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統子

統子

蕭亦初垂着頭, 心裏并不平靜。

段孟失敗了?

那前兩日宮裏為何會傳出女帝重傷的消息?

消息是假的?為什麽要放出假消息?是為了迷惑誰呢?這個時間差裏對方又做了什麽?

一個個問題冒出來,每一個都讓人心底發寒。

蕭亦初心裏風起雲湧,面上卻努力不露出分毫。

他雖然跪着, 卻身姿筆直,程芷從中間望過去,只能看到他的頭頂和束發的發冠。

發冠以銀絲細工編織,上面鑲嵌的珍珠散發着柔和的光澤, 恰如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溫文爾雅, 謙遜有禮。

再對比旁邊喜形于色的蕭唯熙, 程芷忍不住感慨,這蕭亦初的心理素質可真好啊。

不明所以的蕭唯熙左看看, 右瞧瞧,眼神清澈中又不失愚蠢,正等着有人打破這堂上的沉寂。

……

上方終于有聲音響起。

程芷微笑地看向鄭老将軍,“在座的人裏最了解齊副将的要數鄭老将軍了, 鄭老将軍,你覺得齊宏言所說的事是真的嗎?”

齊宏言眼含期盼地望過去, 胸腔裏跳動着忐忑, 他擔心鄭老将軍會袒護下屬。

誰知鄭老将軍點了點頭,“齊震鷹醉酒後确實容易問什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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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宏言松了一口氣。

蕭亦初卻并不慌亂, 他擡起頭, “誰知道齊宏言把得來的消息告訴了誰?或許指使他的另有其人呢。”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蕭唯熙。

本在看戲的蕭唯熙被這眼神一瞟, 氣得不輕, 直接破口大罵, “蕭亦初, 你擱這誣陷誰呢?誰不知道齊宏言之前是你的人!”

“我不知道。”蕭亦初一字一頓道,“齊大人未落罪前是大臨的朝臣, 要論那也該是陛下的人,與我何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從來沒有哪個官員是我的人。”

他說到這裏臉上還多了幾分恍然大悟的神色,“堂兄你會這麽想,莫非是在朝中有很多‘自己’的人?”

“自己”兩個字拖長了尾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你放屁!”蕭唯熙臉色漲紅,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直接罵了句髒話。

沒想到這個病秧子,居然這麽伶牙俐齒。

而且還是個馬屁精。

他正要繼續揭發這個人的虛僞一面,卻聽到陛下突然開口,“獻王世子确實很關心朕。”

此話一出,滿堂的目光都彙聚了過來。

蕭唯熙一臉的“陛下你清醒點”,蕭亦初袖子裏的手指卻蜷了起來,升起不妙的預感。

果然,程芷的下一句話就讓堂上的氣氛一滞。

“為了知道朕的情況,特意放了好幾只信鴿去問。”

她不知從何處掏出了兩張小紙條,朝蕭亦初晃了晃,笑容溫和,“幸好侍衛們機靈,捉了這鴿子,要不豈不是錯過了愛卿的好意。”

蕭亦初的手攥成拳,難怪一直收不到宮裏的消息,原來是信鴿被截下了。

他正要開口否認,蕭寧儀卻先開了口。

“世子是想說這信鴿不是你放的麽?”她揮了揮手,立馬有侍衛送了一件東西上來。

竟然是一只灰色的鴿子,鴿子雙腿被細繩縛住,但翅膀還在撲棱,黃褐色的腿邊還綁着一根被打開的細竹筒。

赫然是一只信鴿。

蕭寧儀接過了信鴿,随意托在左手手心中,右手手指輕輕撫過灰色信鴿的羽毛,鴿子慢慢變得溫順下來。

她擡眸看向蕭亦初,“世子,你說如果我現在放飛這只鴿子,它會飛回哪裏呢?”

