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演
演
今日的聞雨樓, 處處都是歡慶的氛圍。
大殿裏,朝臣們已經按照官職高低的順序坐好了,因為陛下還沒來, 大家都在低聲交談着。
晉王爺坐在左側上首的位置上,面帶微笑地和身旁的其他宗親們寒暄。
“聽聞王叔的畫技又有所突破。”一位清秀俊逸的青年拱手恭喜道。
“不敢不敢,只是聊以怡情罷了。”晉王爺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幾分謙虛的神色。
他一臉和煦地應酬着, 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
突然, 他覺察到一道視線, 似乎有人在打量他。
他警覺地循着視線看過去,對方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看過來, 明顯怔愣了一瞬,爾後笑着朝他點頭示意。
是禮部侍郎宋修遠。
晉王爺也回了個微笑,心裏卻泛起疑慮,“他盯着我做什麽?”
他收回目光, 蹙了蹙眉,這個姓宋的雖有才幹, 卻有些死板, 所以之前他從未起過接觸拉攏之心,剛剛那目光屬實有些奇怪。
“難道他想和我結交?”
還不等他多想, 殿門口就傳來太監尖利的聲音。
“皇上駕到!”
大殿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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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芷穿着龍袍邁了進來, 她板着臉, 頗有幾分帝王威儀, 倒是旁邊的柳聽月, 這莊重的氛圍讓她有些不自在,她默默在心裏假裝這是在參加開學典禮。
等程芷在大殿最上方落座, 大臣們連忙恭敬地行禮,大殿裏響起了一片整齊的叩拜聲。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愛卿平身吧。”程芷沉聲道。
衆大臣聞言擡頭起身,但有些人臉色已然變了。陛下攜妃子參加宮宴,本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這妃子的人選未免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柳聽月感受到若有若無投過來的打量目光,她擺出一副極溫婉的樣子,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乖巧坐在程芷的邊上,扮演好自己寵妃的角色。
程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德運,德運立即會意地一揮手,“擺宴吧!”
登時,等在殿門口的宮女們手持托盤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
金漆托盤上擺放着數個雕花瓷盤,每個瓷盤裏都盛放着誘人的美食,每一道都是由禦廚精心準備,不僅香氣撲鼻,連造型都格外精致。
桌案上早已鋪上簇新的綢緞,宮女們輕巧地把瓷盆放上去,輕薄剔透的水晶肉、色澤金黃的烤鴨、嫩白細膩的清蒸銀魚……
看得柳聽月都忍不住側目。
還不止這些,這批宮女出去後,下一批宮女又進來了,她們也手持托盤,但上面放的卻是各色小吃,牛乳菱粉糕、糯米團子、杏仁豆腐……
每個桌案中間還放上了一個碧玉酒壺,裏面裝的是特供的禦酒。
愛酒的大臣一進臘月就開始盼着除夕宮宴這一天,為的就是飲上一頓這醇香的禦酒。
大殿裏重新恢複熱鬧的氣氛,大臣們也趁機聊上幾句。
柳湘晖無疑成了話題的中心。
和他相熟的同僚笑侃道:“看來陛下專寵柳昭媛并非謠言啊,說不得這位份還能升一升,我等就提前恭喜柳大人了。”
“不敢不敢,侍奉陛下是妃子本分,諸位莫要打趣我。”柳湘晖連忙擺手作惶恐狀道,但臉上壓不下去的笑容卻彰顯了他此刻的真實心情。
另一張桌案旁的右相韓晉鵬心情就沒那麽美麗了。
他的耳邊不斷傳來其他大臣的議論聲。
