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喂藥
鳳宿絕望的看着薛朗,瞳孔微微擴散,淚水從眼眶湧出來劃過臉頰,就連眼角的小痣也仿佛變得黯淡無光起來。
他就要死了。薛朗冷漠的想着。
鳳宿死了,自己的仇就報了。
可是薛朗卻還是不開心,明明當鬼的這幾年來,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殺了鳳宿,這是他的執念,也是他的心魔。
可現在鳳宿馬上就要死了,他卻沒有一絲高興的心情。
抓着薛朗的手逐漸變得無力,鳳宿的手指顫了兩下,最終精疲力盡的垂了下來。
薛朗松開了手,鳳宿順着樹幹滑下來,跌坐在了地上。
‘就這麽殺了鳳宿,好像是有點便宜他了。’薛朗心念電轉,忽然改了主意。‘得慢慢的’
薛朗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鳳宿。
鳳宿閉着眼,一動不動。
死了?
薛朗心中一沉,皺着眉頭蹲下身,拍拍鳳宿的臉,鳳宿還是沒有反應。薛朗又将手伸到鳳宿的鼻端,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于是薛朗将鳳宿抱起來,一手托着他的頭,拇指按着他的人中,按了一會,鳳宿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薛朗煩躁的“啧”了一聲,盯着鳳宿的臉看了一會,将他貼在臉上的濕發撥到了一邊,低下頭,吻了上去——
一口氣渡下去,鳳宿終于有了氣息,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薛朗見鳳宿有了氣息,便把他扔在地上,徑自去牽馬,将湘嫔的屍身和鳳宿扔在飛沙背上,牽着兩匹馬往樹林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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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宿感覺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夢裏是一個午後,湘嫔坐在桌前,手指翻飛不知道在織着什麽;他坐在桌子的另一頭念書,給湘嫔講書裏的故事;而鳳容錦則趴在桌子邊上,眼睛賊溜溜的看着他,時不時偷拿一塊桌上的點心;過了一會,父皇進來了
湘嫔手裏的東西織好了,笑吟吟的拿出來,“給你們父子倆一人織了一個,一大一小,剛好。”
她手裏,正拿着兩枚織的歪七扭八的絡子,下面墜了兩枚通體雪白的玉佩
鳳宿流了滿臉淚水,睜開眼,醒了。
這是一間簡陋的草屋,狹小而又逼仄,四面漏風,整個屋子還充斥着一股黴味。屋子裏什麽都沒有,鳳宿躺在草席上,一臉茫然。
他偏過頭,卻看見牆角坐着一人,正是薛朗。
薛朗沒穿上衣,正低着頭拿繃帶包紮傷口,整個胸膛上全是被刀砍出來的傷痕,有好幾道深可見骨,還在流着血,繃帶剛裹上去就染紅了。
鳳宿下意識的倒吸一口冷氣,薛朗手上動作不停,擡起頭望了鳳宿一眼。
身上骨頭仿佛被移了位,全是被薛朗打的,鳳宿驚恐的看着薛朗,生怕對方又發瘋。
薛朗包好傷口,沉着臉走了過來。
鳳宿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
然而薛朗卻徑自繞過他,出了門,過了一會拿着一個破碗走進來,碗裏裝滿了黑乎乎的藥汁。
薛朗把碗朝鳳宿面前一伸,“喝。”
鳳宿驚恐的看着薛朗,他腦子裏一團亂麻,這幾日發生的變故太多了,從太子宮變到自己被追殺,再到薛少瑾薛朗的背叛和母親死去,他腦子裏至今仍是混混沌沌。
地道的秘密是薛朗洩露的嗎?他投靠了鳳懷城?難怪他剛剛想要殺死自己,但是為什麽又收手了?
眼前這碗藥難道是薛朗後悔沒有殺了自己?
鳳宿驚恐道:“你c你要毒死我?”
薛朗:“”
薛朗臉黑了,幹脆直接的伸手掐住鳳宿的下颚,逼迫他張開嘴,拿起藥碗就往裏灌,鳳宿瘋狂的掙紮着,嘴裏含糊的喊着什麽。
薛朗動作一頓,疑惑的把碗湊到嘴邊嘗了一口——藥是燙的。
鳳宿被燙的舌頭發麻,不住的大喘氣,他反應過來了,這是給他治傷的藥。
薛朗憤怒的舀了一勺藥,看了鳳宿一眼,吹了吹,拿着勺子粗暴的對着鳳宿喂了下去。
這簡直是鳳宿喝過的最難受的一次藥,薛朗一勺接一勺,絲毫不給鳳宿喘息的時間,鳳宿差點被藥嗆死。然而他又不敢說話,生怕薛朗又揍他。
喝完藥,鳳宿戰戰兢兢的望着薛朗,大着舌頭道:“裏”
薛朗不耐煩的看他一眼。
鳳宿:“”完了,舌頭給燙的說不出話了。
薛朗說:“喝了藥就睡,還在下雨,雨停了我們走。”
鳳宿忙不疊的點頭,他滿腦子都是疑惑,有很多問題想問薛朗,可是看見薛朗不耐煩的樣子又有些不敢,薛朗那一頓打,打得鳳宿現在看見他就下意識的害怕。
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變得陌生至極。
那碗藥有安神的功效,鳳宿想着想着腦子裏又開始混混沌沌,過了一會便又睡着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做夢,雨淅淅瀝瀝的下着,鳳宿睡得很淺,恍惚中好像聽到薛朗一會出去一會回來的腳步聲,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夜裏,雨聲漸小,鳳宿是被鐘聲吵醒的。
鐘聲沉重,在夜裏,渾厚而綿長的響了三聲,餘音久久不散。
鳳宿猛的驚醒,坐起身來,渾身骨頭依然酸痛,周圍一片黑暗,只隐約看到牆角有個影子,鳳宿舌頭好多了,茫然的問道:“怎麽了?”
