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複生

佛堂裏,供桌上供奉的金舍利發着淡淡的金光。

釋清跪在佛堂前,雙手合十低聲念誦着經文,香爐裏燃着線香,白煙絲絲袅袅。

秋風将落葉送進佛堂,枯紅的葉子打着旋兒飄然落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釋清緩緩睜開眼。

“這就是金舍利?”

薛朗倚靠在門邊上,唇角帶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釋清回過頭,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一年未見,施主別來無恙。”

“挺好挺好,禿驢別來無恙。”薛朗連連點頭,背着手,悠然踏進殿來。

他朝堂前供奉的金舍利望去,大大咧咧的誇贊道:“還挺好看。”說着手就朝金舍利伸去。

一道勁風朝薛朗當面襲來,薛朗迅速收回了手,回過頭笑吟吟的盯着釋清,“摳得緊,摸一下都不成麽?”

釋清收回手,站起身,含笑望着他。

倆人就這樣對望着彼此,好像在比誰更能笑出一朵花來。

對方這反應,薛朗更能确定金舍利非同尋常。

有意思。

“那我不摸了,我看看。”薛朗道,說罷他轉過身,認認真真的端詳金舍利,好像真的只是好奇似的。

“大啓獻上最尊貴的昭和公主,便只換了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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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買強賣罷了,金舍利是佛宗至寶,幾經輾轉,如今回到故土,也算大啓之幸。”

“皇帝把這東西放你這,打算怎麽辦?”

“待選好時日,由百名僧人迎回護國寺。”

薛朗了然的點點頭,慢悠悠道:“可我怎麽聽說,不是強買強賣?”

這句話說完,薛朗便不再多說,靠在桌前等着釋清接話。

釋清沉默了一會,道:“突厥人實力強悍,強要讨昭和公主,大啓也沒有辦法。”

“我聽說,鳳懷城本欲與突厥談條件,願意增加籌碼,不想讓昭和公主去和親。”薛朗慢悠悠道,目光銳利如鷹隼,似笑非笑的盯着釋清的眼,“可是有人從中作梗,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鳳懷城便急匆匆的将昭和公主打包好了送往突厥”

“想來想去,那人應當說的是金舍利的用處吧。”

釋清面色不變,嘆了口氣道:“施主果然不會無故而來。”

“呵呵呵。”薛朗道:“我就好奇,看看,看看。”

“現與你直說了吧,金舍利只是個”釋清道。

“太長不聽。”薛朗打斷道:“你這‘直說’十句裏九句假,出家人專打诳語,找鳳懷城吹去吧。”

釋清:“嘿嘿嘿。”

“金舍利能窺測未來,可觀國運,你觀出什麽了?”薛朗懶得扯皮,直接了當道。

釋清倏然一驚,“異族入侵,大啓将亡。”他沉聲道:“施主怎麽知道的?你究竟是什麽人?”

“哦。”薛朗道:“你跟鳳懷城咬耳朵那會我在房頂,全聽見了。”

釋清:“”

“我是什麽人,你不是早就知道?”薛朗挑眉,“孤魂野鬼罷了。”

話音未落,薛朗倏然出手朝金舍利沖去,與此同時,釋清飛身而至,一掌往薛朗背後拍去——

狂風大作,殿堂內瞬間塵煙四起,一人一鬼招招狠厲,纏鬥在一處。

同一時刻,景陽宮。

少年薛朗避過侍衛耳目,沿着房頂幾個起落便進了景陽宮。

景陽宮處在皇宮角落,是皇宮最偏僻的地方,常年沒有修葺,荒敗零落不堪。

湘嫔在景陽宮出不來,鳳宿也進不去,有時候便會派少年薛朗偷偷給湘嫔送些日常物件。

景陽宮荒敗不堪,沿途有幾個老宮人狀若瘋癫,大喊大叫。少年薛朗知道湘嫔住在哪座殿,進了景陽宮便朝湘嫔的住所奔去——

景陽宮內只有湘嫔的居所不那麽寒碜,雖然屋舍老舊,但周圍種滿了花花草草,還有綠竹,讓人一看就心曠神怡。

裝潢陳舊的殿內空無一人,少年薛朗剛踏進殿就感覺不對,倏的一歪頭。

——一支箭擦過他的臉頰釘在了牆上。

少年薛朗眯起眼。

“殿下所料不差,薛朗果然會回來救湘寶林。”

一衆士兵從暗處出來。

羽箭密集如細雨般朝薛朗射去,少年薛朗身形迅捷,步伐奇快險之又險的躲避過箭雨。

“湘嫔在哪!”少年薛朗怒吼出聲。

“你還是先擔心下你自己吧。”領頭的士兵說。

少年薛朗锵然拔刀,士兵們圍上來,衆人纏鬥在一處。

少年薛朗此時的想法只有從這裏沖出去,他不敢想,既然太子在這裏設下埋伏,那鳳宿那邊是不是也設了他們想象不到的陷阱。

湘嫔是不是已經被他們殺害了?鳳宿那裏有沒有出事?