信鴿,送完了信,自然是歸巢。

而自己養鴿子的那處院子剛剛已經被發現,這一點否認不了。

蕭亦初急速分析着眼前的情況,信鴿是被活捉的,大概率那兩個眼線也廢了。

好在,之前所有要緊的事都是和段孟聯系的,就算那兩個小太監被揪出來問題也不大。

他俯地叩首,承認得幹脆利落,“這鴿子,确實是我放的,陛下安危關乎整個大臨,臣一時關心則亂,還請陛下饒恕。”

……

聽到對方承認,程芷松了一口氣,鴿子是被鄭河清用箭射下來的,當時就咽了氣。

是月月提議從新抓的鴿子裏找只長得像的鴿子詐一詐對方,對方果然信了。

蕭寧儀靜靜看着這一幕,眼底升起一絲興奮,棋逢對手才有意思嘛,她就想看看這副君子如玉的臉崩潰的樣子。

“也是巧了。”她的嘴角勾起一絲笑,從案上拿起那三封通敵的信,“東止大軍的主将收到的情報,也是用信鴿傳信的。”

蕭亦初一怔,他原以為對方是想追究失火之事,沒想到居然又繞回了通敵案上。

他盡量讓語氣鎮定些,“養信鴿的人可不只是我一個,若據此定案,未免太牽強了。”

“還有更巧的呢。”蕭寧儀繼續說道:“在運送糧草的路上,抓到了一個護衛想偷偷往外傳情報,他用的也是鴿子。”

她一招手,就有侍衛押着兩個人進來了。

“參,參見陛下。”趙二跪在地上,吓得聲音發顫,他哪見過這個架勢啊。

“把你用鴿子傳信的事說一說。”

趙二也沒分辨這是誰提的要求,立馬竹筒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一頓講,生怕說慢了就要被罰,被關了這麽多天他實在是怕了。

“出發前,有人找到我,給了我一百兩,讓我弄清楚那多出的兩輛糧車上裝的是什麽,還教給我召喚信鴿的方法,說事成了再給我九百兩。”

蕭寧儀在心中腹诽,若是真事成了,依蕭亦初的作風,這九百兩怕也是沒命拿。

趙二的哭嚎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陛下,我,那情報我沒傳出去啊,那鴿子當時就被射下來吃掉了。”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能不能從輕處理啊。”

剛被押進來的另外一人見狀也跟着哭嚎,“陛下,我,我也沒傳出去,我剛和趙二接頭就被抓了。”

“別哭了。”蕭寧儀冷聲道。

哭嚎聲戛然而止,兩人都擡頭看向蕭寧儀,一臉苦相。

“說說那鴿子都是往哪裏送信的?”

“我那只是往京城傳的。”趙二戰戰兢兢應道。

容州接頭的那人名叫李三,不過也是個小人物。

他比趙二好一點,但也畏畏縮縮的,“我收到的命令是,有消息,就直接往東止傳。”

接着,兩人又争先恐後地描述收買自己的人的長相,什麽眉毛粗黑,眉尾有黑痣,聽起來和兩人聯絡的是同一個人。

衆人的目光挪到蕭亦初身上。

蕭亦初依舊嘴硬,“養鴿子的人多了,這說明不了什麽。”

“不如,讓他們說的那個人出來對質。”

程芷瞬間明白了,雖然還沒找到這個人,但看蕭亦初這有恃無恐的态度,八成是已經被滅口了。

蕭唯熙的腦海裏也同時出現了這個想法,他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真狠啊。

……

“好啊。”蕭寧儀突然開口說道,“當面對質,最有意思了。”

蕭亦初沒控制住表情,震驚地擡眼。

那個人早就被處理了,難道還能詐屍不成?