那是喪鐘。
鳳宿不可能不清楚,只有國君駕崩的時候,這個鐘才會響,鐘響三聲,舉國哀痛。
薛朗也被鐘聲吵醒了,他在黑暗裏勾起唇,幸災樂禍的望着鳳宿的方向,“你父皇死了。”
鳳宿看不到薛朗的表情,兀自茫然的坐着,表情愣愣的。
薛朗:“你要哭嗎?”
這句話問得奇怪,鳳宿卻沒聽出薛朗話裏的嘲諷之意,只木然的搖搖頭。
“我要殺了鳳懷城。”過了好一陣,鳳宿咬牙切齒道。
薛朗頭靠着牆,閉上了眼,他忽然想到,前世的時候,他身受重傷被太子的人關進牢裏,鳳宿被湘嫔帶着逃出宮,父母接連離世,又被親兄追殺
鳳宿一個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你不殺我了嗎?”鳳宿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薛朗面色不變:“我為什麽要殺你。”
“你”鳳宿想了想,委婉道:“我出地道的時候,薛少瑾正帶人堵在那裏”
薛朗忽然笑了一聲,“你以為是我給太子通風報信?”
被人當面揭穿心思,鳳宿一臉尴尬。
薛朗淡淡道:“我照着你的吩咐,去了景陽宮找湘嫔,人沒找到,卻險些被太子的人打死你卻覺得是我背叛了你?”
鳳宿仿佛被人當面打了一巴掌。
薛朗:“也是,薛朗這麽愛獻殷勤,這種人,怎麽會對我忠心耿耿?肯定是投靠太子去了。”
鳳宿滿臉通紅,羞愧的想要鑽進地裏去,“我”
“我欠你一條命。”薛朗望着鳳宿的方向,道:“當年你在薛府救了我,我是真心想報恩的。”
接着,薛朗話鋒一轉,“但現在,這條命我還清了。”
鳳宿滿眼無措,薛朗道:“我救了你一回。”
鳳宿心說那是因為你差點把我打死,哪有這樣算賬的?但是這話他沒臉說,這兩年來,薛朗确實為他做了很多事,更何況薛朗身上的傷也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那,那你要離開我了嗎?”鳳宿無措道:“也是,我沒有什麽能給你,你要走就走吧,謝謝你。”
薛朗沒有說話。
鳳宿抿了抿唇,“那你那時候為什麽打我?”
薛朗:“”
這個問題沒法解釋,難道要說我想殺你嗎?薛朗倍感頭疼。
鳳宿:“算了,不問了,謝謝你,薛朗。”
薛朗想了想,憤怒道:“後面那麽多追兵要殺你,你卻一直在那哭,我是給你氣的。”
鳳宿沉默了好久,說:“你說的對,我那時候應該帶着娘接着跑,哭是閑人才做的事。”
薛朗:“”這就騙過去了?
薛朗忍不住想,鳳宿的頭是不是被自己打壞了。
鳳宿:“這是哪?”
薛朗:“剛出京城,我看有個舊房子就帶你住這了,太子在追捕你,明天就得走。”
“我娘呢?”
“埋了,門口。”
鳳宿恍惚的點點頭,薛朗在黑暗裏又聽見他的哽咽聲,過了一會,鳳宿道:“我覺得我以前好蠢”
薛朗點頭表示同意。
“我覺得父皇不公,母親又什麽都不懂,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和我母親的出身,我覺得所有人都別有居心,拼盡全力想證明自己,卻發現父皇一點也不在意我”
“我要睡了。”薛朗打斷道。
“不是說不在意,他沒有把我和鳳延他們放在一個位置上,他想讓我當賢王,不想讓我靠近政權一步我不甘心”鳳宿自顧自道。
薛朗根本不想聽鳳宿的自我剖析,于是閉上眼假寐。
“可是我現在才發現,他們明明,已經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給我最好的了是我自己不珍惜還有你”
薛朗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聽聽鳳宿怎麽說自己。
“你對我很好,我卻一直對你”鳳宿說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真的太差勁了,薛朗對他一直忠心耿耿,他卻從不在意,光想着怎麽算計和猜忌。
“接着說啊。”薛朗冷冷道。
“可惜明白的太晚了他們都死了”鳳宿低聲道,“我只有你了,薛朗。”
“砰!”的一聲,薛朗猛的一拳砸到了牆上。
鳳宿吓了一跳,“怎c怎麽了?”
薛朗差點被他這句話惡心死,咬牙切齒,在黑暗裏惡狠狠的瞪着鳳宿,努力緩和聲音道:“沒事,我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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