他現在唯有從這裏沖出去,才能去保護鳳宿。

佛堂。

薛朗被釋清斬掉了僅剩的左臂,然而畢竟不同于鳳宿身上的真龍之氣,讓他的右臂再也長不出來。

左臂處很快聚攏起黑霧,逐漸凝聚成型,不過片刻便又長了回來。

但是血肉之痛是實打實的,薛朗卻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只是微微皺眉。

釋清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身月白僧袍染滿了鮮血,滾了一身塵土。

“施主又毀了貧僧一件衣裳。”

“別說的跟我要非禮你一樣。”

“”

薛朗倏然出腳,朝釋清橫掃出去,釋清往側一避,薛朗的掌風随即而至,往釋清胸口一拍——

釋清猝不及防的用右掌抵在胸前,只聽‘嘎嘣’一聲,腕骨盡裂。

釋清悶哼一聲。

薛朗笑道:“這下公平了,咱倆都剩下一只手了。”雖然嘴裏說着話,但腳下一點也不慢,回身朝供桌上的金舍利探去。

釋清沉着臉,腳尖一點朝薛朗掠過去,要用僅剩的完好的那只手臂朝薛朗的肩頭抓去。

“金舍利對我國有大用處,你休要為了一己私利打它的主意,它也不能讓你複活。”

“既然不能為何不讓我試?國家興亡與我何幹。”

薛朗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左臂往背後一探抓住釋清的手腕,朝另一側一折一扭。

薛朗:“你有沒有想過”

釋清早有防備,反扣住薛朗的手臂往後拉去——

釋清:“施主說話喜歡大喘氣?”

薛朗:“出家人牙尖嘴利不太地道吧。”

“畢竟貧僧專打诳語。”

薛朗被釋清制住往後拖,嘴上道:“你們用金舍利窺測未來,再依此趨吉避禍,想要避過未來發生的禍事。可是未來被更改了,還是金舍利窺測的未來嗎?”

釋清:“嗯?”

“也就是說,你們窺測到的,根本不是你們的未來。”

這是個悖論,釋清愣了一瞬,薛朗左臂一掙,登時臂膀與人脫裂開來。

薛朗雙肩光禿禿的,朝金舍利沖去,這一瞬間,黑氣朝薛朗聚集歸攏,以極快的速度重新形成了新的手臂。

在薛朗靠近金舍利的時候,手臂剛好形成,以鬼魂之軀,将發着淡淡金光的金舍利握在了手裏。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

釋清手中抓着那截斷臂,愣住了。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薛朗還是站在原地,握着那截金舍利。

釋清松了一口氣:“貧僧就說金舍利對你無用。”

“逆賊薛朗,确實罪該萬死。”鳳宿穿着大啓的正紅色龍袍,高坐龍椅,給寫好的诏書上蓋上了印。

京城門口,禁軍統領一條條宣讀薛朗的罪狀。

薛朗笑吟吟道:“妄圖染指陛下這一條也可以加上。”

牢房中,薛朗掀了案幾,憤怒道:“他要殺我?!”

刑臺上,劊子手揮下刀,薛朗人頭落地。

前世的一幕幕景象在眼前閃過。

佛堂前,薛朗握着金舍利淚流滿面。

眼前畫面再一轉。

四周白雪皚皚,鳳宿和薛朗遙遙相望。

然而鳳宿手裏卻握着一把弓,弓拉成滿月,箭尖遙遙指向薛朗。

薛朗道:“殺了我吧,陛下。”

薛朗倏然睜大了眼,手中青筋暴起,幾乎要将手中的金舍利捏碎。

這是什麽

這一幕是前世從未出現過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金舍利能觀過去未來,難道是未來?

不可能!

釋清只看見薛朗握着金舍利,表情一變再變,意識到不對,忙問:“怎麽回事?”

景陽宮。

少年薛朗渾身是傷的躺倒在地,鮮血将他整個人淹沒。

四周躺滿了死去的士兵,只有零星幾名士兵站着。

“殿下說這人武力高強果然不差,要不是帶的人多,險些全軍覆沒。”

“這小子還沒死?”

“算了算了,殿下說留他活口,就讓他在這吧,活不活得下來看他造化。”

“走了走了,跟太子交差去。”

士兵們交談着,走過少年薛朗身側。

少年薛朗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滿臉是血,眼睛幾乎睜不開,嘴裏喃喃道:“殿下”

佛堂。

薛朗茫然無措的握着金舍利,還陷在剛剛看到的場景裏。

怎麽可能

難道他将來也會被鳳宿殺死?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難道他注定會被鳳宿所殺?

怎麽可能

金舍利的光芒越來越盛,幾乎将薛朗包裹住一般。

釋清滿眼驚愕。

接着,光芒一閃,薛朗不見了蹤影。

金舍利從半空落了下來,釋清倉惶的上前接住,一聲脆響,金舍利斷成了兩節。

釋清望着掌心裏變成了灰白的兩截舍利,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景陽宮。

倒在地上的血人緩緩睜開了眼。

薛朗一手支地,緩緩坐起身,環顧四周,一片屍山血海。

他愣了好久,才眯起眼,唇角緩緩的,緩緩的勾起一抹邪氣的笑容。

“鳳宿三殿下”

薛朗舔了舔唇,眼中閃過一抹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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