“陛下也是任性,雖沒有皇後,但怎麽直接跳過了妃位,選了昭媛呢。”
“是呀,這讓三妃的臉上如何挂得住。”
韓晉鵬臉色更黑了,他朝柳湘晖的位置掃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不滿。
柳湘晖正和旁邊的同僚聊得開心呢,就感受到一道逼人的視線。他擡起頭,和韓相對上了視線。
他的笑頓住了。
自從那次柳昭媛去韓淑妃宮裏搶走陛下的消息傳出後,他們倆的關系就差了不少。
左相和右相之争由來已久,平日裏,他更偏向右相韓相這一邊,畢竟韓相才過不惑之齡,年紀尚輕,而左相林相眼看着就要到致仕的年紀了。
身在禦史臺嘛,總是要幹活的,如果什麽都不彈劾,陛下就該疑心他不做事了。
之前他為韓相做的是也不過偶爾無足輕重地彈劾林相幾次。
他們倆的聯盟本就不牢固,現在更是分崩離析了。
柳湘晖索性假裝沒看到韓相的目光,轉過頭去繼續和那些恭維他的大臣聊天。
……
見到對方裝傻,韓晉鵬臉上的黑氣更明顯了幾分,連帶着對宮裏的女兒也多了些怒意。
他出門前叮囑了參加後宮宮宴的夫人,今日一定要好好問問女兒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如此不争氣,進宮之後一點好消息都未傳出。
思及兒女婚事,韓晉鵬不禁又把目光投向坐在另一邊的晉王爺。
晉王爺曾露出口風,想與他結為兒女親家。
雖對方口口聲聲說是欣賞他長子的才華,但他好歹也是爬到丞相之位的人了,豈會不懂其中的歪歪繞繞,這是想看他的态度呢。
雖說若陛下短壽或無子,大概率是晉王爺坐上這至尊之位,但這只是可能性大,又不是百分百。
先帝的弟弟不止這一個,宗親裏能過繼的孩子更是不少。
晉王爺向他示好,無非是想拉攏人争取支持。
韓晉鵬的眸色深了些許,之前見後宮妃子們一直無所出,他本也有所意動,但前段時間陛下身體突然變好,還脾性大變,這讓他又把希望壓到陛下身上了。
但現在看來,若是自己的女兒一直無寵,或許他讓兒子娶晉王爺的女兒也是個後手。
晉王爺察覺到了韓晉鵬的目光,但他并未回應。
他今夜的心思并不在此事上,待會的試探才是重中之重。
放棄帝位是不可能的,他每天裝作醉心書畫,可不是真的雲淡風輕,這些不過是他迷惑外界的手段。
皇兄在世時,他已蟄伏多年,如今,他也到了不惑之年,這個位置,他一定要得到。
今日之試探結果,決定的無非是他繼續懷柔還是用些更直接的手段,這也是他一直想拉攏韓晉鵬的原因,不管他選哪條路,都需要一些支持。
他垂下眼眸。
……
待群臣們吃過一輪,程芷才開始發表年終致辭,柳聽月則一邊扮演乖巧寵妃,一邊繼續觀察着底下的大臣,她的重點觀察對象就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的晉王爺。
墨玉手镯的作用範圍是t一米,這意味她得等晉王爺上前敬酒時,才能進行綁定。
致辭的下一項就是敬酒了,所以柳聽月保持着高度的注意力。
“……今日迎新歲之際,朕願與衆卿共圖大業,願大臨朝享太平盛世之福。”
程芷的話音剛落,底下就響起文武百官高呼“萬歲”的聲音,這也意味着這第二項流程走完了。
按照慣例,敬酒是按照品級先後順序來的。
晉王爺身為宗親,輩分擺在這裏,又有封號在身,理論上來說,該是他第一個上前的。
晉王爺自己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快速調整了一下表情,擡頭時已然是那個藹然可親的閑散王爺。
他充滿關切地望向坐在上首的陛下,正待起身。
然後,他的笑容僵住了。
誰能告訴他,為什麽會有憨子搶在他之前去給陛下敬酒?
……
只見那個憨子身上還穿着铠甲,從側面還能看到他下巴上的胡須渣,擺明是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
憨子一開口更是聲音洪亮,氣壯如牛。
“臣鄭鴻志叩見陛下,祝陛下龍體康健,福壽綿長。”
“鄭愛卿,這一路辛苦了。”程芷開口道。
一旁坐着的柳聽月立即會意,這應該就是程芷之前和她提過的,鄭家下一代的繼任者,鄭貴妃的兄長,定遠将軍鄭鴻志。
柳聽月好奇地瞟了一眼,這眉眼确實和鄭貴妃有些相似。
可能是習武之人觀感敏銳,柳聽月不過是快速掃一眼,居然就被對方察覺,而且還回了她一個不善的眼神。
柳聽月:?
