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愛卿

愛卿

夕陽染紅天際之時, 壽寧宮的太監德財帶着懿旨出了宮。

穿過京城繁華的街道，拐入一條幽靜的小巷，便可看到一座不起眼的府邸。府邸門前的的木匾上刻着“宋府”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筆鋒轉折之處，有鐵畫銀鈎的鋒利。

“叩叩叩。”随行的小太監敲響了門環。

“吱呀。”門從裏面打開，開門的小厮被門口的陣仗吓了一跳，竟一時愣在原地。

還好小太監機靈, 立馬提醒道：“你家大人在嗎？太後娘娘有懿旨, 喊你家大人出來接旨吧。”

“是, 公公，我這就去通報大人。”小厮急忙行禮, 而後轉身匆匆穿過庭院，朝書房奔去，自家大人這會正在書房裏練字呢。

德財邁過門檻，在院子裏站定, 他不動聲色地目光輕掃，就将這庭院的景象都收入眼裏。

院子裏陳設很簡單, 幾株老梅, 一張石桌，不遠處的正堂也很素淨, 只挂着幾幅字畫。

“這宋大人倒像是個清廉的。”德財在心裏想道, “只是不知道太後看中了他哪一點, 這種冷冷清清的性子與長公主怕是很難相合。”

書房裏。

聽到小厮急促的敲門聲, 宋修遠放下手中的筆, 沉聲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小厮氣喘籲籲地回答：“大人, 壽寧宮的德公公來了，說是太後娘娘有懿旨, 要大人立刻前去接旨。”

“太後娘娘的懿旨？”宋修遠不解地皺緊了眉頭，但他還是迅速整理了衣服，快步往前院趕去。

待宋修遠行禮後，德財點了點頭，從錦盒子中拿出了懿旨，不疾不徐地宣讀起來：

“長公主才貌雙全，德容兼備，今已至适婚之年……禮部侍郎宋修遠才學過人，為人正直，堪為長公主良配……故特賜婚禮部侍郎宋修遠為長公主驸馬，賜予金冊金印……”

Advertisement

宋修遠跪在地上，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大人，不，驸馬爺，接旨吧。”德財合上黃綢朝前一遞，督促道。

宋修遠還是沒動。

半晌後，他再次叩首，“臣感恩太後厚愛，只是臣自知才疏學淺，德行不足，長公主乃是皇室瑰寶，臣心中惶恐，深感不配。”

德財卻沒有搭茬，而是說道：“宋大人，咱家只是個傳旨的，宋大人有什麽想法，不妨自己找太後娘娘或陛下說去。”

宋修遠想着此話也在理，便起身接下了這道懿旨。

“宋某恭送公公。”

德財一行人走後，宋修遠還站在院子裏對着手裏的懿旨發呆。

雖懿旨中有不少贊譽之詞，但他可不會真認為是太後看重他，他猜想這其中必有長公主的手筆，只是他沒想到，這長公主的消息居然這麽靈通，他上午彈劾，長公主下午就知道了，甚至還能找太後求來一道懿旨。

他還記得自己的對長公主的彈劾之詞，“以選驸馬為名，行幹涉朝政之實。”

“現在看來，這道彈劾倒是絲毫沒有冤枉她。”宋修遠想道。

但他想不通的是，是誰把消息透露給長公主呢？上午他是私下求見陛下遞上彈劾奏折的，當時旁邊只有德運這個大內總管。

“難道會是他？長公主的手居然已經伸到宮中了麽？”

宋修遠的眉越皺越深，手裏拿着的懿旨也越攥越緊。

看大人一直站立不動，也不回書房，跟在身旁的書童忍不住出聲問道：“大人，是要準備進宮面聖嗎？”

宋修遠看了眼天色，搖頭：“此時趕過去，宮門怕是要落鎖了，明日上朝時再說吧。”

“上朝時這麽多人，大人直接拒旨會不會不好？”書童擔憂道。

宋修遠将雙手背在身後：“就是要在人多的時候說清楚，陛下如今已不是以前那般獨斷的性子，若是能讓他當着一衆大臣的面同意下來，事後便不會再提此事了。”

“要不，就算陛下私下同意了，長公主去太後娘娘那鬧一鬧，此事怕是會再起風波。”

他望向皇宮的方向，若是數月之前，他不敢這麽說，但近月來，陛下的脾性确實大有改觀。

相信他待言明自己的意願後，陛下不會為難于他的。

……

更鼓的聲音響起，夜色還未完全褪去，崇德殿裏的燭光已經亮了。

程芷熟練地張開雙臂，方便宮女們撫平龍袍上的褶皺。

穿越過來快一個月了，她已經從最開始的茫然到現在的熟練，上朝這件事也不再讓她擔憂到難以入睡了。

想到待會朝堂上要發生的事，她甚至有些興奮。

金銮殿內。

“臣恭請皇帝聖安。”文武大臣齊呼道。

衆臣行禮之後，早朝正式開始。

大臣們彙報完各自的工作後，德運一聲尖銳的“有事起奏、無事退朝”開啓了早朝的第二項流程——“大臣奏議”的環節。

果然，德運話音剛落，程芷就看到那禮部侍郎宋修遠往中間一步，躬身開口道：“臣有本要奏。”

