，鎮上賣粥的鋪子不少，也不知這家有什麽新意自信與衆不同。”淩大夫喝了一口清粥，若說熬粥，他也有些說法。

用過早膳，淩大夫背上藥箱出診去了，淩筠同他小爹爹留在家裏。

淩筠将前幾日曬的忍冬一半放進了家裏的藥櫃裏，一半用油紙包起來，于小林見狀，笑問一句：“這些包起來做什麽？”

“池嬸嬸同池大哥都愛喝忍冬茶，夏日炎熱，這忍冬茶可清熱潤肺，我便想着給他們送一點去。”淩筠垂眸将忍冬包好輕聲道。

于小林笑：“既有這份心，合該多送些，我瞧着鎮上有許多時鮮果子，咱們也上街去買一點，一并送去才是。”

不然，這老遠的，巴巴的只送兩包花茶去也說不過去，淩筠到底是沒經過什麽事的小哥兒，想得不如他小爹爹周全。

淩筠輕聲應了句好，卻引得于小林笑了。

“爹爹笑什麽？”淩筠不解，擡頭看着于小林。

于小林搖搖頭：“我看你這樣子，倒是想起了你阿爹年輕時候。”

“阿爹年輕時候做什麽了？”淩筠有些好奇。

“你阿爹年輕時候可比現在內斂多了，話不多，有什麽也都憋在心裏。有一日我偶感傷寒，請了你阿爹來看病，誰知你外公見他年輕，便覺着醫術不深，非要換你爺爺來，你阿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不肯被人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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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于小林微微一笑：“這一點，倒是從未變過。”

“後來他替我看了病，開了藥，你阿爹雖年輕，醫術卻是很不錯的，我吃了藥之後，沒多久便好了。你外公自知怠慢了你阿爹，親自賠罪，幸而你阿爹也不是小氣的性子，這事便揭過去了。”

這事于小林從前對淩筠說過，淩筠不自覺地接了一句：“此事之後，爹爹便對阿爹暗生情愫了。”

于小林有些不服氣：“明明是你阿爹先對我一見傾心。”

“明明病都好了，卻還借着這個送這送那的，什麽清熱的花茶、潤肺的湯藥、生津止渴的梅子，這些你阿爹那時候可沒少送，卻偏偏一句話不說。”于小林搖搖頭：“我雖同樣有意，可又怕是自己多想。”

淩筠眨了眨，聽懂了，他小爹爹這是點他呢，臉頰微紅：“爹爹又取笑我，我，我這就是送給池嬸嬸的。”

“爹爹也沒說什麽，筠兒，爹爹是想告訴你，有時候做比說重要，有時候人卻不能只做不說，你也到了年紀，有中意的人爹爹為你高興，只是，”于小林擡手，輕輕撫摸淩筠的頭：“只是你不能一味付出，得叫他知曉你的心意。”

于小林從不覺得矜持是一味回避，也不覺得小哥兒主動是什麽羞人的事，既然喜歡，就該努力去争取才是。

“爹爹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他的，自然，他也對你有意，既然如此，就該早些說清楚才好，”于小林語氣越發溫柔：“爹爹希望，他是真心愛護你。”

淩筠垂下眼，纖長的睫顫了顫，他大約明白了爹爹的意思，可是當日匆匆分別，什麽也還沒來及的說，只有...只有那根簪子。

這事淩筠不知要不要同他小爹爹說起。

剛要開口，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吵鬧聲，淩筠轉過頭，看見匆匆跑過的人，都朝着一個地方去，好似是有什麽熱鬧。

“開張了開張了，”

“快走快走，去晚了，不要錢的白粥可就沒了，”

淩筠從只字片語中聽出，原來是粥鋪開張了，大家都争搶着去喝不要錢的白粥。

于小林也知道淩筠去看過幾回了：“咱們也跟去看看，也跟着去熱鬧一回。”

日後就都是鄰居了，若那粥鋪當真不錯，于小林怕是會常去。

父子倆剛鎖了門要去，誰知剛好一個病人過來抓藥，于小林便讓淩筠先去，自己抓了藥之後就來。

于是淩筠便先行一步，剛走了沒幾步，有兩人同淩筠擦肩而過。

“這粥鋪的名字倒是好聽，看來老板還是個風雅之人，”

“是了，雲上粥鋪，倒是比什麽李家張家粥鋪好聽多了。”

淩筠的心一動，默念了兩遍粥鋪的名字，随後怕自己聽錯，鼓起勇氣像兩個路人問了一遍：“請問這雲上粥鋪是哪兩個字？”

那兩人回頭見淩筠說話輕柔，模樣清雅，說話也和緩了些，耐心同他解釋道：“天上的雲，”

