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南邵公主

南邵公主

沈北陌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是躺在南邵皇城裏了。

她臉色蒼白,醒來後脾氣比天大,在屋裏摔桌子砸椅子,後又因傷勢過重牽動氣血咳得渾身發軟,伏在桌上喘了好半天氣。

紀宗闵聽着動靜進門,看着她的背影嘆息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需要靜養,太醫說你五勞七傷,連髒腑都有傷,切記勿要動怒。”

沈北陌緩過神後眼眶猩紅,雙拳握緊着,滿眼失望仰頭質問恩師道:“大帥,為何要降?”

她激動得胸膛起伏着,無法接受這個結局,對于一個将領來說,受降的恥辱遠比戰死沙場更加令她難受。

紀宗闵看着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年輕小将,克制着情緒,平靜道:“你們收到天心灣求援消息的時候,水師就已經失守了,我們與天緬相鬥近百年,積怨已深,若一定要在天緬與楚中間選一個,至少大楚不會屠戮無辜百姓。”

沈北陌像被雷劈了似的,不可置信站在那。

“即便拼個兩敗俱傷與天緬死鬥,也還有楚的兩萬水師黃雀在後。”紀宗闵沉默了好半晌後,才慢慢艱難道:“北陌,成敗已成定局,我也想頑抗到底,但那樣只會招致生靈塗炭。滿城百姓是無辜的,将士們也還有妻兒在等他們回家,我們不能再平添無謂的犧牲。”

慶元歷二十七年年,七月初七,南邵戰敗歸降于強國大楚,楚軍直逼皇城,至此,有着數百年悠久歷史的南邵正式被楚吞并。

大楚國君并未對南邵官民進行鐵血鎮壓,幾道調令頒下去,将南邵肱骨之臣和皇親宗室分散調遣去了各大州區,拆散了原本屬于南邵的軍事結構和官員體系,按照大楚禮制重新分封或罷免。

而原本的南邵國君,則被降為邊陲湘州的州府府君,皇子們随宗親被分遣各地,其膝下獨女靈珑公主,改封為嘉寧郡主,奉诏入京,聽旨賜婚。

聖旨傳入南邵主城卡麗娅(原皇城)的時候,沈北陌正借酒消愁喝得爛醉如泥。

她失蹤了整整三日,最後還是熊圖魯在她府邸的酒窖角落裏将人給翻出來的。

虎背熊腰的男人握着她的肩膀晃了好幾下,“赫露莎,別喝了,那大楚皇帝調配的聖旨下來了,楚軍揚言若是再找不到你的人,就要按逃兵論罪了。”

沈北陌當時是被禦前使以養病的緣由接回去的,大楚皇帝顧念南邵剛剛歸降,才開恩允了,但她頭銜上到底是個高位的武将,同樣要服從調配,而且還是屬于特殊關注的那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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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北陌喝醉了,迷迷糊糊間顯然是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盯着熊圖魯用草原話一通自嘲:“我算是什麽赫露莎,沒有初升的晨陽,我算是個什麽東西……”

女将軍沈北陌的母親是南邵郡主,父親則是一位來自草原的外邦異族人,她在草原上的名字叫做赫露莎,翻譯成漢語代表初升的晨陽,帶來光明與希望。

熊圖魯眉毛一豎,“這些事情原本也不是你一個人能扛起來的,我們拼盡全力了,問心無愧,但輸了就是輸了,逃避也沒用啊。”

他壓根不會勸人,沈北陌越聽越不吭聲,旁邊的鐘子柒給急死了:“不是,你倆別說草原話啊,我聽不懂啊,大熊咱們趕緊給她搞點醒酒湯來。”

熊圖魯勉強能聽懂一點簡單的漢話,點頭應下。

兩個男人把不省人事的沈北陌架去了偏廳,灌了一大碗醒酒湯,她哇哇吐了好一陣,折騰了有大半個時辰,才終于算是體力不支安靜了下來。

鐘子柒折騰出了一腦門的汗,盤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撐着膝蓋看着面前眼神渙散似是剛剛尋回了些許神智的沈北陌,無奈道:“大哥,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沒多少。”沈北陌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哼唧了一聲,手臂擋在眼皮上遮光,腦仁嗡嗡的疼。

鐘子柒心想誰信這鬼話,擺手道:“你趕緊醒醒神吧,你這身子骨傷成這樣還喝這麽多酒,真是嫌命長嗎?那大楚皇帝蔫兒壞,把咱們拆得七零八落的,我被調到襄州去了,你和大熊都是洮州,這一路上山高水遠的,你拖着個病怏怏的身子怎麽受得住。”

一邊說着,鐘子柒忍不住嘆了口氣感概道:“也就剩這最後兩日了,咱們以後天南海北的,這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有機會見面。還有公主殿下,你不是跟殿下素來交好嗎,她不日就要出嫁去大楚……”

“你說什麽?”躺屍的沈北陌一個打挺坐起身,蹙着眉頭質問:“誰出嫁?”