“宋愛卿請講。”

聽到來自上方的聲音，宋修遠愣了一瞬，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麽他從陛下的語氣裏聽出了幾分期待呢。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懿旨已下，他還是早些說清楚為好。

“啓奏陛下，昨日臣在府中收到了太後娘娘賜婚臣與長公主的懿旨，承蒙錯愛，但臣自知配不上公主，還望陛下能收回旨意。”

“是嗎？”程芷看向下方的宋修遠，沉吟道：“朕倒是覺得愛卿德才兼備，與長公主頗為相配。”

宋修遠沒料到陛下會這樣說。

當驸馬可不是開玩笑的，不說他本就無心婚配，即使他來日娶妻，也不願成為驸馬，這驸馬之名聽上去榮耀，但卻難掌實權，若是真成了這長公主驸馬，他的仕途走到這裏就算到頭了。

所以，他再次請求收回賜婚的旨意。

程芷這次卻沒回他，而是看向下方的其他大臣，問道：“各位愛卿怎麽看？”

聽到這句話，林相和韓相齊齊擡頭看了一眼，其他大臣也有些驚訝。

這還是陛下性情大變後第一次征詢大家的建議。

之前，遇到上奏她都是“可”“準”“就按愛卿說得辦吧”，即使遇到有争議的問題，也只是說“容後再議”，然後單獨召見。

這還是她時隔多日再次在早朝詢問臣子們的意見，語氣還能和煦。

不少人心裏直突突。

尤其是上次被陛下的“關心”吓得兩天沒睡好的禦史中丞柳鴻晖，他聽到這句話後直接打了個寒顫，不知為何，他隐隐有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他就知道這預感來自哪裏了。

陛下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柳愛卿，你怎麽看？”

程芷問完後，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柳鴻晖，剛剛她看沒人說話，目光掃視一圈時正好看見柳大人嘴唇微動，似乎有話要講，她幹脆就點了個名。

被直接詢問，柳鴻晖當然不能裝作沒聽到。

他也往中間一步，看了一眼雖躬身但看不出絲毫卑微之态的宋修遠，說道：“臣也覺得宋侍郎和長公主郎才女貌，正是相配。”

這宋修遠可是張太傅一派的人，如此年輕就身居要職，以後可是宰相之位的有力競争對手，現在能坑一把是一把。

所以，他繼續落井下石道：“太後娘娘實在是慧眼識珠，長公主和宋侍郎正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實乃良緣啊。”

“那韓相認為呢？”程芷接着問道。

“臣以為柳大人所言極是。”韓晉鵬道。

“林相呢，以為此事如何？”

“……”

程芷又問了幾個人，然後成功收獲了一堆對這段賜婚的贊美之詞。

好吧，她現在不僅看出了一些派別關系，還看出這個宋修遠人緣不佳的事實。

宋修遠也沒想到這些人居然全都衆口一詞，甚至和他師出同門的幾位同僚，也都做出恭喜之态。

難道他們都沒看出長公主此舉不妥嗎？簡直是胡鬧！

他帶着失望和憤怒地看向那幾個平日與他交好的人。

程芷馬上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有國子祭酒陸餘、宗正少卿廖倜司……

她默默記下了這幾號人，并在心裏标注為“和宋修遠同一派別，但看不慣他的人”。

那幾人紛紛避開了宋修遠的視線。

宋修遠也收回了目光，他直接叩首陳辭：“臣無心驸馬之位，恕臣實在難以從命。”

竟是一副要抗旨不遵的姿态。

程芷摸了摸下巴，現在的情況和寧儀說得還真像。沉吟了片刻，她開口了。

“姻緣之事，确實不宜強求。”

宋修遠聽到上方傳來t的話語，猛地驚喜擡頭。

但他還來不及謝恩，就聽到陛下繼續說道：“這樣吧，愛卿不如自己去找長公主說清楚，若是長公主同意，那朕就讓母後收回這道旨意。”

宋修遠還待再言，就被程芷打斷，“好了，讨論下一件事吧，還有人有本要上奏嗎？”

……

這次早朝順利結束了。

銮駕朝崇德殿慢悠悠地走着，程芷嘴角的笑容也如這初升的太陽一樣明媚，這是她穿越以來上朝最高興的一次。

她這會十分興奮，原來分析這些大臣間的關系也不是那麽難嘛！雖然她感覺自己離另外兩個室友還差得遠，但這進步已足夠讓她開心。

跟在一旁的德運擡眸看向程芷，今天陛下的所作所為每一步都出乎他的意料。

不再害怕沖突，處事也更加圓滑，甚至還開始關注這些大臣。

似乎，陛下成長了不少。

德運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或許她真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那他也算是對得起先帝了。

“或許，很快就可以把先帝留下的那個後手告訴她了。”德運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