那兩人才說了一句，淩筠已等不了了，匆匆說了句多謝，便向着雲上粥鋪跑去。

“欸，這是何故？”

“莫非也是去搶白粥的，可是這會兒怕是搶不上了罷，看那哥兒的模樣也不差這一碗白粥啊，”

“誰知道呢，許是有什麽要緊事罷。”

淩筠還從未這樣匆忙過，他性子淡然，連說話都是不急不緩，慢吞吞的，從小到大，也從沒什麽事要他去急，可這回，他為着心中的一個猜想，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急切。

他急切地想知道，心中想見的那個人是否在最想見到的地方。

長街上，各有各的喧嚣熱鬧，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匆忙，而穿過長街的那個清瘦身影，也同樣。

雲上粥鋪前圍滿了人，鋪子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店裏出來的人沒走兩步便被門外的人拉着問裏頭的情況。

只見那人一抹嘴，拍了拍肚皮：“自是不錯了，一人這麽一大碗粥，熬的可稠了，一勺舀起都是米，還有小菜，”

“是什麽樣的小菜，也不要錢麽？”

那人擺擺手：“不要，不要，有腌蘿蔔，酸黃瓜好幾種呢，你去吃了就知道了，東西不錯，就是老板看着有些兇。”

“聽說是個極高大的漢子。”

“欸，也不知何時輪的到我，看着前面的人還多哩。”

周圍十分嘈雜，淩筠被擋在人群外，他踮着腳想看一看，無奈門口被擋得嚴嚴實實，淩筠除了黑壓壓的人頭什麽也沒看着，還被人推攘了一下。

“欸，你這小哥兒跟着擠什麽，穿得這身好衣裳還跟我們這些老婆子争粥吃麽”

“是啊是啊，一碗清粥而已，”

淩筠被兩個老婆子推到了後邊，還沒說什麽，就聽前面的人說老板出來了，可也只是聽着七嘴八舌的說，什麽也看不見。

淩筠才上前兩步，先前的兩個婆子便過來将他擋的嚴嚴實實，天氣炎熱，沒個遮擋，周圍都是人，氣味有些大，淩筠有些受不住了。

他剛想轉身，就被身旁一個人撞了一下，淩筠驚叫了一聲，就在摔倒的一刻被拉住了手臂。

淩筠被一股大力拉回去，整個人陷入了來人的懷抱，他有些慌忙，剛想掙脫，就聽來人道：“跟着擠什麽？”

心裏一顫，淩筠驚愕擡頭，看見了那副熟悉的面孔。

真的是池鼎。

池鼎皺着眉察看小哥兒可有傷着，見人呆呆地盯着他看，沉聲道：“傻了，還是過了段日子就認不出人了？”

“三哥。”淩筠當然記得。

池鼎嗯了一聲，等人站好，就帶着人走進店裏，知道面前人是老板，擁擠的人群自發讓出一條路，淩筠在池鼎身後，這回沒人再擋在前面。

“欸，店家，怎麽這小哥兒可以不用排隊？”排了許久隊伍的人見此，忍不住喊道。

“對啊對啊，我們可都在他前面來的。”有人跟着應和。

淩筠腳步一頓，下一刻被池鼎拉到了身前，池鼎轉頭對着人群一句：“他不一樣。”

“哦——”人群裏傳出長長的調侃聲，叫淩筠臉紅了一瞬。

踏進門的一刻，還聽到人在說“原來是店家夫郎來了”。

店裏比起外面要好一些，雖也是坐滿了人，但還有路可走，且大家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顯得沒有那麽混亂。

池鼎帶着淩筠一直走到了後院，等放下了簾子，店前的聲音都被隔在了簾子後，總算得了一分清淨。

期間，兩人一直沒說話，淩筠是不知道說什麽，先前一心想見到人，如今見到了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後院裏有一張石桌，還有小石凳，想來是原來就有的，池鼎讓淩筠等一等，去屋裏拿了一個草墊出來，等将草墊鋪到了石凳上才讓他坐。

淩筠本想說不用麻煩，夏日裏坐石凳還涼快些，但顯然池鼎不這麽想。

清甜消暑的綠豆粥出現在淩筠面前，池鼎輕聲道：“嘗嘗。”

什麽都沒說，一來就吃上了，淩筠不知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但是還是依言舀了一勺送進嘴裏。

“很好吃。”淩筠舔了舔唇，不是他誇贊，這綠豆粥清爽可口，裏頭的綠豆沙沙的，香糯甜軟，很是不錯。

池鼎點了下頭，兩人相對無言，只剩勺子同瓷碗清觸的響聲。

“怎麽過來了？”

“為什麽開鋪子沒有告訴我？”

兩道聲音突然響起，淩筠另一只手動了動，輕輕捏住了衣角。

池鼎看着淩筠的神色，小哥兒好似有些不高興了。

淩筠卻是後悔說了這句話，他不知怎麽就問出來了，回過味來，他才想到開鋪子一事為什麽非得告訴他呢，他什麽也幫不上，告訴他又有何用，只會像現在一樣，耽擱池鼎。

“我只是......”