她一連醉了三日沒露面,完全沒跟上外面瞬息萬變的局勢,鐘子柒接着道:“靈珑公主啊,奉诏入楚京完婚。唉,殿下也是慘,所有皇親國戚都被分去了邊陲之地,就她一個被單拎進楚京去了,這一去可不就是為質了嗎……诶诶你幹什麽去?”

鐘子柒話還沒說完,面前的沈北陌就晃悠悠爬起來,“進宮。”

“你想什麽呢,現在帝宮都被楚兵控制了,連只鳥都飛不進去。”鐘子柒想拉住她,被沈北陌一把揮開了,“我自己想辦法,你們別跟着。”

鐘子柒早就習慣了沈北陌說風就是雨的行事作風,只對着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叮囑道:“你當心身體,別真當自己鐵打的啊!”

南邵帝宮已經正式更名為卡麗娅行宮,由大楚赤羽營掌管,裏裏外外全是守衛。

沈北陌藏身在河岸的蘆葦叢邊往外頭瞧了眼,那是最接近公主巽芳殿的一堵宮牆,她趁着守衛疏忽的時刻,三兩步便從宮牆借力翻了進去。

南邵行t宮剛剛被楚軍接管不久,巡邏機制都是臨時定制的,只能顧及到幾個出入的宮門和一些比較重要的宮殿,稍微偏僻一些的小角落都還沒摸透,沈北陌自小出入皇宮地形路線都很熟,貓着腰如入無人之境,很快就翻進了巽芳殿的後院。

南邵國君膝下子嗣稀薄,只有靈珑公主這麽一位寶貝女兒,自小千寵萬愛的長大,是一朵不谙世事天真爛漫的嬌花,是南邵舉國上下最珍貴的明珠。

不曾想一朝風雲驟變,驚聞噩耗,昔日掌珠将要入狼窩虎穴為質,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終生困在那敵國皇城之中不得自由。

巽芳殿外守備森嚴,丫鬟太監們低頭不語,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整座宮殿都沉浸在壓抑緊張的氛圍中。

小廚房裏,大宮女錦瑟正将籠裏蒸好的蜜棗甜糕取出來,陡然間被窗戶的響動吓了一跳,沈北陌蹲在窗棂上安撫道:“錦瑟姐姐莫怕,是我。”

沈北陌也是皇親,自小出入宮闱,是巽芳殿的常客,錦瑟瞧清楚了來人是誰這才松了一口氣,作了一禮道:“原來是安陌郡主,婢子見過郡主。”

沈北陌擡手示意她免禮,跳下來後輕手輕腳關了窗戶,湊近詢問道:“我剛剛聽說靈珑要被嫁去大楚,便趕緊先來看看她的情況。”

錦瑟眉目間也有愁容,點頭道:“帝都那邊的聖旨已經下了,公主這兩日萎靡不振以淚洗面的,也不肯吃東西,郡主來得正好,公主從小就聽您的話,幫着一道勸勸吧,不管是什麽難關,總不能先自個兒把身體給熬垮了。”

“沒事,我來勸她。”沈北陌也不怕燙,直接就這麽一手抄起了籠裏剛剛蒸好的那碟子甜糕,風風火火往公主寝殿去了。

寝殿的大門緊閉着,門口站着兩個守門的丫鬟,低眉順眼躬身行禮,沈北陌上前來敲門道:“靈珑,是我,我來看你了。”

裏面無人回應,沈北陌又敲了幾聲,溫聲安撫道:“靈珑,你別害怕,先把門打開,有什麽事情我來幫你想辦法。”

敲了半天還是沒有動靜,錦瑟跟在一旁詢問兩名侍奉的宮女道:“怎麽回事,公主在裏面嗎?”

宮女答道:“在的,公主上午說犯困想睡一會,便讓我們出來候着了。”

沈北陌覺得有些不妙,追問道:“她睡了多久了?”

兩個宮女對視了一眼回憶着,其中一人道:“應該有大半個時辰了。”

錦瑟也反應過來了,憂心忡忡瞧着沈北陌,不敢将那猜測宣之于口,沈北陌将碟子随手往宮女手裏一塞,後退兩步直接上前一腳強行踹開了寝殿大門。

門一打開,沈北陌一眼就看見了已然懸梁自盡的靈珑公主。

後面宮女傳來失控的尖叫聲,一群人沖進寝殿內,沈北陌跑在最前面,她個子高力氣也大,一把就将靈珑公主從白绫上抱了下來。

“靈珑,靈珑你醒醒,你別吓我。”沈北陌将靈珑公主摟在懷裏,她雙手打顫,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周圍的宮女早就被吓軟了腿,沈北陌大吼一聲傳太醫,這才一個個連滾帶爬地往外跑。

好在沒過多久靈珑公主慘白的面上就終于逐漸有了血色,她痛苦地咳嗽起來,沈北陌險些喜極而泣,一把抱住她摟在懷裏:“你幹什麽啊傻姑娘,有什麽坎過不去的要尋死,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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