門外走進來一個人,不是詐屍回魂,是活生生的人,卻讓蕭亦初的臉色變得比見鬼還難看。

那個人的臉色也很差,慘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眼神渙散,俨然一副驚魂未定的姿态。

是t仁濟堂的坐堂大夫劉善堂。

劉善堂的腦子裏還在忍不住回憶之前看到的場景。

昨夜,他被幾個武功高強的人從被窩裏挖出來。他本以為對方是來求財的,誰知領頭那人開口就問獻王世子的事。

那可是貴人,他哪裏敢亂說,只連連搖頭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那人也沒再逼問,而是挾着他往官府所在的方向去,又七拐八拐直接去了刑訊的地方。

看着牆上挂着的各色刑具,他都以為自己要被嚴刑拷打了,誰知只是匆匆路過,最後幾人帶着他停在了深處一個空曠的屋子裏。

屋裏,昏黃的燭光搖曳着,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正中間,兩塊粗糙的木板靜靜地擺放着,上面覆蓋着白色的粗布,白布的覆蓋下,隐藏着一種令人不安的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走得太快,劉善堂只覺得胸腔裏的心跳得快出來了,他突然感到害怕,不敢往那白布上瞧。

随着一聲沉悶的響動,白布還是被揭開了,下方是兩具屍體!

屍體的面部扭曲,呈現出臨死前的痛苦之色,他們的七竅中流出了黑色的血液,血液已經幹涸在皮膚上,形成了一道道駭人的血痕。

這種死法,是中毒所致!劉善堂雙手緊緊捂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聲。

其中一具屍體,他認識,是趙笠。有一次給世子請平安脈時恰好撞上,世子當時還送這人出門,像是極為重視,如今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昔日熟人變成冷冰冰的屍體,劉善堂驚魂難定,而那領頭的聲音也在此時幽幽響起。

“劉大夫,這兩人都是獻王世子的人,但現在都被滅口了,因為他們知道了一些重要的事。”

“他們都是被毒死的,仵作驗屍發現毒藥中有一味“附子”可是仁濟堂的稀奇藥材,這藥方莫非是劉大夫配出來的?”

看劉善堂果然流露出驚恐之色,領頭的暗衛繼續說道:“你說,若世子知道了今晚之事,他下一個要滅口的人是誰呢?”

他的聲音如鬼魅一般直往耳朵裏鑽,“劉大夫,你現在想起些什麽關于獻王世子的事了嗎?”

劉善堂眼神渙散,失力地跌坐在地上。

“我說,我說!”

……

堂上,劉善堂果然把知道的事都抖落了個幹淨。

“那毒藥是我配的,世子殿下說,說,是要用來藥野貓的。”

“他說有野貓會抓鴿子吃,所以要厲害一點的毒藥,永絕後患。”

劉善堂幾句話說完,蕭亦初的臉已經黑得不行了。

他不知道怎麽一晚上就變天了,怎麽這些人一個個都開始背叛他了。

他眼神犀利地望過去,劉善堂卻一直低頭,不看他。

蕭寧儀在心裏冷笑一聲,一個對手下人如此狠心的人怎麽敢奢求別人忠心的。

蕭亦初剛想開口辯解,就被她打斷,她反問道:“你是不是想說,這個藥別人也能配,或許是蕭唯熙做的也不一定。”

蕭唯熙震驚地睜大眼,趙笠死的時候他還在大理寺呢,可不關他的事。

他惡狠狠地看向蕭亦初,一副“你再敢誣陷我我就咬你”的模樣。

蕭亦初卻沒看他,而是望着蕭寧儀的眼睛,那雙眼沉着淡定,甚至還帶着一絲戲谑。

他不甘地握拳,指甲陷入掌心裏,帶着輕微的疼意,他知道這句話之後必有什麽還在等着他,但他居然只能接下話茬,因為他的确準備這麽說。

他看到蕭寧儀嘴角上揚,朱唇輕啓,聲音卻是一貫地冷,“蕭亦初,趙笠寫的遺書可不止那一封。”

蕭亦初瞳孔一縮。

他直視對方,想從表情裏看出一絲端倪,看對方是不是在詐他。

但可惜,他只看到蕭寧儀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她身子前傾,離他近了幾分,漫不經心地捏着紙的上方輕輕抖了抖。

