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玉門

次日,雨過天晴,秋高氣爽。

鳳宿醒來的時候,薛朗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他坐起身,怔怔的望着門外——金烏初升,朝陽如錦,可真不是個好天氣。

過了一會,薛朗進來了,他換了一件粗布武人袍,腋下夾着一疊衣物,拿着藥碗走了進來。

被薛少瑾打折的手臂已經接好了,應當是薛朗在他昏迷的時候幫他接的骨,後來又被薛朗按在雨裏揍,今天已經徹底擡不起來了。

薛朗放下衣服,徑自坐在了床前,舀了一勺藥,湊到鳳宿嘴邊。

鳳宿顫顫巍巍的伸出傷勢輕的那一只胳膊去接藥碗,薛朗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碗,打翻了可就沒了。”

鳳宿讪讪收回了手,乖乖的任薛朗喂藥。

薛朗:“鳳懷城在全城緝拿你,他以為你還在京城,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往城外搜查了,所以我們得盡快走。”

鳳宿眼睛一亮,“你要和我一起走?”

薛朗接着道:“喝完藥就把衣服換了,換完就走。”

鳳宿問:“我們去哪?”

薛朗:“先遠離京城。”

鳳宿說道:“我娘說讓我去蜀州找我小舅投奔”

薛朗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鳳宿也沒想好要不要去蜀州,秦嶺險峻又難以翻越更何況,去蜀州做什麽?投奔小舅,從此茍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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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這樣,他要找鳳懷城報仇,可是他現在猶如喪家之犬,該怎麽報仇?

一碗藥很快見底,鳳宿忽然問道:“這是什麽藥?”

薛朗莫名其妙:“不是□□。”

鳳宿:“是給我治傷的?你怎麽不喝?”

薛朗沒說話。

鳳宿看了一眼床頭的粗布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薛朗和他都是匆匆忙忙出來的,身上肯定是沒有多少錢的,宮裏的東西又不敢随意拿去當

鳳宿問:“你身上還有銀子嗎?”

薛朗:“沒了,怎麽?”

鳳宿心下了然,薛朗一定是拿僅剩的銀兩買了藥和衣服,自己從來見薛朗喝過藥,是不是因為他的錢只夠抓一個人的藥?

鳳宿愧疚的低下頭,抿了抿唇,薛朗只看一眼,就明白鳳宿心裏在想什麽,不由嘲諷的勾了勾唇角,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道:“該走了。”

鳳宿渾身作痛,艱難的換好衣服,出了門後發現門口的樹下立了一座新墳。

那是湘嫔的墳。

鳳宿顫顫巍巍的跪了下來。

薛朗靠在門上冷眼看着,一邊估算着鳳宿得哭多久,豈料,鳳宿只是緩緩的躬下了身子,磕了三個頭。

接着,鳳宿又轉過身子,對着京城的方向,沉默的磕了三個頭。

鳳宿起身,低聲道:“走吧。”

薛朗轉身去牽馬,飛沙和絕影綁在一處,各自扭過頭,缰繩拉的筆直,用屁股對着對方。

薛朗:“”

倆人上了馬,鳳宿胳膊還疼着,只能單手虛握着缰繩,往山下行去。

兩人一路無話,鳳宿卻覺得有些尴尬,忽然覺得不對,明明以往這種時候薛朗會沒話找話,自己尴尬什麽。

想到這,鳳宿忽然清醒了,今時不同往日,而且

他偷偷看了眼薛朗,薛朗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側臉的輪廓顯得凜冽而硬朗。

從宮裏逃出來後,薛朗就仿佛變了個人一樣,變得讓他有點怕。

好像一日之間,眼前的這個薛朗從少年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他看不透現在的薛朗。

但這個薛朗又莫名讓他有一種安全感,好像什麽事都有主意,讓人不自覺的想要依靠。

兩人并肩而行,但飛沙和絕影卻不願意湊在一處,所以隔了好遠。鳳宿一夾馬肚,湊近薛朗,不确定的問:“你還要走嗎?”

