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真相竟是

真相竟是

沈北陌冷淡聽完他這一番炫耀之詞,無甚神情,沒再說話。

戰馬馱着兩人往前稍有些吃力,腳步聲沉厚悶實,慢慢走在下山的小道上。

沈北陌松懈下來之後便有了些倦意,她的燒本就沒好全,腦子沉重着,雖能強打精神不至于昏昏欲睡,但總歸是精氣神受了影響。

就在這最懈怠的時刻,賀霄忽然開口問道:“你的武術是跟誰學的,剛才閃避那幾招身法,看着相當靈活。”

男人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來,聽着像只是簡單的随口一問,但沈北陌感覺從後脊背竄上一股涼意。

沈北陌嗤聲道:“什麽身法,你見過哪種身法把自己滾一身泥的。”

“其實有很多。”

賀霄的疑窦顯然沒法憑這三言兩語給輕易打消,他慢慢道:“越是精進的習武之人,就越是明白,好看的花招無用,能以最少的力氣最快的速度達成目的,才能稱得上高手二字。”

“但你的身法很漂亮,不是花拳繡腿的那種漂亮,是幹淨利落,恰到好處的漂亮。”

戰場上t排兵布陣的将軍,慣會講究兵法,引出她懈怠的時刻,才能試探到最真實的反應。

賀霄也不将話說穿,慢慢道:“且不論陛下有多精明,大楚的皇城裏,成了精的老狐貍可不少,人人都是陛下的眼睛,耳朵。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靈珑。”賀霄鄭重其事叫她的名字,然後又輕輕笑了聲緩和氣氛,“我聽了你好幾個名字,從芙蕖到霍小蝶,但都是假的。那麽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靈珑這個名字,是真的嗎?”

他前半段和後半段的态度差距實在大,沈北陌不懂這男人為何前面還在炫耀自己多有權力能護佑她,現在就直接将這層懷疑的窗戶紙給捅破了,是指望她跪地央求的意思嗎。

沈北陌做不出來,殺了她都做不出來。

不論賀霄心裏有着怎樣的懷疑,只要他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那就都不算數,她只需咬死不認,如今這樣的風口浪尖上,沈北陌也不信他真敢空口白牙一張嘴在皇帝面前污蔑南邵公主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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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邵公主,宗政靈珑。”她淡聲說着,“你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賀霄嘆了口氣:“回去讓你的女使給你把頭發身上好好洗洗,別叫人聞出來重樓草的味道,那是治療傳染病最基礎的方子,是不是大夫的都能知道一點。”

賀霄帶着南邵郡主完好無損回到營地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重重松了一口氣,有多少人想渾水摸魚殺了她挑起事端,原本他們知曉這趟差事重要,但經過這兩次的刺殺,衆人也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從南邵回楚京的這條路上,實則是危機四伏的。

經此一役之後,隊裏的防衛明顯增強了,郡主的帳子周圍派了人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輪守,方圓二裏地內也增加了巡邏的次數。

錦瑟将熱水倒進浴桶中,聽沈北陌講了今日的事情之後緊張道:“這、郡主,他,那位将軍真這麽說?”

“嗯。”沈北陌兩條濕漉的手臂擱在浴桶邊緣,“這身氣味确實有些明顯了,我也沒料到會這樣……”

她腰腹上還是青紫一片的淤痕,沈北陌低頭看了一眼,就和上次山谷裏被打的那一掌一樣,那些氣勁留在她身子裏始終像是散不掉,但這次的明顯還要更嚴重些。

錦瑟遲疑半晌,還是有些艱難道:“郡主,依婢子的猜測的話,那賀将軍可能不僅僅只是懷疑了,怕是猜到了些什麽。”

“我知道。”沈北陌的燒沒退完,脊椎還是昏昏沉沉的,往後仰躺着,慢悠悠說道:“前頭先說有能力保住我,先利誘,再威逼,審訊的老招數了。但如果是我,發現招降來的公主可能有問題,必定不可能是這樣半死不活的拖着。他必定是放長線釣大魚,等我露出更大的馬腳來,捉住實處的證據。”

長年累月不發燒的人病一回就是格外難受,沈北陌頭疼得厲害,天大的事也顧不上現在想了,只想蒙頭睡上一覺,發發汗。

她穿好了寝衣出來,屁股剛一沾上床,帳門就被打開了。

賀霄算着時間端着碗湯藥進來,遞給她道:“喝藥,喝了好好睡一覺。”

沈北陌擰眉掃了眼,也不矯情,仰頭灌了,倒碗給他看,然後随手往桌上一丢,瓷碗打了幾個轉才顫抖着站穩。

“你可以出去了。”她淡聲道,自己往那臨時搭建的床榻走去。

錦瑟跟在後面附和道:“夜深了,将軍也請早些歇息吧,郡主有奴婢伺候着。”

賀霄卻是徑自坐在了長凳上,直挺着腰杆,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對她道:“忘了嗎,我說過,打今日起,由我親自戍衛你的安全。”