他看清了上方的字跡,确實是趙笠而寫。

白紙黑字,他如何授意趙笠陷害蕭唯熙,如何教趙笠畫下嘉門關圖紙,一樁樁一件件寫得十分清楚。

程芷有點唏噓,趙笠留下的這封說是遺書,其實更像是日記。

像趙笠這種中途變節的人怎麽可能是良善之輩,在張家村的那間小屋裏,他留下了證據,想着若是到時候蕭亦初不認他的功勞,他也能借此要點什麽。

寫下那封陷害蕭唯熙的“假遺書”時,商量好的是他假死失蹤,等到蕭亦初坐穩了位置,他再出現。

他的日記裏寫着:“這麽重要的事都交給我了,世子必是要重用我。”

誰也沒想到,迎接他的是一杯毒酒。

而他留下的東西又給了蕭亦初致命一擊。

人心就是這樣,你總是防着別人,別人也肯定會防着你。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做過的事必然有痕跡。而且,這些痕跡不是靠滅口就能消得了的。

若蕭亦初不是做得那麽絕,齊宏言未必會站出來,蕭唯熙也未必會如此坦誠,劉善堂也可能不會招供。

正是他的狠,成了她們的切入點。

……

程芷開始盤算,通敵之事,可以坐實,但放火之事,線索卻斷在了段孟那裏裏。

不過,牽涉好幾條人命,處斬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德運的聲音響起:“獻王世子蕭亦初,懷奸挾詐,通敵證據确鑿,罪不容誅。複又構陷他人,圖謀不軌,更行滅口之行,殘害無辜,其行徑天理難容,國法難恕。

據大臨律例,當處以極刑,以正朝綱,以儆效尤。着即令刑部,依律定罪,擇日行刑,不得延誤。”

蕭亦初早已不複起初的淡定,他面如菜色,雙目失神,嘴裏不住念叨着:“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

此時,跪在他旁邊的蕭唯熙的表情可以說得上是喜出望外了。

“對,都是他陷害我的!”他指着鼻子不斷怒罵道,“狠毒!卑鄙!”

直到蕭寧儀投來一個嫌棄他吵的眼神,他才止住了聲音。

蕭唯熙朝着上方露出一個谄媚笑容,“陛下,通敵案已經查清楚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蕭寧儀回答了他,“世子殿下開玩笑呢,通敵的事與你無關,那散播輿論抹黑女帝的事還沒算呢。”

蕭唯熙苦着臉又跪了回去。

……

後堂裏,林迎激動得不行。

“月月,這倆人被一鍋端了,是不是芷芷這女帝的位置就坐得更穩了?”

柳聽月點頭,“暫時沒什麽威脅了,那兩個世子還太小,翻不出什麽波浪。”

林迎突然想到了鄭老将軍,托着下巴道:“這宗親世子一個個都這麽離譜,這次,總不會還有人提什麽宗親過繼了吧。”

柳聽月想了想,猜測道:“每年的選秀時間快到了,我覺得更大的可能是會建議女帝選秀。”

“選秀,選男妃子啊?”林迎睜大了眼,眼裏全是興味,說實話,她還挺想看這個熱鬧的。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等等,如果真的要選秀,那後宮豈不是要解散了?”

總不能男妃子、女妃子都住在一塊吧。

就算她想,那些大臣們也不會同意。

“還沒那麽快。”柳聽月應道,“我要在後宮再賺波積分,欠系統的積分還沒還上呢。”

想到這裏,她出聲喚道:“小卷。”

她準備問問小卷,什麽任務攢積分比較快,尤其是能給系統賺積分的任務,她可以多做點。

“小卷。”沒聽到回應,柳聽月又喊了一聲。

周遭依舊是一片寂靜,熟悉的機械音并未響起。

柳聽月驚得站起了身:“卧槽,小卷不會被回收銷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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