好在,她現在身份是陛下的妃子,對方的眼神只停留了一瞬就挪開,繼續向程芷彙報。
“多謝陛下垂念,讓臣得以歸京探親。”
這句話鄭鴻志說得言辭懇切,他們鄭家世代鎮守邊關,但旁支和女眷多在京城,路途遙遠,往返不易。
他去年就未能歸京,雖身在邊關,他也聽聞妹妹入宮後一直無所出,又聞陛下身體有虧,他也擔心不已。
如今邊關太平,一個月前,他便傳書請旨回京探親,本以為會被陛下拒絕,誰知很快就收到了陛下同意的旨意。
他一路快馬疾馳,緊趕慢趕才趕上了今日的宮宴,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進了宮。
“愛卿為了這大臨朝才無法久居京城享受天倫之樂,有鄭将軍,是我大臨朝之幸。”
程芷幾句話說得鄭鴻志熱血沸騰。
他笑着掏出一封折子,說道:“這是相鄰的東止國遞上來的貢品清單,正好是臘月裏送到嘉門關關口的,臣就一起帶回來了。”
德運忙去接了過來,遞給程芷。
柳聽月雖然好奇,但也沒有貿然探頭去看,這畢竟是朝政。
“好,太好了。”程芷邊看上面所寫的內容,邊發出稱嘆。
底下的群臣也很懂事地開始歡呼恭賀。
連坐在一旁的柳聽月都有所觸動,她們穿越到一個沒有戰亂的時間點,實在是萬幸。
……
說完正事,又敬過酒,鄭鴻志還沒有退下的意思。
他又看了柳聽月一眼,而後道:“臣妹從小在邊關長大,性子不似京城女子溫柔,還請陛下多擔待。”
柳聽月瞬間就明白剛那兩次不善的目光是怎麽回事了,這是覺得她搶了鄭貴妃的風頭呢。
“這人怪耿直的。”柳聽月心想道,若現在這位子上坐的不是程芷,而是一位土生土長的古代帝王,估計聽了這話就該不高興了。
雖然那是你嫡親妹子,但入了後宮,在這樣的公開場合如此提及,就像是說陛下會虧待了人似的。
不過,柳聽月也明白鄭貴妃為何是那副性子,這分明是家裏寵出來的。而且,武将嘛,只要善于打仗還忠心,帝王的容忍度自然也高些。
程芷也不生氣,她笑道:“貴妃性子爽朗,着實有邊關的風采,鄭愛卿若挂念,等宮宴散了,可去見上一面。”
“多謝陛下。”鄭鴻志激動道,鄭重叩首謝恩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
晉王爺終于等到那憨子退下,他醞釀的情緒都差點被破壞了。
他端起酒杯,起身上前。
來了來了,他來了,柳聽月在心裏驚呼,等晉王爺走近時,她借着長袖掩住嘴巴,輕聲發出指令,“綁定。”
“道具已綁定。”只有她能聽到的機械音響起。
她手腕上的玉镯不再是純粹的墨色,而是多了一抹青色。
柳聽月立馬回憶青色代表的情緒,她默默盤算道,“憎惡,這是對程芷有敵意?”
正分析間,晉王爺開口了:“臣敬陛下一杯,祝陛下龍心歡暢,聖體康寧,願大臨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程芷笑着飲下這一杯酒,“多謝皇叔。”
柳聽月注意到晉王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程芷的臉上,而後她看到自己的手镯上多了一抹非常明顯的紅色。
“好家夥,這麽開心的嘛。”柳聽月把晉王爺的表情變化和手镯顏色都收入眼中。
看來,晉王爺确實是盼着陛下病歪歪的啊。
本以為晉王爺說完這番話就會退下,誰知他跟變魔術似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畫軸。
“這是臣特意為陛下所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惜陛下身份尊貴,難以親自踏足這大好河山,臣便想着畫下來給陛下賞玩。”晉王爺雙手奉上畫作。
程芷正要伸手去接,就被柳聽月搶了先。
柳聽月直接從晉王爺手上拿走畫卷,嘴裏還念念有詞:“久聞王爺畫技超凡,臣妾今日有幸一觀,實在是榮幸。”
她做模做樣地展開畫卷欣賞,注意力卻落到晉王爺和自己的手镯上。
晉王爺還保持那副垂首的姿勢,所以看不清表情,但柳聽月卻清晰看到自己的手镯再次變了色。
這次最顯眼的顏色是藍色,代表是失望。
柳聽月立即警覺起來,為什麽程芷沒親自接過畫卷,晉王爺會失望呢,莫非這幅畫軸有什麽玄機?
瞬間,她覺得手裏的畫有些燙手,甚至有立即扔掉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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