薛朗目不斜視,“暫時先和你一起。”

哦,暫時。鳳宿失落的垂下眼,翻了翻身上,翻出一枚玉帶扣和湘嫔送他的玉佩,這不是宮裏的制式,是之前出宮逛街的時候買的,他挺喜歡這個樣式,便一直帶在身上。

鳳宿把玉佩塞回懷裏,将玉帶扣遞給薛朗,低聲道:“我沒什麽東西送你,身上就這兩樣東西,玉佩不能給你,這個玉帶扣你拿去,可以當了換錢。”

絕影打了個響鼻,飛沙憤怒的瞪了絕影一眼,背着鳳宿蹬蹬蹬的沖到了前面,拿屁股對着絕影,放了個響亮的屁。

鳳宿尴尬的伸着手:“”

薛朗:“”

薛朗抽抽嘴角,一扯缰繩,讓絕影往旁邊走了走,離鳳宿更遠了。

鳳宿:“”

玉門關。

過了玉門關,便是突厥人的地界。

距離被送出京城,已過了半月有餘。秋日的京城涼爽舒快,鳳容錦以為,所有地方應該都像京城那樣,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可自從進了甘州地界,她便只看到漫天黃沙,風比京城冬日的風還要大,冷的好像要入了冬一般,尤其是夜晚,轎子裏燒了炭盆都不起作用,有時還能聽見山上的狼嘯。

鳳容錦裹着大氅縮在轎子裏,這十幾日,她瘦了許多,臉都不似從前一般圓。

她伸出手,稍稍掀開簾子,玉門關彌漫着漫天黃沙,鳳容錦眨眨眼,透過簾子的縫隙,卻忽然看見遠處來了一隊人馬。

黃沙擋了視線看不太清楚,鳳容錦便不再看了,吸吸鼻子,縮回了轎子裏。

轎子裏放了許多點心,都是她最愛吃的,父皇給她帶了很多廚子随行,這樣哪怕去了突厥,也不用擔心吃不慣他們的東西。

轎子忽然停了,外面的人忽然喊了一聲,“唉,唉你不能進去!”

鳳容錦連忙拿起一旁的喜帕蓋在頭上。

剛蓋好,轎簾就被掀開了,鳳容錦透過喜帕,隐約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人一手掀開了鳳容錦的喜帕。

随行的宮人喊道:“不能掀!不能掀!”接着被那人一腳踹飛。

鳳容錦被吓得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那個高大的男人。

他一只眼戴着黑色的眼罩,身上穿的衣服不似漢人,眉深目闊,一臉兇相。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鳳容錦深吸一口氣,“你是什麽人?憑什麽打我的下人!”

那人有些意外的挑挑眉,鼻間輕嗤了一聲,“你就是大啓的公主?怎麽跟個燒火丫頭一樣。”

鳳容錦怒目而視,那人轉過身走了,“你應該叫我可汗,你們漢人都像你這樣不懂禮節?”

鳳容錦愣住了,這人就是突厥的可汗——阿史那岱欽?

阿史那岱欽的身後還跟着數名手下,阿史那岱欽翻身上馬,招招手,朗聲笑道:“走,回大營。”

原來他是來接親的。

鳳容錦內心忐忑,見完了阿史那岱欽,也就意味着,她快要見到自己未來的夫君——阿史那顏了。

鳳容錦聽過那些謠言,謠言裏都說阿史那顏為人陰險,是個變态。

很快,鳳容錦就被送到了突厥人的營帳,這個營帳比其他的要大,裝飾也要精致許多,還挂了紅綢和小燈籠,顯然是為了迎合大啓的風俗。

鳳容錦坐在床上,好奇的東張西望一會,這裏的許多東西都是她沒有見過的,皮毛圍的帳子将外面的風擋了個嚴嚴實實,地上還鋪了厚厚的虎皮毯子。

過了一會,帳外一陣騷動,鳳容錦心中一跳,緊接着簾子掀開,一個人進來了。

鳳容錦隔着喜帕,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這人應該就是阿史那顏?這人兇狠殘暴,他會不會殺了自己?

她吓得緊緊閉住了眼。

忽然“哐當”一聲,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一個隐忍的悶哼聲傳進了鳳容錦的耳朵裏。

鳳容錦偷偷睜開了眼,隔着喜帕,她只能看見一個人匍匐在地上,胳膊支着地,在地上掙紮了半晌。

摔倒了?鳳容錦內心疑惑,片刻後反應過來了,好像以前确實聽說阿史那顏雙腿有殘疾。

過了一會,地上那人苦笑了一聲,是清朗的男聲,“能否拜托公主扶在下起身?”

鳳容錦聞言,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躬下身——

喜帕一瞬間被掀開了。

這是鳳容錦今天第二次被掀開喜帕,不由得有些惱怒的瞪過去。

地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大紅袍子,拿着喜帕,眼裏帶笑,笑吟吟的望着鳳容錦。

男人長得十分俊秀,比之那些京城的公子哥都不遑多讓,他緩緩道:

“公主長得真是國色天香。”

鳳容錦心說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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