“是我考慮不周。”

又是同時開口，淩筠卻聽清楚了池鼎的話，反應過來他連忙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想過來看看，沒想這鋪子真的是池鼎開的，正當淩筠不知如何解釋，池鼎開口了。

“沒有不告訴，只是這決定太突然，這段時間太忙，本來想今日上門拜訪的，沒想到你先過來了，人那麽多，不嫌吵啊？”池鼎知道淩筠是喜歡清淨的。

淩筠搖搖頭，忽然想起來現在店外還許多人呢，池鼎卻在這裏陪他說話，他連忙道：“三哥，外面，”

“池立在外頭。”

“？”淩筠剛想問，池鼎身後的小屋內忽然伸出幾個幾只手，池嬸子先笑着出來：“筠哥兒來啦。”

池大哥随後也探出一個頭：“大哥也來了。”

“還有你池叔叔。”池叔叔也笑眯眯道。

剛說完，池立撩起簾子：“還有你二哥，”說完，對着池鼎頗有怨氣道：“池鼎，你這個老板怎麽還坐着，我快忙死了。

淩筠沒想到原來池家人都來了，可是他過來的時候卻一個人都沒看到，也沒聽見什麽聲音。

池嬸子走過來：“今日是粥鋪第一天開張，怕你三哥忙不過來，我們幹脆全家過來幫忙一天，明日就回去了，地裏的麥穗該收了，日後怕是不得閑上來了。”

淩筠點點頭，立馬站起身：“我也可以幫忙，有什麽要做的麽？”

池嬸子也沒跟他客氣：“正巧你來替嬸子嘗嘗味道，也不知做的如何，外面的客人可喜歡？”

淩筠聽了，便起身過去：“我來時正巧聽了幾個客人說的，這粥倒是很好，小菜好似有些辣了......”

“我就說少放些辣子，還有呢......”池嬸子一聽連忙繼續問，同淩筠讨論起來，池鼎看着被他娘拐走的小哥兒輕笑了一下。

池立見淩筠被帶走了，連忙過來拉池鼎：“好了，這下你沒了借口偷懶了，趕緊出去招呼客人去，我嘴都要說幹了，你說這鎮上的人怎麽這麽多話啊......”

今日一天可把他以後一月的話都說了，本來他覺着自己還是挺能說的，可是那些阿婆阿公一問起來就不停歇，池立一個人還真應付不來。

池鼎也知道今日池立辛苦了，他搭了下池立的肩，說了句多謝，然後撩開簾子出去了。

池鼎這麽一客氣還叫池立愣住了，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別以為這樣我就任勞任怨的繼續做了，我可是要工錢的，”

嘴上雖是這麽說，但喝了兩口水之後池立還是任勞任怨的出去做事了。

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等到一百碗不要錢的白粥賣完之後門口聚着的人總算少了些，但還是有不少人等着，天熱，大夥都願意來喝完清粥。

本來白粥是兩文一碗，今日還熬了綠豆粥、紅棗粥、青菜粥這三種不同的，其他更多的今日是熬不出來了，只等日後再慢慢出來。

賣的最好的便屬綠豆粥了，尤其是孩子，十分愛吃。

就這麽一直從早上忙到了太陽落山，鋪子終于冷清下來，只是後院的粥也賣完了。

池立長呼一口氣，天熱，即便他只穿了一件褂子，背後也熱得全是汗了，肚子也餓，本來還想喝碗粥填了填肚子，誰知一看竟是連青菜粥都沒了。

淩筠同池嬸嬸将竈房收拾了，見池立在嚷嚷肚子餓，問池嬸子何時吃飯，他連忙道：“二哥，家裏已經做好飯了，咱們回去就能吃了。”

“果真！”池立一聽，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只要有飯吃他是不挑的。

本來池嬸子想着還是推脫一下，自己這麽一大家人全去了淩家總歸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心疼兒子忙碌一天，覺着這樣客氣推脫也沒意思，更別說，于小林定然是用心準備了一桌的。

“真是麻煩你爹爹了。”池嬸子對淩筠道。

淩筠淺笑：“咱們快走罷，等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走，都走。”

“太好了，這回有口福了，能嘗到于小叔的手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