“這、這、”錦瑟看主心骨似的看向沈北陌尋求指令。

沈北陌是太難受了,拂手道:“他要坐就讓他坐着,你歇着去,不用管我。”然後往床上倒頭砸下去,自己拉好了被褥。

平心而論,沈北陌的心性,并不是适宜幹這種假扮誰的活計,她心氣高不說,耐性還差,短暫的幾日或許還好,時間一長她就難免疏忽間露出秉性。

但秉性又如何,誰規定了南邵的靈珑公主就一定是個嬌弱似水的性子,越是扭捏不自然越是招人懷疑。

錦瑟對沈北陌這副不拘小節的性子也是沒有辦法,她字是不可能真的退下去歇着的,但也顯然是趕不走賀霄,只能橫在兩人中間,在床榻邊上整夜守着郡主,也算是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好些。

到了夜深人靜時分,床上的沈北陌發出了難耐的動靜,輾轉反側,驚醒了房內的二人。

靠在床邊的錦瑟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聽見沈北陌痛苦的一聲悶哼,劇烈的咳嗽起來。

從卡麗娅城出來的這一路上她都半夜咳嗽,但這次卻格外嚴重,錦瑟驚慌道:“郡主咳血了!”

賀霄大步沖過來查看情況,正好便見沈北陌一口淤血悶聲吐在了床邊,他一把将人拉起來靠在懷裏防止她嗆血,一邊沉聲吩咐錦瑟:“快去請郎中。”

“是!”錦瑟焦急沖了出去。

賀霄看着懷中人蒼白的面色,心裏也跟着難受,反手兩指點住她的幾處穴道暫時減緩痛苦,快速搭上她的手腕勘察脈象。

然後高大的男人跟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了。

沈北陌的脈象很亂,确是體虛之症,但胸腔裏蹿湧的那股霸道內勁才是一切的根源,損傷髒腑,損傷氣血,那些尋常增補調理的藥效根本就壓不住這氣勁。

他雖然只是頗通藥理,但自己從小練的功法,打在人身上會呈現出什麽樣的脈象,他再熟悉不過。

賀霄的指腹猛地彈開,被火燙了似的。

他見了鬼一般低頭盯着懷裏沉甸甸的這具身體。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沈北陌的額頭很飽滿,現在上面浮着一層虛汗,往下的睫毛也極長,眉骨的溝壑深,扮上妝能美豔壓群芳,但往往這種骨相,任誰來誇第一句都是帶着逼人的英氣。

什麽叫英氣。

那兩個字原本就是形容男子更多些的。

賀霄瘋狂回憶着跟她相遇之後的點點滴滴,越想手越顫抖,為什麽她總能在一些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無人的山谷裏,往碧水山莊去的野外。

仔細想來,那沈北陌雖然力氣大且招式靈活,但身形并算不得魁梧,放在男人中稍顯纖細,但若是扮成個女人,也不會顯得太突兀。

不突兀嗎?或許旁人看來突兀極了,偏他被美色迷了眼睛蒙了心智。

初見時候他将她扛起來就感覺到像扛了個男人。他在山谷裏對她說要與沈北陌你死我活,她那般篤定說,說你死定了。還有那如出一轍的發色與瞳色,明明一切都有跡可循,可恨他竟還自欺欺人盼望他們是兄妹!

賀霄現在滿腦子充斥的都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滿是戲谑的笑意盯着他的模樣。

這些所有的碎片被切割開來,撕碎,重組,拼湊出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真相——

他賀霄堂堂九尺男兒,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男人。

去他娘的竟是個男人!

賀霄無法接受這個真相,他感覺自己置身于一葉扁舟,在狂風駭浪裏掀卷,晃得人頭暈目眩。

他凝視着沈北陌微弱起伏的胸口,寝衣不算特別貼身,但其實他見過她落水之後衣衫單薄的模樣。

可當時到底是非禮勿視,況且情況緊急,他也不會像個登徒子似的把注意力放在人家姑娘的胸口上。

賀霄心裏象是有兩個思維在相互抗争,靖南船上浴房中的那一眼春光乍現撞入腦海裏,但回憶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因為即便是那個時候,他也只是窺見了些輪廓,并未得其全貌。

更何況他自己本就算是半個江湖中人,比旁人更加明白江湖上的一些奇人異術,連易容縮骨這種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能惟妙惟肖,更別提是這種簡單的改變身形體貌,真要有心假扮,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靖南浴房裏那時候她也是那麽笑的,笑得玩味非常,滿眼都是情緒。

沈北陌也愛那麽笑,像逗弄老鼠的貓,自負極了。

只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堂堂一個大将軍,一個大男人,能厚顏無恥到這般地步,扮成女子去偷布防圖。

這短短的片刻時辰裏,賀霄的心緒經歷了人生中最為激烈的天人交戰,被震得久久難以回神,跟座石雕似的坐在那。

就在這時,身前昏迷中的沈北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被封住的穴道也壓不住她翻湧的氣血,那張美豔漂亮的面容緊閉着眼,看起來竟是有幾分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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