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太上教

太上教

碧空萬裏、澄澈如鏡,是個适合搞事情的日子。

君忘川一襲素白衣袍,盤坐其中,瑩瑩靈光游走在大陣之上,劍氣縱橫其間,映得師父臉龐越發清冷絕塵、缥缈若仙,彎長眼眸淡然如霜,連下颌的曲線都好似青山般古韻風存。

反正君九天已經開始咽口水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君九天默念了兩遍,強行把黏在君忘川身上的目光撕下來,沉着冷靜地對古修田道:“可以開始了。”

天元丹一共煉制了三枚,劍陣開啓運轉時,君忘川含着一枚天元丹,任由劍氣順着經脈淬煉身體。

作為一名劍修,君忘川想要恢複修為自然要用劍修的陣法,重新牽引靈氣入體。

至于無情道,不過是本命心法,修煉的是心境,只要心境不變,借助天元丹就能快速恢複到原本的修為。

劍氣越發肅殺兇險,君忘川內心平靜如水,氣息收斂至微,仿佛天地間再沒有這孤月身影。

修為雖然不再,但淬煉過的身體并不懼這些劍氣,或者說也只有天罡劍陣這般兇煞的陣法,才能幫助君忘川重新凝煉靈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無形的靈力幾乎形成了一個旋渦,湧進君忘川的經脈,身體裏的靈氣愈加充盈,可修為卻絲毫未增。

君九天皺了眉:“怎麽會這樣?師父分明完成了引氣入體,為什麽修為還是與凡人無異?”

古修田眯起眼睛,并未開口,依然維持着陣法運轉,一個時辰過後,他主動停下了天罡劍陣,厲聲對君忘川道:“君門主可還要執迷不悟?”

“天元丹、天罡陣皆在,卻不能引氣入體,除了大道已破,再無其他解釋!”

君九天看着君忘川沉默的神态,心口隐鈍作痛,他确實希望師父不再修無情道,但不代表他想要看見師父露出這般彷徨表情。

君忘川......怎麽可能會有這幅表情呢?

君九天疾步上前,卻見君忘川擡眸看向自己,那一眼太驚魂動魄,就好像漫天星辰墜了一顆落入凡間,華彩絢爛過後徒留一片荒蕪。

“九天,你覺得,”君忘川說得很慢,就好像在試着接受一個他未曾見過、卻被迫理解的事物,“為師的無情道破了嗎?”

君九天攥緊了拳,強忍着內心酸楚,低啞開口:“是。”

君忘川垂了眼眸,就像過去無數次那般淡漠平靜,簡單道:“為師的無情道破沒破,為師自己心裏清楚。”

好像有什麽積攢了上百年的情緒在剎那間點燃,君九天的表情一陣扭曲,他想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壓下那份感情,把那點不必放上臺面的憧憬、欽羨、愛慕通通埋葬。

但他忽然就做不到了。

或者說,他終于發現,自己所謂的壓抑、隐忍,根本就是個笑話。

永遠不會被師父承認。

他伸手拽上君忘川的領口,低吼着咆哮:“君忘川!你夠了沒!”

“五百年了!整整五百年了!你還要當我這點喜歡不存在是嗎!!!”

君忘川被他拽得揚起下巴,一向寒潭般幽深的眼眸閃過些許詫異。

“大逆不道也好、犯上作亂也罷,你願意怎麽罵就怎麽罵!”

“但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你為什麽不認!!!”

君忘川冷冷起身,捏住君九天的手腕,想讓他松開,卻被反手抓在掌心,緊緊攥着,捏得指根發疼。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把五百年前的木牌帶在身上?”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親手為我煉制每一把佩劍?”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每一次下山都會把我帶在身邊?”

君九天眼尾泛紅,他握着君忘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一句一字質問:“君忘川,你敢說你那天徹底失了神志,絲毫沒有認出身下的人是誰嗎?”

心口微顫的心跳帶着熱度觸上君忘川掌心,那顆赤誠的心髒終于得見天日,完完整整地剖開在君忘川面前。

君九天牽着君忘川的手向上,又輕又虔誠地吻在指尖,清楚地說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歡你,師父。”

溫軟的觸感落在指腹,君忘川閉了閉眼,毫不留情地抽回手,“以下犯上,禁閉十五日,自己罰吧。”

不知是悲還是笑,君九天扯了扯嘴角,就好像早就料到師父會這麽說一樣,希翼的眼神又回歸落寞,輕輕地說:“師父,你只有這些話要說嗎?”

君忘川平靜地注視着他,仿佛在用眼神說出那四個字——“無話可說”。

我對你無話可說。

我對你的喜歡也無話可說。

君九天自嘲地笑了笑,低了頭,咽下喉間的酸楚,不願讓師父看見眼底那一抹委屈和傷心,“徒兒,領罰。”

說完,君九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古修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收起劍陣還給君忘川,“你說你這事幹的,九天都快哭了,你也不哄一下。”

君忘川冷冷道:“古宗主管得未免也太寬了。”

古修田摸摸下巴,“不過也是哦,道侶間有點矛盾也挺好,不然一直膩膩歪歪幾千年誰受得了?最近的畫本裏不是寫了嗎,這叫情.趣!”

君忘川:“......”

情你個頭的趣,這情.趣給你你要不要!

看着剩下的兩枚天元丹,君忘川問古修田:“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沒有,”古修田搖頭,“我還是那句話,換功法吧,你無情道修了太多年了,一旦反噬就是大道徹底磨滅,就算想重修也沒法重修。”

“丹藥和陣法終究是外物,心境如果不穩,即使是最基本的引氣入體你也做不到。”

“這就是心法啊,”古修田感慨,“雖能輔助修為提升,但也桎梏了修為的瓶頸,有利有弊吧。”

君忘川默了片刻,淡淡道:“但我的無情道并沒有破。”

古修田:“......”合着我跟你說了那麽多都是白說呗?

翻了個白眼,古修田擺擺手,不耐煩道:“歸元宗又不修心法,鬼知道你們那勞什子無情道是怎麽回事。”

“你要這麽确定無情道沒破,幹脆去太上教問問得了呗。”

“本來這種事就該問太上教,問我一個煉丹的有什麽用。”

君忘川的嘴角抿了下,“我不能去太上教。”

古修田:“......”好極了,又繞回來了。

古修田多少是知道點往事的,他拍了拍君忘川的肩,語重心長道:“都過去五百年了,你還介意什麽?”

“退一步說,你無情道都修煉到合體期了,整個太上教恐怕也只有洛遙能和你比肩。”

“如果你還在太上教,如今的太上教掌門肯定是......”

“古修田!”君忘川喝道,眼中鮮少出現了些許怒意和威吓。

“好好好,是我失言,”古修田立刻道歉,随即嘆了口氣,“你說你當初為什麽想不開,非得修無情道呢?”

為什麽要修無情道?君忘川擡眸看了看純淨透亮的天空,久違地回憶起往事。

他本來根本沒想修無情道的。

--

“君忘川——”叫嚷的聲音吵得他下意識捂住耳朵。

“拜師大典都要開始了你為什麽還在睡覺啊?!”

君忘川哀嚎着從樹上坐起,揉了揉迷蒙的眼睛,“這種拜師儀式我都參加過十次了!那些長老不會選我們這些外門弟子的啦!”

“你前些天不是已經晉升元嬰期了嗎?”

“對啊,你修煉速度這麽快,完全可以申請進入內門!所以說你為什麽還不去申請啊!”

“不試試怎麽知道!你都元嬰期了,長老們肯定會收你的!”

君忘川煩躁地抓了抓本就淩亂的頭發,沒好氣地跳下樹,“這還用試?修了一百多年才晉升元嬰的廢物,長老們會要才怪嘞!”

“......你什麽意思?那我們這些修了一百多年還只是金丹期的,豈不是連廢物都不如?”

“君忘川你很狂啊,來來來,大家一起上!這小子絕對又欠揍了!”

“再這麽不配合,信不信我們把你擡到練武場!”

君忘川裝模作樣地擋了幾下,最後不情不願地被架着走向練武場。

看着天上無憂無慮飄着的雲,君忘川羨慕地多瞅了兩眼,享受地閉上眼睛,任暖融融的風吹過發絲。

他很清楚,雖然太上教是揚州第一大宗門,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機會修煉的。

像他們這些外門弟子,本質上和雜役沒什麽不同。

那些通過宗門試煉進入的孩子,一開始就是內門弟子,甚至是親傳弟子,能接受長老們或者師兄師姐們的悉心教導。

而外門弟子平日裏要做的無非是打掃宗門、置辦宗門物資、收拾練武堂藏書閣等等,資質好一點會被派到長老府中做事,運氣特別好的還會被長老傳授功法。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他們是不可能被太上教收為正式弟子的。

因為名不正言不順。

和很多宗門一樣,太上教也有開設書堂,除了傳經授教,更重要的是篩選凡人中有資質的孩童。

但大部分孩童甚至都做不到引氣入體,所以一旦遇到稍有資質的孩子,就會被一批批送到太上教。

這些就是外門弟子,或者記名弟子,只要聽過一堂太上教長老的授課,他們就相當于被記到那個長老名下。

太上教畢竟是揚州最大的宗門,即使是外門弟子的資質都和普通宗門的親傳弟子差不多,弟子們基本都能修煉到元嬰期。

只是要花很長時間而已。

所以面對這種資質的他們,面對本質上是雜役的他們,長老們怎麽可能會突然收下他們,這不是自毀招牌嗎?

收了個外門弟子什麽的,讓其他長老聽見了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再說了,拜師大典的主角是那些內門弟子才對,他們這些外門弟子就是走個過場的。

至于自己嘛,君忘川百無聊賴地想,他才不想進內門去修那什麽太上無情心法。

那些親傳弟子啊、長老掌門啊,一個個都面無表情冷冰冰的,除了修行什麽事都不幹,實在是太吓人了。

還是躺着睡覺比較舒服。

這麽想着,君忘川和其他外門弟子站到了練武場外圍,站在中央的是一衆內門弟子,從元嬰期到化神期都有。

長老們挨個點過,化神期的弟子都被收到了門下,元嬰期的弟子也有幾個被點了出來。

君忘川偷偷瞄了一圈,發現外門弟子中竟然只有自己一個元嬰期,不由得有些牙疼。

果然還是太顯眼了,這要是那個長老心血來潮神識一掃,自己分分鐘就能被揪出來。

腳尖踢了踢地面,他本來計劃得好好的,這次拜師大典過後就申請駐守藏經閣,說不定這輩子還能混個副閣主當當呢。

沒想到還是被其他人發現了,君忘川在心裏嘆了口氣,冷不丁擡眼,就看見自己周圍空了一圈,原本跟他一起來的弟子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低着腦袋大氣不出。

君忘川:“......”什麽情況,我記得你們剛才不都聊得很歡樂嗎?

身後有人推了他一把,小聲說:“到前面去!剛才大師兄說了,讓那個外門弟子中的元嬰期站中間去!”

大師兄?君忘川茫然地一踉跄,在一衆沉默中一步步走到所有長老面前,走到所有外門弟子中間,走到所有內門弟子前面。

無數道神識落到他身上,君忘川冷汗直冒,埋着頭不敢擡起,幾名長老似乎在小聲交流,君忘川聽得清楚,都是在讨論自己的。

“資質還不錯,沒有丹藥輔佐,是自行晉升元嬰期的。”

“根骨經脈也挺好,看得出來有一直在淬煉身體。”

“劍修,難得啊,就是不知道這心境怎麽樣......”

君忘川:“......”不是吧,我不會真要被收到長老門下吧!

他不要啊!他真沒想拜師的說啊!

“這名弟子,我代師父收下了。”

一道冷漠的聲音從高處落下,君忘川愣了愣,下意識擡頭看去。

那是一名面色冷峻的男子,居高臨下對所有人道。

君忘川:草

那是他們太上教的大師兄,洛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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